赵大良说到最后卡顿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程松悦”身上,脑袋里的一根弦不知怎地突然就搭上了。“程松悦”早上来时,表现得有些生气,是真情实感地在关心她,不对,是在紧张她。但倒是一点没有破费,是空手来的。 “我有钱,你别操这个心了。”安姚不知道赵大良的心思跑远了,头也不回地道。 什么样的人早饭都来不及吃着急忙慌去探病却会空手?赵大良眼皮微垂在脑海里踅摸着。就她所知,即便是跟她各种意义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赵小好都不会空手来,除非时间紧迫情况危急,比如她在抢救,就差那顺手挑束花或者买盒补品的三分钟的时间见不成最后一面。大约只有直系亲属了,但她的直系亲属都不在了,那或是……直系亲属的伴侣。
第19章 这黏黏糊糊的人生 李闻雯在赵大良…… 李闻雯在赵大良和安姚的连番催促下不得不告辞回家, 此刻已经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李闻雯把车开到鹿鸣公寓,提醒邱迩叫外卖,告诉他自己会晚些回去, 然后拎着路上买来的几罐啤酒步履沉重地去楼下的长椅上坐。 在模糊的天光里仰头喝空了一罐啤酒,李闻雯胸口才算松快了些。她满面愁苦嘀咕了一句以脏话开头的人生感想, “这扯淡的、让人死不瞑目的、黏黏糊糊的人生”,一把将啤酒罐捏扁,一扬手精准投进五米外的垃圾桶里。 李闻雯胸口压在膝盖上,两手抱着脑袋,瞧着地面愣怔着。脑海里一时是李辉趴在护士站台面上勾着脑袋轻声问路的模样, 一时是安姚在泛泛之交“程松悦”面前轻描淡写说“分了”的模样……后脖子倏地一凉, 她目露迷惘转头向天上看去,竟是下雪了。 李闻雯咳嗽了两声, 上半身直起来靠向椅背,又拉开一罐啤酒,耷拉着眼皮慢慢喝着。 叶进给许炼和他的线上团队解完惑, 将人送下楼,顺便去侧门小便利店买了盒叶赫以前常吃的关东煮,然后翻着微信朋友申请栏里的留言慢吞吞往回走——他不接电话, 不回邮件, 大家只得出此下策。 微信收到的留言其实也都跟邮箱里收到的差不多。SG的竞争对手一个赛一个地大方, 车、房、年薪自不必说, 股权给的也毫不手软。但可惜叶进甚至都没兴趣一一读完, 中途就退出并打开微信系统设置, 关闭了通过手机号、微信号等渠道寻人的功能。 “叶进,你以后遇到瓶颈或天花板怎么办?或者你就是突然厌烦做这些了怎么办?你除了这些还喜欢什么呢?你不能不知道,你得知道啊, 人活着得有很多支点,不然不稳当。” 叶进拎着关东煮在细碎的雪花里踽踽独行,眼前是叶赫说这话时不紧不慢的神态。 你除了那些还喜欢什么呢——叶进也这么问自己。 但似乎真的是什么也不喜欢,也什么都不愿意做。就这样睡睡醒醒,然后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走个神发个呆,日子也过得很快。一眨眼,太阳高照,日光晃得人眼疼,再一眨眼,又是月亮,月光也晃眼。 李闻雯第三罐啤酒刚刚打开,就瞧见了叶进。叶进拎着关东煮正慢慢往前走,仍然是一张具有锋利美感的高级厌世脸。此时此刻光线昏暗,李闻雯又喝得有点上头,感觉叶进又好看、又脆弱,仿佛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她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出声把人叫住了。叶进循声顿在原地微皱眉头,并没有立刻走过来,她又咧嘴用啤酒招手,他才提膝向她走来。 “谢谢你早上送我。常温的,喝一个?。” “不用了……你妈怎么样?” “她心脏没问题,明日就能出院。” “那就好。” 李闻雯往旁边挪了挪,给叶进留下宽敞的位置,后者便在比社交距离还要远两尺的地方坐下——很显然并未打算与她长聊,只给她几句话的时间。 “你跟你父母之间是不是有点问题?”李闻雯问。 虽然是问句,但李闻雯其实知道答案。他们的关系并不难推测,上回在山顶,他丢下他们独自离开,之后又在街头带着微末的恶意放任他们继续误解且因误解无状伤人。 叶进靠向椅背,一语不发。李闻雯便“听”懂他的潜台词了,这个问题越界了,他们不是可以聊这种话题的关系。但她还是没忍住继续追问——“不能说说吗?”眼前这个人的心和嘴都太难被打开了,似乎聊什么都越界,那不如就越界好了。 “对,是有问题。”叶进睫毛低垂敷衍地徐徐道。 “嗯,你参考一下我惨淡的现状,不考虑跟他们缓和一下关系?毕竟……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李闻雯这样说着,突然自己扯着嘴角笑起来,“‘人生无常’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是不是格外有戏剧效果。” 叶进难得给面子地也扯了扯嘴角,他没有回应她的地域笑话,只是平铺直叙地道:“没有缓和的必要。而且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移民出去了。” 李闻雯听到轻描淡写的“应该”两个字眼皮跳了跳,震惊并借着喝酒彻底住嘴了。如果亲子关系已经到了这种不闻不问的地步,那事情就很复杂了,并非一朝一夕的结果,并不适合继续追问或者贸然劝慰。 “你和你哥感情……” 李闻雯刚起了个话头就停下,感觉也不必再问了,叶赫车祸离世以后,叶进退出SG一直蜗居在家生活停滞不前就可见一斑了。 