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密林黝黑诡谲,泛着冰的江面折射清淡的月色,潮湿而不起眼的河畔,依稀有少女一声声悃诚的呼唤。
第26章 除根 苍翠青松盛着昨夜细雪, 层叠枝叶随风浮动,迎着窗外澄明的朝晖,掀起一场茫茫白雾, 恍惚还让人以为是春日晴光下翻腾的梨云杏雨。 齐韫适才苏醒, 半眯着眼确认了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没有一直昏睡到明媚的青阳之时。 他听着榻边轻浅的呼吸,不敢动弹, 只无声偏过头,细瞧她熟睡中微蹙的秀眉, 鸦黑的睫羽,还有压在腮边的明显红印。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口牵扯, 两相纠缠一番后, 化作一团厚实绵软的橦花,将心口填得满满当当。 他终究没忍住, 抬手轻轻抚向少女受伤的耳廓,那里被利箭擦过, 虽算不上严重, 到底是因着皮肉细薄, 又紫又红的肿了起来。 少女却被他这微小的动作惊醒,睫羽翕颤,迷蒙中对上他灼灼望过来的视线。 “你醒了?”沈怀珠半惊半喜,扶着榻沿从貂皮毯上起身,却因起的太快太急, 顿觉眼冒金星,加上长久跪坐而腿脚酸麻, 一时站不稳当,摇摇晃晃便扑到了齐韫身上。 齐韫倒是游刃有余接住她, 沈怀珠生怕自己把他砸出个好歹,昏昏沉沉就要爬起来,却听身下齐韫吸着凉气“嘶”了一声。 沈怀珠抬头见他神情痛苦,瞬间不敢妄动。 “你……你怎么样?”她试探问道。 齐韫似有隐忍,喉结滚动,“你帮我看看,臂上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沈怀珠闻言凑近几分,探头去看,还未看出个所以然,忽觉额角落下轻而痒的什么,一时动作微僵。 她面无表情抬眼,对上青年似笑非笑的明眸,好久才说:“齐韫,你又占我便宜。” 齐韫顺毛般轻轻拍抚她的后背,说道:“那便请沈娘子占回来,如何?” 少女一瞬不瞬盯着他,忽的伸手捧住他的脸,从上到下吧唧吧唧亲了个遍。 她亲的委实称不上温存,甚至还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齐韫却兀自笑的欢快,到最后被少女两手一松,粗鲁撇下也不恼,拭了把她留在面上的水渍,说:“沈娘子好大的气性。” 沈怀珠如何不气?这人竟用苦肉计诈她! 她当时还真心实意的掉了两滴眼泪,谁知那毒根本不是什么要命的,至多磋磨他些个时日罢了,他当时还做出一副要被毒死的模样,把她骗得把跑路事宜忘了个干净。 后来谢府的人找来,见他俩浑身湿淋淋的甚是狼狈,甚至还被毒倒一个,诚惶诚恐将他们二人一抬一扶送上马车,快马加鞭带回了谢府。 而齐韫昏了三天,她便在此守了三天。 思及此,沈怀珠也颇觉无奈,毕竟,她能用所谓的美人计迷惑齐韫,齐韫怎就不能用苦肉计来迷惑她? 从相识至今,二人算是扯了个平手,可齐韫的目的顺利达成,她却没有。 沈怀珠与他对望,问道:“你打算如何?” 齐韫早已撑着坐起身,沉吟道:“我会把你送回陇右,若来日陇右能得已收复,一应事宜我会处置妥当,你父亲,我也会保全;若不能,我一样会登门求娶。”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讨情道:“还要劳烦阿汕,等我两年。” 这厮得寸进尺,都扯到谈婚论嫁上来了。 但总归是松了口,她也不必一直在逃跑上耗费心思,唯一意外的,是齐韫允诺留下沈雪霄的命。 古往今来,每一代江山迭荡,踏过的每一条血路,最必不可少的,就是斩草除根。 斩阻前路的草,除有祸患的根。 齐韫方才的意思,是打算仅仅为了一个她,保下沈雪霄这祸根的性命? 哪里就值得? 若是她,恨便恨了,杂草必须斩断,祸根也必须铲除,绝不能留下一丝一毫潜在的隐患。 还是说,这番言辞只是为了稳住她? 齐韫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沈怀珠暗暗思量一番,还是觉得后者居多。 突发奇想,沈怀珠站在沈雪霄立场,冠冕堂皇道:“这大越江山哪里好?外戚专权蛮横,宦官把持内廷,一干节度使争来斗去,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就值得你如此殚精竭虑,为之守候?” 齐韫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悉心解释:“大越江山哪里都不好,可这是无数百姓的家。如你所言,这江山已经碎的不能再碎,可若真的任由一方席卷,迎来的这场大换血,并非只是成王败寇那么简单。” “这过程,还要以千万尸骨作阶,血流成川作道,催动四面八方的战马,践踏每一寸土地,只杀出一人,走上那万人之上的金玉台。” 沈怀珠皱眉,“那便这样维持现状,不做改变?” “总是要改变的。”齐韫望着窗外的乱琼,苍白的唇泛起欣慰的笑,“魏濯,会是个好皇帝。” 被提及的魏濯,此时正因太后的谕诏发愁。 