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川惨白着一张脸,低垂着头,一副魂不在身上的样子。 陆时一拍惊堂木,“季陵川,八十板子下去,你这条命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爷,还不趁着此刻留几句话下来?” 季陵川抬起头,看了陆时一眼,然后轻轻一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陆时面上波澜不兴,心中却大为震撼,这人脸上竟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存了死志啊! 严如贤咳嗽一声,“陆大人,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吧!” “嗯!” 陆时目光一沉,“来人,行刑!” “是!” 左右两人举起杖板便打。 一时间,沉沉的杖击声响起。 不过十几下的功夫,季陵川灰色的衣衫上已被血色染湿,他五官扭曲,却死死的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蔡四看得心头大骇,锋利的目光扫过行刑的两人,又扫了眼身旁的徐来,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行刑打板子是非常有讲究的: 一种是雷声大,雨点小,听上去啪啪啪,实际上力道都收着呢; 另一种是雷声大,雨点也大,每一板都是实打实的,不掺水分。 他已经答应了谢三爷,无论如何要保下季陵川的一条命,因此特意叮嘱下头的人,板子打起来有点数,却不曾想…… 一个个的,手可伸得够长啊! 徐来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正乐着。 权势和银子可真是个好东西,前者能让人屈服,后者能让人卖力。 蔡四啊蔡四,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还想着要保季陵川一条烂命,也得先看看王爷答应不答应? 季陵川今日必死无疑! “三十,三十一……” “咔哒!” 满座皆惊。 这是季陵川胫骨被打断的声音。 三十下将胫骨打断,陆时与严如贤对视一眼。 陆时心想:难不成,皇上还是要季陵川死? 严如贤心想:这姓季的哼都不哼一声,还真是个硬骨头,也难怪一个人硬生生把事情都扛了下来。
第181章 孤儿 季陵川是硬骨头吗? 不是。 比起化念解魔时那些锥心刺骨的痛,此刻皮肉之苦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反倒觉得每打一记板子,浑身的罪孽就轻了一点,说不出的畅快。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季府三爷呱呱落地,佣人都说三爷的鼻子眼睛长得像他。 他心中好奇,便偷偷去了她院里。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 丫鬟婆子都在阴凉处打瞌睡,他径直走到里屋,唤了一声“姨娘。”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我来看看三弟!” “那……那跟我来!” 他跟着她走进里间,见到了摇篮里的三弟,不由的嘟囔,“哪里像啊,一点都不像,他丑死了。” 她眉眼笑开了,“大爷你把手指伸到他手里,看看他会不会拽住你。” “我会不会弄伤他?” “不会。” 于是,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塞过去。 婴儿似乎察觉到了,小手突然用力的握住了他的,他吓了一跳,“好大的劲儿!” “大爷小时候也喜欢握着别人的手指,握得可紧了,都不肯松开,劲比这个还大。” 他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听太太说的。” 她笑道:“大爷把手指抽出来吧。” 他抽了几下,没抽动,“罢罢罢,让他再握一会吧!” 她又笑,目光轻柔。 他趴着摇篮坐下,一阵困意袭来,眼皮很重,“我打个盹,一会三弟松开了,你叫醒我。” “好。” 窗外,知了在叫。 他和她不过半臂距离,她身上有很淡很淡的奶香味,熏得他更困了。 迷迷糊糊中,有微风吹过来,接着,他听到轻轻一声。 “儿子,热不热,娘给你扇扇!” 悔恨的眼泪,从季陵川的眼角落下来,剧烈的疼痛中,他最后睁了下眼睛。 堂外淡青色的天,微醺的风,裴家父子正勾着头,一脸担心地看他…… 就这样死了吧。 这个结局,于他来说是最好的,否则漫漫余生,他要向何人愧疚,又向何人去忏悔。 板子啪啪落下,在剧烈的疼痛中,季陵川缓缓闭上了眼睛,坦然赴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混沌中,有脚步向他走来,冰凉的手指轻轻戳上了他的额头。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怯懦来。 娘,是你吗? 我的报应你看到了吗? 你痛快吗? 无人回答他。 耳边只有轻轻的一声叹息。 然后,他感觉后背有什么覆了上来,将他血肉模糊的身躯紧紧护在了身下。 痛意,骤然消失。 可那一声又一声的板子还在落下来。 季陵川似乎明白了什么,猛的睁开眼睛,全身剧烈地挣扎起来。 “别动!” 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 “娘这辈子没替你做过一件事,就这一件,也算全了咱们今生母子的情分。” 