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总归是要一拍两散,就此陌路的,既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沈怀珠自不忍心去责怪他,于是以一种近乎暗示的话,回答道:“没有,只是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齐韫闻言却认真凝眉思索,“今日晨起,我也一直觉得心中躁乱得很。” 他抚弄着她发间的芙蓉玉簪子,做出决定,“耽搁的时日不少了,明日我们就启程。” 沈怀珠顺应他的一切安排,不想临行前夜,何婉枝突然发了史无前例,最严重的一回病。 谢尘光在魏濯失去踪迹后被紧急召回京都,鞭长莫及,何婉枝平日最亲近沈怀珠,如此时候,更是听不得她要离开的消息,沈怀珠不好惹她伤心,不得已和齐韫延误下来。 这样一延误,便到了满眼飞絮的杏月。 催促他们启程的,不是分花拂柳携着香的东风,而是皮破肉烂,艰难带来噩耗的传信兵。 他胆战心惊的讲述了河东与朔方是如何两军对垒,那新任的河东节度使是如何刁难于此借过的行军队,付都虞又是如何在带着他们险过黄河,最终不幸中箭,与数十名垫后的飞骑兵陷落破冰的暗流之内,至今生死不明。 那杀父继任的河东节度使崔景山,趁机围困了他们人倦马疲过河的军队,一口咬定是他们与朔方联手,意欲袭击河东。 往西的出路被封死,消息传不到就近的河西,就连朔方也不明就里,原还气势汹汹的河东军毫无预兆撤走,说不打便不打了。 齐韫听闻消息火急火燎就要策马前去,之前做的安排便统统不作数了。 众人慌张前去府门相送,齐韫一眼便看见站在其中的沈怀珠,总算拉回些神智,翻身下马,几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情势危殆,他一时说不出什么承诺的话,只深深看她一眼,说道:“等我。” 沈怀珠不会等他,可她还是柔柔笑了,“我等你。”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纠葛,就这样无疾而终,该是最好的结果。 齐韫离开后,沈怀珠没有多留,于两日后由齐韫先前备好的人马护送,明面只说回河西,实则返程陇右。 何婉枝知晓她要走,拖着病容拉着她哭哭唧唧,金豆子不要钱似的掉,一副要永别的情态,抽噎道:“之后再相见,还不知是何年何日了……” 她说这话时,正是春光新好,杜字声声的好时节,满庭玉堂春随风招展,万片削玉般,像是下了场不染尘埃的香雪,沈怀珠便掐下开的最好的一枝,压在她未有坠饰的发间,说:“小阿枝莫哭,下回我再为你折花时,便是你我再见之日。” 小娘子天真地问她:“真的吗?” “当然。” 可事实上,其实沈怀珠也不知道真假,她这几日说过的谎话太多,又或者,她从一开始与他们所有人相识,就不曾说过什么真话。 江瑜之寡言,只说:“我不担心你。” 沈怀珠便笑,她当初觉得她是自己在此最大的变数,没成想一语成谶,作了真。 左右,有惊无险。 她登上车辕,望着这里与最初来时完全不同的天,心想,所有的舛误,总算是要结束了。 这一去,路途犹算顺当,只是为避河东势力,他们一路朝西南行,欲绕京畿道,往西北向去。 至蒲州时,下了场潇潇细雨。 仲春的雨贵如油,虽有些料峭,却到底是吝啬的。 眼前就是京兆府,至此便可转道,直往陇右,这点点滴滴的雨并不影响脚程,是以沈怀珠一行人夜里未曾入住旅舍,只盼着踏上京畿道,彻底摆脱河东的威胁。 原因无他,这几日行程总是莫名受到阻扰,沈怀珠隐隐觉得不安,猜想不是巧合,便把行程催的快了些。 直到前方官道被大批入京述职的官眷奴仆挡住去路,他们不得已走上山路时,沈怀珠心中这种不安达到最盛。 初春新绿,山林的幢幢树影隐约冒了嫩芽,冷风润雨拍打车壁,将沈怀珠的眼睫、鬓发吹湿些许。 她还未来得及借这这冷意排解几分心口的堵闷,蓦然骏马嘶鸣,马车急急驰停,颠簸着险些将她甩出车厢。 四下是此起彼伏的拔剑声,之后渐次归于静谧,仿佛紧张对峙到了极致。 细雨如丝,轻飘飘落在剑刃上,打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沈怀珠听到了第一道人声:“沈娘子,能否有幸得见?” 音色浑厚硬朗,二十出头,沈怀珠为之耳生,却大约猜到是谁了。 她冷嗤出声:“你算什么人?我凭什么见你?” “沈娘子莫恼。”那人声音仍旧带着笑,尽在掌握一般,“截停你的马车是我的不是,只是,我这里有一些齐小将军的消息,想来沈娘子急于知晓……” “我不想知晓,烦请阁下让路!”沈怀珠打断他。 那人似有些意外,装模作样叹息,还是说出了这消息:“齐韫于十日前孤身入壶口,春风冰渐消,眼看着便会有一场桃花汛,却不知他这一去,回不回的来?” 回应他的,是猛掀开的车帘和少女的满面怒容,“你想做什么?” 崔景山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慢声道:“娘子放心,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舍弟顽劣,近来议亲颇为不顺,我瞧小娘子仙姿玉色,必然能叫他对我的不满消减些,不若你先与他见上一见,若不成,我自送你离去,若二人正当有意,也是好事一桩——如何?” 这理由,真是又扯又无耻。 沈怀珠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得派人去救齐韫。” 崔景山一拍手,大笑道:“成交!”
