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遗憾地这样感叹着,趋前不舍地抚了又抚墓碑,然后轻轻将之往旁边挪移开去。他用指腹在封层石板的右上方盲捋了一遍,找到了那不明显的凸起,微使巧劲便将其掀开了。 “我把这些石头给你放进来,如果你还有别的挂念的,就托梦告诉我。” …… 赵大良上一趟厕所的功夫李辉不间歇地打来三通电话——片刻前赵小好被支使出去买小米椒了无法代接。她心急火燎出了厕所,刚好接到那不屈不饶的第四通。 “就上个厕所的时间,你到底是有多急的事儿…… ”赵大良仍在琢磨那两张照片,声音里满是烦躁。 李辉抢道:“你打开过雯雯这里的墓穴吗?” 赵大良一顿,待回过味儿,立刻急了,“我没有。你把话说清楚。” 李辉快速道:“墓穴封起来时,我们俩写给雯雯的信,你的在上面,我的在下面,我记得特别清楚,你那个‘收’字写得有点歪。但现在我的在上面。” 赵大良倏地沉默下来,她也记得,不对,是确信,她的信是压在李辉的信上面的。 ——骨灰和一应物品放进去以后的那一幕,仿佛一张永久定格的照片,一直鲜明地出现在眼前和梦里,因此绝对没有记错的可能。 赵大良突然炸了,气急败坏道:“我当初一直反对买这种封上以后还能打开的新式墓穴,我说会有安全隐患,你们父女给我扯一堆社会经济学,我真是脑袋被门夹……” 李辉的声音突然变得不稳,他急喘了几下,截断赵大良的怒火,哑声道:“大良你听我说啊,里面所有东西都没动过——也或许动过又小心地放回原处了,只有这两封信交换了上下位置。” ……
第29章 你听说过黄鼠狼讨封的故事吗 1. 赵小好拎着小米椒回来, 与疾步而出的赵大良差点撞到一起。 赵大良眼眶通红,叫了她一声“小好”,想要交代她“再过十分钟关火”, 结果哽咽到说不出话。 赵小好急声叫“姐”,问“出什么事儿了”。 赵大良转头望着自家的院墙暗自咬牙, 片刻,终于忍住情绪,她说:“是有件急事,但现在还不方便说,你回去看着锅吧, 再过十分钟记得把火关了。” 赵大良说罢要走, 但赵小好拉住她的胳膊坚决不许,“姐, 你这样我不放心,你等等我,我进去把火关了, 然后陪你一起。” 赵大良抽出自己的胳膊,嘴角勉强往上勾了勾,说:“有需要我再叫你, 不是坏事, 你放心。” 赵小好还是不愿意, 但当目光触及赵大良那湿乎乎的但熠熠生辉的眼睛, 心脏突然仿佛被烫了一下, 咽下了要继续阻挡的说辞。 赵大良开车一向很猛, 眼下心里装着事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更是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幸好赵小好这台车制动性好、抓地力强, 让她一路有惊无险开到了鹿鸣公寓楼下。不过下车时眼睛只盯着前方未留意脚下,还是不小心摔了个跟头,好在冬天裹的厚,这个跟头除了让她的心跳又快了几拍,并无大碍。 …… 李闻雯是送邱迩的补课老师出门时瞧见的赵大良,确切地说,是把老师送进电梯后转身瞧见的。赵大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不说话,这让她惊讶的笑容逐渐变得不自然。 “我正打算下午去家里看你们的…… ”她干巴巴地道。 赵大良未语眼先红,她用指关节轻轻压了压眼角,“松悦啊,”她几乎是未出声儿地的叫着“程松悦”这个名字,“松悦啊,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李闻雯呼吸暂停,心脏揪紧,她不敢再与赵大良对视,唯恐眼睛泄密。但赵大良却并未有逼迫的意思——“程松悦”一低头她心里就有答案了。 赵大良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但却又是在笑着的。 李闻雯终于没法再硬着头皮保持沉默,她嘴唇微微抖动着正要说话,突然被赵大良一把搂进了怀里。是那种紧紧的恨不得把她镶进自己身体里的搂法。 “我去给你煮碗鸡蛋西红柿面。”赵大良哽咽着轻声说。 李闻雯仿佛中了一枪,整个人一颤,眼前的世界迅速变得模糊。 李闻雯去世的前一晚,跟赵大良说想吃西红柿鸡蛋面,但那时她的身体十分孱弱,已经无法消化面食了,煮得稀烂的也不行,被赵大良哄着放弃了。赵大良后来一直非常后悔,如果她提前知道。李闻雯的生命只剩下一天,那晚无论如何也会做给她的。 …… 2. 邱迩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拄着拐杖出来喝水,厨房的推拉门轻轻响了一声,他循声望过去,一愣,立刻有礼貌地问好。 “姥姥好。” ——去年第一回见面,“程松悦”让他这么叫的。 赵大良握着两根蒜苗回头,不明显地一顿,轻扯了扯嘴角,道:“去洗手准备吃饭吧,西红柿鸡蛋面,再有个五六分钟就好了。” 邱迩转头望向露台,“程松悦”正在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掏出来,后者察觉到他的注视,直起身子也说了和赵大良一样的话,他便忽略这微妙的异样,态度乖顺地向赵大良点头,说:“好的,谢谢姥姥。” 赵大良盯着李闻雯把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吃到见底,感觉心脏缺失的那个角终于补齐了。