李闻雯渐渐喝得上头了,她醉眼朦胧瞧着灯下打飘的细雪,轻声笑着,“你知道的,我的上一份工作是警察,所以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出激烈的报复举动,她倒是不足为重,但你就太可惜了,”她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了顿,瞧向他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但如果打她一顿能让你松快一些,我可以当没看到。” 叶进从眼前这双微红的眼睛里察觉出她的酒意……和比酒意更多的一层意思,影影绰绰的,但并不难辨认。 “我打她疼的不是你吗?”叶进移开目光。 李闻雯轻轻一挥手,“是我,但我不怕疼,”她这么说着,想起自己锁骨上有道被嫌疑人用烟灰缸砸了以后做手术留下来的疤,遂松开羽绒服的拉链,又把毛衣领口往下扒拉,向叶进展示,“看到了吧,骨折两天我才感觉不对。能扛。” 叶进垂眸瞧着那紧致无瑕的皮肤,半晌,在李闻雯催促的目光里徐徐点头,“看到了。” 李闻雯却突然反应过来了。她五味杂陈松开衣领,片刻,孑然一笑,“你看到个屁。” 李闻雯动作自然地接过叶进手里的关东煮,从里面挑出一串牛筋丸,仍然不忘先前的话茬,认真道:“那等我吃完你就动手吧,你松快些,我也能松快些。” 叶进作为对话当事人,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问上一句,“你怎么了?” 李闻雯食不知味地嚼着牛筋丸,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微哑,“我把他们都丢下了,难受。” 叶进沉默片刻,聊胜于无地安慰她,“你也不是故意的。” 李闻雯听而不闻,继续念叨:“我爸妈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再生一个了,他们活多久,就得惦记我多久,难受。安姚不太与人交心,但一旦交心,依赖感很强,说句难听的,你捅她一刀只要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都不走,她分手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难受。” 李闻雯难过得厉害,头越埋越低,叶进看不到她的表情了。 “……没哭吧?”他问。 李闻雯艰难地重新扬起了脖子,她轻提了提唇角,落寞地替自己澄清,“没哭,哭没有用。” 叶进转头望着前方虚空,因为不知道还能安慰些什么,索性一语不发。 李闻雯在消沉的情绪里三两口吃掉牛筋丸,反手扶着椅背起身,她微踉跄了下,尴尬地揉了揉通红的鼻头,说:“我吃完了,你动手吧。” 叶进平声道:“你喝多了。” 李闻雯镇定自若,“没事儿,你来,就是上脸和腿软,脑子很清楚。” 叶进却觉得眼前这个力邀他动手的人不像脑子清楚的样子。他伸手扶了她的胳膊肘一把,道:“回去吧。” 李闻雯有点遗憾,再度向他确认,“真不动手?” 叶进“嗯”一声,松开手,然后用眼神催促她与他一道往公寓门厅的方向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李闻雯突然抬头往楼上瞧了一眼,急性两步凑近叶进,道:“商量一下,我这样回去邱迩会担心,那小孩很敏感。去你家缓缓行吗?酒意下去了我再上去。” 叶进脚步一顿,不置可否,但两人踏进电梯以后,他只按下了七楼的按键。 电梯无声上行,失重感几乎忽略不计,李闻雯倚着轿厢壁,脑海里突然重现两个月前第一回 在这电梯里遇见叶进的场景,她站在犄角旮旯里用卫衣的兜帽遮住脸,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李闻雯回忆到这里突然笑了。 叶进回头望她一眼,“在笑什么?” 李闻雯摆摆手,“不用理我,我现在不光上脸,还有点上头,我一上头就会话多想笑。” 叶进轻扯了扯唇角,重新转回去盯着液晶屏上的读数。 李闻雯瞧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接受了鸠占鹊巢这种离谱的事。” 叶进言简意赅道:“如果是蓄意要骗人,不会用这种离谱的方式。” 其实在李闻雯坦白之前,叶进就察觉到“程松悦”的异状了。叶进因为激愤下的报复念头,曾根据程松悦遗留在网络上的痕迹大略分析过这个人,得出个她虽罪不至死但活着也没什么价值的结论。却又割裂般地现实里一直与被困在程松悦壳子里的李闻雯打交道。太不同了,不是一句“失忆”就能糊弄过去的。 —— 由于叶进此前既不认识程松悦也不认识李闻雯,因此得以从一个客观的角度看待二者的差异,其他人却并不会有这样的客观角度,他们会因为熟识程松悦或李闻雯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李闻雯道:“但你也不感兴趣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现象。你好像只是接受了,就像接受‘既然冰箱里的鸡蛋用完了那今晚就改吃清汤挂面好了’。” 叶进无可辩驳索性就地变成锯嘴葫芦。 李闻雯轻声叹息——她以为是轻声,忧心忡忡地道:“你不能就这样一直停滞不前,不然很容易抑郁,我妈就已经有抑郁的征兆了。” “叮——”电梯到了,叶进转身给动作慢吞吞的李闻雯挡着电梯门,用微微抬起的下巴示意她出来,顺道无声把李闻雯昏头昏脑下的担忧关回到电梯轿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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