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太诡异。 沈怀珠觉着此人诡计多端,说的话也总得掰成两瓣儿琢磨,譬如上回在谢府,这人虽坏她的好事,却也巧妙的解释了她一介弱女子为何空手白身的就要去翻高墙,且未让魏濯有半点起疑,虽说魏濯就是由他引过去的。 总的来讲,这人实在是巧言令色、心计颇深、表里不一。 她这样想着,越发警惕地往后退,“周太傅,我劝你……” 话未说完,脚下不及防一打滑,沈怀珠浑身失了轻重,整个人手忙脚乱往后仰去。 周映真本能伸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只稍一使力便将她轻松带起,甚至随着惯力,沈怀珠几乎要扑进他的怀里。 两人面面相觑,周映真不受控制的热了耳根,连呼吸都有片刻微滞,一时连握在她腕上的手都忘了松。 齐韫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人牙根生痒的画面。 他看着二人偷情般慌忙分开,铁青着脸把手中的一把倒糖影儿全塞进沈怀珠手里,一个字:“吃。” 沈怀珠又被周映真阻了一遭,怨愤剜向他的视线还被齐韫不动声色隔开,只得将一口糖咬得咯吱作响来解愤。 齐韫与她行了一路,见她如此,讥诮道:“怎么,打扰到你们,不满了?” “是不满。”沈怀珠气不忿,“这姓周的忒招人厌。” 齐韫听到前一句话时心还冷冷往下沉,后一句入耳,便又觉得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他唇角不自觉微勾,“如何招人厌?” “无一不招人厌。”沈怀珠皱着眉直抒己见,说完讨巧似的,将咬过的倒糖影儿喂到他嘴边,冁然而笑:“总之,不如我们子戈招人喜欢。” 齐韫几乎要被这铺天的蜜意冲昏头脑,方才被退还剑穗的失落与涩然被尽数扫清,轻哼一声:“我也觉得。” 沈怀珠便主动牵上他的手,兴致盎然拉着他钻进人潮,和他一起戴上敷彩上漆的香樟木鬼面,混入冗长的驱傩队伍中。 这其中不乏一些老翁孩童夹杂其中凑趣,沈怀珠与他们一同嬉闹,手中一把吃不完的倒糖影儿沿路分了个干净,却仍有一堆孩孺缠着讨糖吃。 齐韫难得对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东西有耐心,鬼面下的一双眸子绽着满街溢彩的流光,只是温笑着将少女拉出纠缠,挨个朝他们分发铜钱。 于是他便瞬间被这些孩孺拥住,拥得寸步难行。 他不放心地回头,对上少女耐心柔软的笑眸,这才专心现下的事。 不知是不是有谁通风报信,齐韫身边围堵的人越来越多,一袋子钱眨眼分完,也不见他们有作罢的打算,他只好驱散他们离开,可身畔的孩童不依不饶,他无奈,这次再回头,身后已没了那熟悉的身影…… 就在齐韫穿梭人群寻找沈怀珠的踪迹时,沈怀珠已经踏入一方幽寂静僻的暗巷。 她计划于巷中再度绕回仪队,随着傩者一同走出城廓,届时再买匹马,加快脚程,回陇右复命。 虽然,没什么命好复。 沈怀珠这样想着,不禁加快脚步,长巷幽深,曲曲折折,她只盼能追上直往城门的驱傩仪队,顺利出城。 满城光火通天,鼓吹喧阗,却没有分给着昏黑的巷道半分。巷道内,脱落泥皮的灰墙下,随她着清晰的脚步声,逐渐浮现出一道蒙蒙人影。 提着一盏绛纱灯,窈窕的,娴静的,走近些还能闻到淡淡的药香味儿。 沈怀珠认出了是谁,但仰仗着鬼面与黑夜的遮掩,她的步子并没有慢上些许。 “沈怀珠,我知道是你。”途径她身旁时,她忽然出声。 沈怀珠不胜其烦,这次连理会都不曾,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谁料那人一把扯住她,泠然道:“连承认的底气都没有吗?” 二人之间静了一静,粗狂诡艳的鬼面被少女抬手揭开,露出那张朱辉玉丽、极具迷惑性的相貌来,却全然没有往日的柔软可亲。 “江医师,有何见教?”她撩着眼尾,声音冷冽。 一时竟和齐韫有些像。 江瑜之压下这冷不丁冒出的想法,讽刺一笑:“你先前果然一直在惺惺作态,眼下终于不再作伪了?” “是。”沈怀珠言简意赅,格外平淡,“话问完了,松手吧。” 江瑜之却将她的衣袖攥的更紧,恨声道:“你如此欺骗他的感情,难道不觉得心中有愧?” 沈怀珠却意兴索然地笑了,“江瑜之,你若喜欢,便自行争取,何必在乎我的想法?” “沈怀珠,你说的好简单,就像你丝毫不了解裴子戈这个人一样。”自恃甚高的骄女,从来不会低头,这次也一样,“裴子戈心中既有你,就断不会轻易把那里的位置腾出去,而我,江瑜之,不屑去争抢男人那颗小小的心,哪怕他是裴子戈!” “哦。”沈怀珠认真点头,看向紧抓自己不放的手,“那这又是何意?” 江瑜之眸光执着,“我不阻你去路,只是他看不清,我替他问你一句,为何要走?” 一个两个,又是要她与齐韫分说清楚,又代他在这里问话,沈怀珠心生烦躁,扬臂甩开她,恶声恶气道:“走便走了,他裴子戈的情意,我还非收不可吗!” 凌厉的声音陡响在这幽僻深巷,犹如摔杯为号的急迫申令,两面瓦顶乍然飞出数名与上回在谢府一样的蒙面杀手,直朝她们二人扑来。 沈怀珠眼疾手快拉着江瑜之避开,掉头要跑,却被另一端堵住去路。 