她撩起围裙揩了一下眼睛,在邱迩握着筷子投来的好奇的眼神里,勉强咽下喉头的哽块,说:“可能是睫毛掉进眼睛里了,我去照照镜子弄出来。” 赵大良“照镜子”照了十多分钟,期间接了赵小好打来的一通电话,跟忧心忡忡的赵小好说,“不能说,但是是好事儿”。赵小好一针见血地指出,“针对中老年人的好事儿绝大多数是圈套”,被她用五个悲喜交加的“滚”给堵回去了。赵小好听出她声音里的轻松,再加上也自知大姐打小就比自己脑子清楚,松了一口气,她再度向赵大良确认过不需要帮手,叫了儿子赵图图来载自己……和半锅皮薄馅儿大的包子回家了。 午后雪停了,赵大良说屋里闷要下楼转转,李闻雯便跟邱迩说了一声跟她一起下楼。 “小安也知道了吧?”赵大良在下行的电梯里哑着嗓子带着笑意问,“她原来跟你不熟,一直对你不冷不热的,但最近这周联系她,她总说跟你在医院里,包括我们去医院的那天她也在。” ——邱迩住院的第三天李辉和赵大良闻讯去探病了。 李闻雯沉默片刻,有些不情愿地“嗯”一声。 自打邱迩住院,安姚几乎天天去报到,邱迩都习以为常了,“小安阿姨”越叫越顺口……也就出院以后这两天因为堆积的工作太多实在走不开没来,但人虽然没来,电话一天也没落下。 李闻雯不清楚安姚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但清楚她肯定是猜出来了。 两人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落座——李闻雯忆起年前自己独坐这张长椅的无边寂寥,是特意把赵大良往此处引的,企图用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 “松悦啊,”赵大良深深望着李闻雯,“跟我说说你这几个月的生活。” “你就叫我的名字吧。”李闻雯觉得非常怪异。 安姚也一直坚持叫她“松悦”,就仿佛以前叫“雯雯”一样亲昵自然。 赵大良直视着她,坚持道:“你就叫‘松悦’,没有别的名字。” 李闻雯琢磨这是要避讳“雯雯”这个已经被划掉的名字,沉默片刻,未再辩驳,开始陈述自睁开眼以来的种种。 赵大良一声不吭地听着,听到最后,不自觉地抬起了巴掌。这个巴掌既想扇李闻雯,也想扇自己。李闻雯就因为害怕自己存活时间不长,竟然向他们隐瞒这么久,她固执地以为再度失去会是二次伤害,但其实哪怕是多一个小时都是老天爷的奖赏。而她自己呢,养了二十多年的姑娘就站在面前,性格、说话、小动作都与从前一样,她竟然没认出来,平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往这里想的,邱迩他爸挨了我多少顿打了,也没怀疑过这个。”李闻雯看出赵大良的自责,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劝解她。 “那是因为你跟他交流不多,而且很快就搬出来了。那邱迩呢?”赵大良问。 李闻雯沉默片刻,“他现在还小,应该想不了那么多,以后不好说。” “嗡——”“嗡——” 赵大良的手机响个不停,她后知后觉掏出来,瞧一眼屏幕,舌头在嘴里打了个磕,“你……叔叔打电话来了,我让他过来。” 李闻雯瞧着赵大良犹豫道:“我爸身体…… ” 赵大良截断她,“叫叔,以后都这么叫,”她知道李闻雯犹豫什么,“你别担心,说之前我让他先吃两片降压药和两颗速效救心丸。” 李闻雯露出只好如此的表情,又不高兴道:“……你们都知道了,叫叔叔阿姨多可笑啊。” 赵大良注视着她,“不要计较这些没用的,只要你能留在这里,叫‘老李’、‘老赵’都行。你听话啊。” …… 3. 李辉将要抵达鹿鸣公寓前,李闻雯敲开了叶进的门,把邱迩寄存到他那里了。 “我要跟姥姥姥爷说一下雯雯阿姨以前的事儿,你在你叶哥这里玩游戏啊。” “他游戏会戴着耳机,绝对不会吵到你。” 叶进抬起胳膊给邱迩放行,问李闻雯怎么回事。李闻雯瞧见邱迩已经走到露台的“太空舱”了,小声说:“我妈知道了,我爸正在赶来的路上。” 是苦恼的语气,但神情难言激动。 叶进一愣,脑袋微微向后一转,冷静道:“那他怎么办?回他爸那里去? ” 李闻雯不假思索,“当然是继续跟着我。情况不同——当然前提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在他那里,直到他成年之前,即使他证据确凿,我也不会松口,因为只要我不松口,他妈妈就还在,”她顿了顿,突然感觉受辱,“我在你眼里那么不是东西? ” 叶进立刻说“没有”,反手要关门,李闻雯横臂挡着不许,要求他,“你说对不起。” 叶进试了几次仍是关不上门,低声说,“对不起。” 李闻雯耳根微红,两手背在身后往回走,“邱迩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帮我的忙还要跟我说对不起,不知道你这个帐是怎么算的,那么聪明的人……” 叶进勾唇听着她上楼的脚步声——似乎是一步三个台阶——然后在她开门时徐徐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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