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统领脚步微顿。 顺德朝他使了个眼色,可他心中沉重,完全没有发现。 事关龙嗣,哪怕他有十个脑袋,也不敢隐瞒皇上。 郑统领大步迈进御书房里间,重重跪下,沉声道:“皇上,末将去迟了一步,周贵妃她已经,已经......” 话还没说完,殷岃已经奋力一搏,重重跌倒在地上,声音活像一头濒临死亡的野兽:“带朕去见她!朕说了!带朕去见她!”
第71章 承诺 雨还在下, 像是永远不会停歇一般。 午夜的御书房,数名宫人匆匆忙忙地从里间抬出了一人,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了龙辇上, 随即便有一队禁军护在龙辇四周, 确保龙辇前后都有人看守。 被抬入龙辇的男人,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面挤出来一般,带着沉重与嘶哑, 朝外面的宫人道:“磨蹭什么?还不快些?” 宫人匆匆应是,抬起龙辇, 直直地朝宜龄殿去。 宜龄殿内比先前多了些人气, 都是赶来查探的禁军,分列两旁,神色凝重地望着那一辆急速飞驰而来的龙辇。 刚进宜龄殿, 龙辇还来不及停稳, 身受重伤的皇上就想探出身子来,结果险些摔在地上,好在身旁的内侍手疾眼快及时扶住了他, 不然怕又要出事。 内侍与禁军一道抬起那高大的男子, 顺着郑统领的指引, 往宜龄殿偏殿去。 雨水已经将廊下的血迹冲散了七七八八, 可一进里间,地上还是有块清洗过血迹的大片暗色,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血腥气, 暗示这小小的里间内发生了什么。 殷岃一进里间, 眼神就看向了床榻上那名躺着的女子, 她的身上覆盖着锦被,脸色苍白, 嘴唇微张,双眼紧闭,一点也看不出来在世时的活泼。 许是见过她太多次死亡,殷岃居然觉得她现在这副情况很是熟悉,恬静安详,若不是颈部那一条深紫色的勒痕,似乎下一刻就会从榻上坐起,笑盈盈地朝他打招呼。 “把朕放榻上。”男人说完,又咳了几下,一声重过一声。 内侍们抬着皇上缓缓靠近拔步床,顺着皇上的要求将其放在榻上,默默退到一旁,让紧跟着来的太医上前候着。 他虽然被放下了,但却够不到周窈窈的脸。 不等内侍们再次出手把他抬起,殷岃奋力往前一够,让自己的身子往前了些,恰好能把女子的尸体纳入怀中。 “皇上!您背后的伤口裂了!”太医惊呼道,想要上前给殷岃处理伤口,却被他一把挡开:“不必,朕无事。” 太医见状,也不敢再上前,只能双眼紧紧盯着皇上,好随时为其处理伤口。 殷岃朝一旁又咳了两声,怕喉咙里的血沫不小心沾到她的脸上,随即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上女子的脸颊。 尚余温热,但他却能感觉到,手下那点温度在一点一滴的飞快流逝。 他掐了掐女子的脸,仿佛她在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他,打着哈欠说:“叫我干嘛呀皇上。” 可他心里清楚,她不会再给他反应了。 殷岃俯下身子,让自己的嘴唇碰触到她的,许久许久后,女子苍白的面容上,有两滴水渍滑过,落到了一旁的软枕下。 男人喃喃低语道:“怎么又是这样,怎么又是这样。” 他的声音极低,在场的人都没有听见。 半晌后,他才缓缓抬头,望向郑统领,目光沉沉:“她为什么会自戕?” 郑统领垂下头,不敢直视那双琥珀色的双眸:“回皇上的话,臣已经派人下去查了,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殷岃瞪了他一眼,厉声道:“还不快些去查!” 郑统领连忙应下,可人却还站在里间内,没有抬脚。 殷岃一边给周窈窈捻被子,一边冷眼望向郑统领:“还不快去......” 话还没说完,他忽地神色一紧,瞳孔紧缩,不敢置信一般,又重新把手伸到了适才碰过的锦被里。 再拿出来时,大掌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她不是上吊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男人的声音不复适才的愤怒,反而平静了许多,虽说是在询问旁人,但更像是在询问自己。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他又喃喃重复了一遍,终于还是没忍住,缓缓掀开了女子身上的锦被。 女子的下腹处,仍旧有鲜血缓缓冒出,已经洇红了大半锦被,要不是这锦被厚实,血迹怕是早已漫了出去。 适才同郑统领一道前来的女将想说话,可张了张口,声音已经哽咽:“皇上,臣等来此时便已经如此了,让,让太医查验后告诉您吧。” 殷岃微微阖了阖眼,虽然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知晓了答案,可还是朝一旁跟着的太医道:“查。” 太医深吸一口气上前,稍稍查探后便已经得出了结论:“皇上,贵妃娘娘这是......小产了。” “朕知道了。” 许久后,男人低声道,声音中听不出任何起伏,像是已经没了悲伤这种情绪。 顺德眼角旁已经有泪流下:“皇上,您别憋着,您心里有什么难受的,您说出来啊。” 殷岃没有答话,反而朝一旁的太医道:“给她止血,流这么多血,人都流干了。难怪朕进来时闻到一股血腥味。” 顺德见身着龙袍的男人这般情状,流着泪道:“皇上,娘娘已经没了,这血一会儿便不会再流了,您何必要让太医止血啊,娘娘没这个必要了。” 