上回谢府遇刺被谢尘光极力压了下来,而这回动静太大,不可避免的传回了大内,太后得知此事,马不停蹄命人来请圣驾回宫,称万不可因小失大,在龙体上有什么闪失。 魏濯冷笑,何为小?民情之事为小?只因一些犯上作乱的威吓,他便要夹着尾巴一头钻回那贝阙珠宫,保全这珍贵的性命? 他望着风尘仆仆来此请驾的宦官,淡回:“昨夜下过雪,想来路并不好走,明日罢。” 宦官自是听从,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旅舍。 翌日一大早来谢府迎驾,又是等了三四个时辰,整齐的仪队冻得两股战战,乱了形也不见人出来,不得已大着胆子,去推了魏濯所在的房门。 房门洞开,里面空空荡荡,早已人去屋空。 “周映真!一定是那周映真撺掇了圣意!”宦官尖细的嗓子嚷嚷骂着。 魏濯就这样走了,宫中的一群人灰溜溜的回去复命,谢府依旧平淡如水。 沈怀珠和齐韫之间的窗户纸捅破,两人之间是不必说的亲密无间,谢尘光三五不时来刺两人一道,何婉枝因此很是郁闷,江瑜之自那日之后倒没有戳穿沈怀珠,二人反倒能坐下饮茶相谈,像是有了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上元佳节时,因上回傩戏出了行刺圣驾的大事,是以这回去了一应夜游之俗,比之往年显得冷清不少。 沈怀珠吃完晚饭便不见齐韫的踪影,他身上的毒今日才算排清,还有最后一付药要用,她端着药碗进来不见人,四处寻了一圈,听闻是出了府。 他人到深夜才回,沈怀珠早扔下那碗药睡觉去了,这人带着一身寒气进门,把她从榻上捞起来,拿着什么往她披散的发间比了一比,坚硬而冰凉,激得她立时清醒大半。 齐韫却十分满意,扬起眼梢:“好看。”
第27章 玉兰 沈怀珠半撩起眼, 拧眉道:“什么?” 许是不大清醒,她说话呓语似的,又是一副困酣娇眼, 欲开还闭的模样, 齐韫忍不住亲了亲她,轻声道:“我为你挽发,如何?” 沈怀珠对他的行径很是不解, 待看清了他手里的物甚,明白几分:“这簪子是有多难买, 让你这么晚回来搅我的觉?” 齐韫便笑:“小娘子要是这么说,我还要多谢你抬举我的手艺了。” 沈怀珠听闻此话才撑起些精神, 接过他手中温润的芙蓉玉纹花簪, 又触到他指腹上遍布的细小伤口,愣了愣神, 起身去斗柜里取了小巧的绿釉瓶,挨近着他坐下, 牵过他的指掌。 她一边为他搽药, 一边放软声音道:“你这持枪握剑的手, 还能做好这样仔细的活儿呀。” “为小娘子做事,自然该格外上心。” 齐韫同她说话早与在幽州时大相径庭,活像掺了蜜,沈怀珠早已见怪不怪,但齐韫显然对手上的伤不大在意, 百般聊赖的,还时不时用小指去挠她的手心, 她被闹得没了法子,把他的手一推, 药瓶也一并塞给他,“自个儿涂去吧。” 齐韫的视线却瞄向她枕边的芙蓉玉簪子,执着道:“那还挽不挽发?” 沈怀珠倦着眼,“待我明日晨起,你过来。” 她这么一说,齐韫便也觉得,似乎晨起时为心上人挽发更有意趣,于是欣然应允。 沈怀珠打发走他,兀自回到榻上睡得安然,直至后半夜,一封加急从陇右来的密信送达她手,悄无声息打破了她近来佯装的平静。 薄薄的信纸密文如鬼咒,一字一字敲打着她,让她认清自己该有的位置。 信中是沈雪霄的迁令,他不知如何得知了齐韫对她感情甚笃的消息,命她借此深入敌营,与陇右里应外合,拿下河西。 相时而动,沈雪霄最是知道怎样最快达到自己的目的,与其费尽心力去抢一枚变数颇多的死物,不如挥舞现今手上恰好用的刀,斩下面前难以跨越的荆棘。 要是这刀不幸卷了刃,弃了便是。 随信而来的,还有个拇指大的蓋盒,里面是一粒褐色丹药。 她怎就忘了?明月阁挣扎的一应人等,谁不是在入阁之时就被喂了毒,此后万死不辞地为沈雪霄卖命,只为求这小小的一粒缓效之药。 她入阁时太小,磕磕绊绊十载,用下这回药,她便只差一回了,只差一回,就能望见生天。 沈怀珠咽下那粒丹药,既苦又腥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呛得她几欲落泪,她讽刺想着,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竟就这么愚钝以为,这就是以后了? 翌日,为沈怀珠挽发的齐韫对她一夜的辗转忖量毫不知情,他专注又笨拙的,拢着少女一头泼墨似的乌发,郑重其事,一丝不苟。 可掌中的发丝简直跟塘里的游鱼似的,比战场的敌人还难抓,他忙忙乱乱好半晌,挽出个不知是什么髻的发髻来,觑一眼被他扯断好几根的头发,又觑一眼镜中出神的少女,不动声色藏住了,说:“阿汕,等我们成婚了,我每日都为你挽发,可好?” 沈怀珠思绪回笼,在镜中对他温和一笑:“好。” 齐韫见她神色不佳,想起昨夜自己来此烦扰她,她瞧着是十足困倦的,不由心生愧意,“可是因着我,没睡好?” 沈怀珠经过昨夜深思熟虑,早已做好了决定,她不打算去奉行沈雪霄这次的命令,剩下的解药,她会再想其他办法。 齐韫这个人,她骗不下去了。 或许在她之前数次想要逃离时,就已经不想继续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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