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倏的压了唇角,若无其事起身,终究还是看不下去,抬手替她擦去了那片湿润。
第43章 情愿 狂风过境, 沙粒混着夜雪肆意凌虐,外头一阵掀天揭地的响动。 地柎深扎的主帐自是岿然不动,齐韫却觉得自己这所谓的决心已是摇摇欲坠。 他不再顾望, 转身要走, 手掌忽然被人轻轻牵住。 少女肇醒的声音近乎呢喃,不自觉含着委屈,“齐韫, 你总是这样。” 而齐韫浑身犹如被禁锢,半步也动弹不得, 却没有立即抽回手,只是背对着她定定站着, 端的是极冷漠, 不讲人情的态度。 沈怀珠执拗拉着他往自己这边靠,他僵持几息, 这才侧身退后稍许,就着她的力道坐到榻沿。 他不肯错目看她, 她便坐直身子与他平视, 蒙茸的乌发披在肩头, 眸中迷蒙之色还未去净,带着使性子般的胡搅蛮缠,“你赔我簪子。” 齐韫一噎,继而冷淡地笑:“不是不想要了吗?” “谁说的?”沈怀珠声音不自觉提高。 齐韫这才舍得分去一些视线给她,不悦地蹙起眉, 神情沾染几分不耐和嘲讽,“那簪子的断口不似新迹, 沈怀珠,事已至此, 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沈怀珠敛声,未出口的解释无论如何都像狡赖,只得干巴巴道:“簪子是两年前断的,但我并非成心……” 她下意识攥紧齐韫的手,像是生怕他再次拂袖走了,小声说:“齐小将军一言九鼎,即便我说的话只是一面之词,也且该听一听吧。” 齐韫沉着脸色,却不忘纠正她,“不是小将军了。” 沈怀珠哑然,忍着笑煞有介事点头,“好,大将军,大将军听一听吧。” 撇着脸的某人终是勉为其难松口,沈怀珠垂眸看着二人交握的手,试探抛出第一句:“我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受了沈雪霄指使,来窃兵符的。” 果见脸色臭了三分,她试图找补,故作可怜:“你不也存了利用我的心思……” “可是你先招上来的!”齐韫转过头瞪她,颇有些咬牙切齿,喉间似有千言万语,然心中不知如何百转千回一遭,余下的话转作一声慨叹,懈势道:“罢了。” 沈怀珠不明他这急转而变的情绪,见他不欲深究,接着道:“但在幽州崖壁,我舍命救你是真的;于隰城江畔,因你中毒掉眼泪也是真的;孤身入局河东,为你周旋,吻你抱你,通通是真的……我是想说,齐韫,我心中一直有你。” 齐韫眉目有少许松动,却并不表态,沈怀珠知道,是自己还未说到他最在意的一环。 她为难的笑笑,其实于此事上,沈怀珠当是不意怯的,甚至可以说底气十足,可她实在不想让齐韫知晓太多内情——无论是那些难堪的经历,还是曲折的来路,沈怀珠从来不愿剖开自己旧伤,鲜血淋漓地展露给人看。 尤其此人是齐韫。 帐外暴雪横飞,霜催飙洗,凛洌的朔风吹起了哨,如同一场毁天灭地的天神交战,竟将那连枝灯上的几簇烛焰震得抖了三抖,也将少女回述的声音压的极轻。 “随你入河西,是沈雪霄的意思,也是我的计划。先前我本已隐晦提醒过裴节使,奈何沈雪霄临时变卦,外加你父亲本就对我多有提防,紧要关头没能信任我,这才致使鹊关缺守,大军调转不及,给了沈雪霄乘虚而入的时机。” 她话音徐徐,眼睫低垂,褪去往日的孤冷气,显现出些许乖巧来,“我伤了你,谎骗沈雪霄亲兵将至,为河西拖得一线生机,私以为,算得上将功赎过的。” 这番言辞,与裴子珩当初所说判若天渊,齐韫不置可否,心中已疑窦丛生。 “你原可以不走。”他说。 沈怀珠摇头,“沈雪霄拿捏着我的命脉,我总得回去服下最后一颗解药。” 齐韫眼中闪过愕然,蹙着眉在她身上循了一圈,默了默,问:“为何这么久。” 说着一顿,颇有些不自在,补充道:“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沈怀珠温和地笑,“药效解的有点慢。” 齐韫未言语,只一瞬不错地盯着她,或许是今夜太冷,她的手始终没被他捂热,手指微蜷的动作擦在他的掌心,羽挠般教人生痒,让他恍然惊醒。 