殷岃闻言,怒瞪了他一眼:“闭嘴。”随后转头望向太医:“聋了吗?听不见朕让你止血?” 太医忙上前,虚虚做了几个手势,又退到一旁。 贵妃娘娘因为小产而流出的血已经快流尽了,其他位置本就不会流血,就算不做什么,那血也会很快止住。 皇上博览群书,又在兵营中厮杀许久,不可能不知此事,但眼下也只能顺着皇上的心意,假意给娘娘止血罢了。 殷岃看着女子身下的血迹不再那般快速的洇开,稍稍松了口气,复又抬手,握住女子一双已经开始冰凉的手。 “该忙什么的忙什么去吧,去查清楚,娘娘究竟是为何自戕。别在这碍朕的眼。” 男人说着,眼神无波无澜地扫视过眼前诸人,像是已经冷静了下来。 可下一刻,他便歪倒下去,狠狠咳出一滩鲜血来。 太医急得立刻上前,一边给他后背开裂的伤口上敷金疮药,一边急声朝外唤道:“快去熬药!” 殷岃抹了一把嘴边的鲜血,苍白的唇瓣立刻变得艳丽起来,他低声道:“朕没事。” 说着,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抱住了怀里女子的尸体:“你们都出去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想守在这怕惹得皇上生气,想离开又担忧皇上身体,一时间犹犹豫豫。 还是顺德朝窗户那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可以通过窗户看护皇上,众人才抬起脚,陆陆续续出去了。 郑统领和女将快要迈出去门时,忽地听到皇上唤了一句:“等等。” 二人回头望向皇上,见皇上低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将贵妃脸上的一点血迹擦拭干净,低声问他们:“你们看见的她,是怎么样的?挂在哪里?” 女将压抑着情绪道:“回禀皇上,臣同郑统领一路沿着点点血迹寻到偏殿,见贵妃娘娘悬在拔步床顶的横梁上,身下......身下不断流血,想来那时候,娘娘刚离开没多久。” 殷岃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似乎是要笑,但是却比笑瘆人许多:“那般凄惨吗?她也真是,平时怕疼得不行,也不知道是怎么狠下心的。” 女将呜咽一声,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捂着脸奔了出去。 郑统领与顺德一道,最后离开,缓缓给皇上关上了门。 殷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怀中的女子,以指为梳,给她一点点通开因血迹凝固纠缠在一起的长发,喃喃低语:“你知道朕先前为何那么急躁吗?想把所有的事都干完,想腾出时间好好陪陪你,陪你过生辰,也陪你度过这一天。朕早就发现了,你每次都是这一天没的,好像是老天爷特意和朕过不去,本来朕已经将今日的行程全部空了出来,想要守着你,没想到......” 说着,殷岃的眼神渐渐移到了女子的小腹处,嘴角微勾:“你说,他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朕都要教他们治国理政之道,好让他们能够快些处理政务,给朕帮忙,朕也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他好不容易把最后一点缠在一起的长发疏通,低声道:“朕应该相信你的,你怎么会喜欢席临然呢,你平日都没看过他几眼,定然是有什么由头,与朕赌气,要是朕当时冷静些,就不会昏迷,也就有功夫陪你,你说不定,也不会遭受这些了。” 男人的声音很是平静,没有半分情绪,像是娓娓道来别人的事,与他自己无关,只有那眼角的一点晶莹,显现出了他内心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疼痛,缓缓放下怀里的女子,低喃道:“你放心,朕一定会救你的。”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72章 逆天而行 殷岃刚刚醒来, 身体已到了极限,但他却把怀里的女子抱得极紧,一点缝隙都不留。 顺德隔着窗户瞧着, 心头酸涩, 拭了拭眼角的泪, 朝一旁的内侍道:“芽春还没醒吗?这宜龄殿究竟怎么回事,连个活人都没了, 内务府是做什么吃的!” 内侍连忙道:“您知道的,皇上先前对周贵妃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宜龄殿内的宫人们以为皇上定然会狠狠处置周贵妃, 这些日子走得走溜得溜,贵妃也是惫懒的性子,懒得去管, 人便越来越少。” 说着, 这内侍探头望了望四周:“不过人再怎么少,也不至于只剩芽春一人吧。” 顺德冷下脸来:“挨个查,看哪些人在宜龄殿伺候, 通通送到慎刑司去收拾。” 内侍神色一凛, 想起慎刑司的那些手段, 忍不住脊背上冒出了几滴冷汗, 连声道:“好的顺德公公,小的立刻去办。” 顺德交代完,又重新望向窗内, 见皇上双眼微阖, 脸色灰败, 大喊一声:“不好。”连忙带着内侍们冲了进去。 听到有人进来,殷岃张开眼睛, 声音虚弱:“查清楚了?” 顺德忙道:“在查,皇上,您需得保重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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