今生? 那来生呢? “不必再见了!” 她笑盈盈的冲他挥挥手,一双明眸又黑又亮。 他透过那双黑眸,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北仓河,看到了开得正盛的木棉花。 木棉花的尽头,站着一个英俊少年,少年伸出手,她向他飞奔过去。 “娘——” “娘——” “娘——” 他吼得撕心裂肺。 她却没有回头,也不会再回头…… 两行带血的眼泪从季陵川的眼角滚下来,滑到腮边。 原来,这才是他的结局—— 成为一个孤儿! “啪——” 最后一记板子落下,两人行刑的人累得气喘吁吁。 “陆大人,八十记板子已打完。” 话刚落,裴寓、裴笑父子冲进来,一个伸手去把脉,一个伸手去探鼻息。 “儿子,还有气!” “爹,他活着!” 裴寓欣喜地看了儿子一眼,“快,背回去治伤。” 裴笑一边蹲下,一边问:“爹,伤这么重,能救回吗?” 裴寓一巴掌拍过去,“脉搏跳得这么有力,再救不回来,你爹还活个什么劲儿!” 这怎么可能? 徐来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人,彻底傻眼了。 不对啊。 他明明瞧得很清楚,板子打到三十几下的时候,季陵川人就不行了,怎么还活着? 徐来脑子一热,冲上去探季陵川的鼻息。 就在这时,早已昏死过去的季陵川突然睁开了眼睛,徐来吓得两眼一翻,身子踉跄着往后连连退了数步。 “徐大人,可得站稳了,小心摔一跤爬不起来。” 一只枯长的手握住了徐来的胳膊,徐来猛然看去,正对上蔡四一双阴恻恻的眼睛。 惊魂未定,又添恐吓…… 徐来两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 “咚咚咚!” 谢知非起身去开门,门外是个小伙计。 “有人托我给三爷带个话,事了了,人活着。” 谢知非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子,朝那伙计手里一塞。 关门,转身。 他幽幽看了李不言一眼,“你去外头看着门,我和你家小姐有些话要说。” 李不言忽的一笑,“我只问一句,正事还是私事?” 嘿,三爷我还就不明白了。 “正事如何?私事又如何?” “正事,我麻利就走;私事吗……” 李不言勾唇:“你说了不算,我还得听听我家主子的意思。” 主子放下茶盅,很淡的朝李不言阖了下眼睛,李不言当下站起来,二话不说,麻利地掩门而出。 她一走,房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因为真身还在回京路上,蔡四府里又不是久留之地,谢知非便让蔡府的人把他们送到了这里—— 晏三合被他瓮中捉鳖的那个客栈。 这里离南城门最近,花二两碎银子请几个小叫花在城门口守着,谢府的车马只要进城,就能很快会合。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如果不是客栈只剩下这一间夫妻房的话。 所谓夫妻房,是专门给有钱人量身定做的。 床是软的,被子是香的,枕头是成双成对的,最要命的是,这房间上一对住着的夫妻刚走不久,这屋里还有一股浓浓的合欢香。 谢知非心说:都老夫老妻了,还玩这些花活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晏三合也是浑身不自在,“三爷有话直说。” “还是老问题。” 谢知非懒懒往后一靠,目光越过她,看着窗户外那一方青色的天空。 “怎么避开郑家的案子,向所有人有个交待。” 晏三合看他片刻,“你确定要把吴关月的事情瞒下来。” “非常确定。” “难!” 晏三合直截了当回了他一个字。
第182章 猫腻 不难,我还用得着向你晏三合开口。 “想想办法。” 谢知非身子往前一凑,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晏三合挑了一下眉,“三爷说话,可算话?” 谢知非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说呢?” 这王八蛋的,在用美男计! 一股酥麻蹿到晏三合心尖。 她蹭的站起来,忍无可忍的在房里踱了几步,调匀了呼吸后,道:“这个人情,我是要问你讨回来的。”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不违背良心,我都可以应下。”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晏三合心里冷笑一声,话说得十分干脆。 “老太太的心魔是条狗,狗和吴关月有关,吴关月和郑家的案子有关,最后解开老太太心魔的人是季陵川。” 谢知非托着下巴,看着她,又眨一下眼睛:“串联的没有错。” “老太太和吴关月是青梅竹马;她得知郑家的案子是吴关月做的;怕朝廷查到她和吴关月的关系; 怕有一天流亡的吴关月找上门来避难;怕影响到儿子的仕途,怕影响季家的荣华富贵,于是心惊胆战,久念成魔。” 晏三合坐回椅子,一抬下巴,“三爷,这个借口如何?” 真他娘的漂亮! 既有前因,又有后果,一切合情合理,编得天衣无缝! 谢知非眼中闪着激动的光,“晏三合,我真想夸夸你,就怕你太骄傲。” 是吗? 晏三合屈指敲敲桌面,“三爷与其夸我,不如想想怎么让季陵川闭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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