第28章 周旋 早燕衔泥, 喜寻旧巢,正立在枝头和着拂面细雨,欢欣地啼声夜歌。 崔景山却像是被它打扰了兴致, 面上笑意未敛, 一双眼睛已添上森冷狠色。 他将手中的软鞭随意抛给手下,又接过一把筋角弓,抽箭、搭弦、满月, 一气呵成。 箭矢映着被扑弱的光火,带着破空之势, 斩断雨丝,应声而中, 燕啼戛然而止, 只听见一声不轻不重的坠地闷响。 崔景山慢条斯理地抚摩着贴以黑水牛角的弓腹,复又看向马车内的少女, 自以为谦和地微微颔首,道:“一只扰人的飞禽罢了, 让沈娘子受惊了。” 沈怀珠冷眼看着他装腔作态, 一甩车帘, “转道吧。” 沉重的马车晃晃悠悠调转方向,崔景山的人马呼拥而上,将他们的前后左右包圆,美其名曰随行保护。 更深露重,终是不宜久行, 两方达成共识,投身在一家野店。 店家未曾想还能在此时迎来一笔大生意, 面上睡醒的胕肿未消,就眉开眼笑为他们措置住处。 四方黑寂寂的, 不大的篱笆院被照得通明,细雨早就止了,只余泥土与新草芳香的潮气。 沈怀珠能感觉到崔景山远远掷来的目光,露骨而带着计衡的,不似打量,倒更像盯准了自己物色已久的,为之满意的猎物。 她装盲做瞎,他也无心与她迂回,持着弓几步到她跟前,有趣般:“沈娘子不怕?” 沈怀珠在忽明忽暗的火影中,看清了他高耸的眉骨和尖而内勾的深眼,总算明白过来他方才目光到底像什么。 像一只伏在暗处的凶狼。 她不动声色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怕也无用。” 崔景山却紧跟着逼近,探指捏住她的下巴,意味不明道:“裴子戈的眼睛果真够毒。” 沈怀珠皱眉,毫不掩饰的厌恶表露出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附身贴近她耳侧,喷吐的气息如同山穴里盘桓的长蛇吐出的舌信,“沈娘子觉得,你落在我手里,还能全身而退?” 他言罢侧眼,虽看不到少女惊惧的神情,却能在余光中瞥见她颤动不停,如蝶羽振翅般的眼睫,内心阴劣的叫嚣在此刻达到极致,摧毁报复的快感高涨,仿若已经能看到裴子戈盛怒而无可奈何的扭曲神态。 光是想想,就让他浑身血液烧得发烫。 于是崔景山忽然松手,像拿捏住一只振翅挣扎的玉腰奴般,扯过沈怀珠的臂膀就往屋中带。 两名随行护卫拔剑拦住他的去路,与此同时,满院银光乍现,层层叠叠的剑刃缓慢围拢,将夹杂其中,与之相对的其余护卫彰显得格外弱势。 店家何曾见过这种情势,见那为首的郎君面容阴鸷,哪里像是好招惹的主?打算出口的劝言终是咽了下去,默默退至一旁,祈祷这些大人物莫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却见崔景山睨着面前挡路的护卫,不阴不阳笑道:“何必紧张?我不过与沈娘子说几句话罢了。” 护卫迟迟不肯退,待接受到沈怀珠的眼神示意后,才犹豫着对视一眼,让开道路。 崔景山意外于沈怀珠的识时务,扯她进屋,随意将手中的弓撂到案上,伸手就去要解她系扎在背后的裙带。 未料得她如何在他臂上按了两下,整条手臂顿时酸软无力,她使力一推,便将他推跌进身后的圈椅当中。 崔景山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往椅中一靠,问道:“裴子戈哪里好?不若你弃了他,来跟我。” 沈怀珠瞧他极为自大,曼着步子往他背后绕行,“他自然……哪里都好。” “那我定然把会把裴子戈好生救回来,让他亲眼看着你我二人成双入对,你说,他会不会急得要来与我拼命?”崔景山这样想着,十分怡然。 沈怀珠触碰放置在案上的,以朱砂金粉绘制华丽的角弓,漫不经心回道:“阁下适才不是还说,要为我与令弟牵线,如何还换了人?” “我阿弟与我,有甚区别?”崔景山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见她意欲张指握住角弓,浑不在意提醒:“这弓太沉,你拿不起来……” 话未说完,眼前有什么东西闪过,面前一阵疾风掠面,咽喉骤然被勒紧! 细撕胶浸的牛脊筋丝所搓制的弓弦,最是柔韧有力,而曾借此射杀无数性命的持弓者,如今自己的性命被置于其上,眨眼间,颈前便被勒出一道狰狞血痕。 崔景山以手制弦,试图用蛮力挣开,身下也一并用力,使得圈椅与地面刮磨出刺耳的声响,很快引得屋外的随行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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