背后是腾腾杀意,眼前是紧逼冷刃,江瑜之眼看情况危急,色厉内荏斥道:“尔等胆敢伤我二人分毫,太后绝不会放过你们!” 蒙面人如同听不到她的话,剑芒直直刺来—— 江瑜之来不及多想,反身抱着沈怀珠,咬着牙紧紧闭上双眼。 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只有脖颈溅上了点点温热,眼前的一干人不知怎么被撂翻在地,哀嚎一片,只有那具鬼面碎裂在墙角。 她双腿止不住发软,心肝乱颤回过头,望见那被一剑贯穿心腔,死不瞑目的蒙面杀手。 而执剑之人,正是沈怀珠。 “你、你……” 江瑜之哆哆嗦嗦说不明白,沈怀珠把手中的剑一扔,拽着她往巷外跑,“你什么你,逃命要紧!” 殊不知,巷外也是一派兵荒马乱,傩戏的仪队被搅得四散,蒙着熊皮的方相士、顶帻穿褠的执事者、一身红衣的侲子,俱是抱头鼠窜,锣鼓牛角滚了一地,百姓们惊慌尖叫,只有对面飞檐的楼台之上,绿衣少年背后缀着一溜穷追不舍蒙面黑衣。 “圣上!”江瑜之低声惊呼。 远处千牛卫已随魏濯而去,近旁也很快拥来谢府的侍卫,“江大娘子,您可有受伤?” 江瑜之尚且惊魂未定,虚声虚气回道:“我无事,只是沈娘子……” 一转头,身侧哪还有沈怀珠的踪影? 这厢,趁乱离开的沈怀珠逆着仓皇的人流,步履艰难地往城门方向行去,人未走出三百尺,一道冷箭从背后射来,从她耳廓堪堪擦过,斩断几缕乌黑的鬓发。 沈怀珠不怛不惧,回首看去,尚未锁准那箭手的位置,忽然被视线外的人猛地扑倒在地,尔后被带着在一片狼藉中滚了数几圈。 他们所滚之处,沿迹钉了一路尾羽发颤的铁箭。 齐韫未能幸免,上臂被划破,渗出艳艳血色。 几乎未有停歇,他一把将沈怀珠揽身抱起,轻喝一声:“走!” 话语间运力跃上屋瓦,几息起落,将背后的喧嚣远远甩下。 可紧追而来的蒙面人甩不下。 齐韫为避冷箭,身法宛转灵活,鬼魅一般,沈怀珠早已无心辨别他下一步的方位,被转得头昏脑眩。 “闭息。”头顶蓦然传来他的声音。 沈怀珠下意识照做,下一刻,周身被彻骨的寒水裹挟,耳、鼻、眼,无一不被侵袭,伴随而来的,还有脚胫处愈来愈烈的抽痛。 江面上,箭羽破水,却也不得不在这冷流中和缓下来,齐韫臂上的伤在水中晕染,开出大朵大朵暗红的血花。 概因受伤的缘故,他的动作越发吃力,最后靠岸,将她推上去后彻底没了动静。 沈怀珠一回神便看到他意识消散,整个人都沉下水面去,唯留一只苍白的手在岸上,吓得赶紧去拉他。 他已然脱力,还有冽冽的江水坠着他,比之往日不知重上多少,沈怀珠费尽好一番力气,才将他给拖上岸来。 她不敢耽搁,急忙用双手按压他的胸腔,数十下后,掰开他的下颌,折腰俯颈,毫不犹豫触上他冰冷的唇,为他渡气。 反复两回,齐韫闷声吐出一大口水来,沈怀珠欣喜,再度反复。 按压,而后贴上他的唇,渡气。 可齐韫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沈怀珠心生慌乱,渡下最后一回气,将欲抬颈查看状况,腰后徒然压来一只手,含着灼热的烫意,不由分说将她纳回怀中。 沈怀珠一下子撞上他倦懒微掀的眸,那里面呼啸着她看不懂的暗色风暴,二人贴近的唇尚是将离未离,未等她反应,后脑被人掌控。 他就这样吻住她。 青年冰凉的指尖抚.弄她耳后的细腻,带起一阵酥麻的颤栗,唇上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厮磨、吮吸,他探取着,小心翼翼,怜惜一般,却又十分强势。 沈怀珠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天地间只剩他的气息,铺天盖地,避无可避,好像穷尽一生也无法逃离。 吻到动情,青年轻而易举撬开她的齿关,缠绕而上,攫夺所有,带着炽热与凌乱的气息,令她滩作一团无法支撑的软泥。 却也不必她支撑。 他不知何时将她圈进了自己的臂弯里,二人之间是此起彼伏的喘息,他濡湿靡艳的唇仍旧贴着她,出口的话带着委屈:“我知道你想走。” 沈怀珠没有力气应他,也不想应。 他又轻轻吻她,含糊不清道:“可我总不能真的强留你,你会不高兴。” 对上沈怀珠含着水光的讶异的双眼,他才苦笑着,“先前说绝不放你走,全是逞强的话。可有一点是真的——” “我不会轻易放手,你也休想与我陌路。” 他越说,声音越轻,锢着少女的力道逐渐松动,意识也开始模糊。 最后,他喃喃:“毒效快发作了,小娘子,你可以走了。” 沈怀珠心头猛然一阵,一骨碌爬起来,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嗓子哑的不成样子:“什么毒?你中了毒?” 齐韫再也无力回答她,沈怀珠急迫地去检查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直到看到他臂上被利箭擦过的地方,那里正泛着乌黑骇人的稠血。 她头一次因为一个人可能会死而心生惶然,清泪无声无息落下,扑簌簌落在青年的面颊,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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