俄而,他微哂着移开目光,毫不留情收手起身,眉眼恢复了初时的漠然,语调也冷了下来,“你还是有所隐瞒。” 她惯会逢场作戏,说的话也是真假参半,这次恐怕亦是,他真是疯了,才会又一次想要相信她的话。 沈怀珠却在齐韫转过身时环臂抱住他,半张面埋进他肌骨劲挺的后背,翁声说:“可是齐韫,你总要允许我有所保留,这之中发生的事,无关河西,也不涉大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必要。 她察觉得到他的不安,伸出三根手指在他腰前晃,“但我可以保证,往后我于你,只有坦诚,绝无欺瞒。” 被她紧贴的人不回应,沈怀珠也不着急,她此刻满腔都是他的气息,脑袋倚赖地在他背上拱了拱,又道:“我再不想和你离绝了,齐韫。” 齐韫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其上青筋微耸,略有隐忍,到底是没有覆上她的手背,亦或拨开。 他认命地闭眼,在外遭狂乱的啸声中艰涩开口,嗓音发紧:“沈怀珠,别再骗我。” * 齐韫这人不好哄。 时隔两年,沈怀珠后知后觉认识到这一点。 从前她不敢接受齐韫的情意,也怯怕直面自己的心迹,那些不可说的暗波涌流,所有的挣揣、撑持,皆是齐韫一人在默默承受。 她更像个隔岸观火的薄幸人、负心者,一面牵动着他的心绪,一面装作事不关己,在齐韫看来,怎么都像是虚情假意,又怎会不心生怨恨? 是以沈怀珠乐意放软姿态去讨他的原谅。 如今二人虽未破冰,齐韫倒不似先前那般藏形匿影,有时巡营路过,也会撩帐进来饮盏热茶暖身。 她与他搭话,他便不冷不热地回应一二句,瞧着仍与之前没什么分别。 沈怀珠也就仰仗着唇上那点未愈的伤,装疼扮苦的,才能骗得他亲近过来,如那晚一般为她涂药。 可齐韫始终不为所动,沈怀珠被逼得急了,有回索性脱了鞋袜,赤着一对幼白的足在他跟前乱晃,没料想挨了一记眼刀,被提溜着丢回榻上,好几日没见到人。 齐韫并未避她太久,再次过来没有披甲,而是穿着利于驰射的窄袖骑服,束银冠,佩角弓,更显得他身条昂藏,修短合度。 他一进内帐便卸了弓,往对案一坐,呷了口茶道:“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沈怀珠瞠圆双眸,下意识开口:“你要赶我走?” 齐韫闻言撩眼瞧她,不见她面上有失望色,心中倒是满意,仍做嗤笑状:“想的美。” 却愿意耐性解释:“急雪先前转小了两日,今晨又开始发作,如此下去,兵师恐会围困在此,往前即是陇右,一旦被缚住手脚,受人摆布,后果不堪设想。是以只能撤军。” 沈怀珠无所可否,但凭齐韫安排,当夜收捡行装,随大军启程河西。 这一路风雪难行,颠簸尤甚,沈怀珠所在的车马被置于长队正中,因久不远行,又身消体瘦,她眩的吐了两回,之后便栽头睡的昏天黑地。 好容易有些精神了,撩帘还要对上张令人极气不顺的冷脸子,透气不如不透。 护在车侧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还横着短刃在她颈前,威逼利诱让她离开的熟面孔,裴子珩。 几日不见,他不知怎么扭了只胳膊,前不能带军,后不能垫尾,挂着条绢布将手吊在胸前,见到她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活像只分不清好赖的狼崽子。 更是在他薄着舌头说她沦落今日,全是因着武功不济,脑子蠢笨时,沈怀珠气的再不想和他说话。 好在绿凝提前为她备了些梅子,沈怀珠美滋滋用了几颗,压下胸口那股翻腾之意,又睡了过去。 夜间队伍歇停,沈怀珠迷迷瞪瞪被人晃醒,半张开眼,是齐韫那张丰神如玉的俊面。 “再往前就是河西了。”他说。 “嗯。”沈怀珠含糊应着,抬手替他拂去凝在眉间的冰霜花。 “不是不情愿么?”这话说的莫名所以。 沈怀珠眼皮沉的撑不住,复又阖上眸,困顿中艰难思索他这话的意思。 思索不明白。 “什么不情愿?” 齐韫此时觉得她没良心极了,没好气说:“不情愿留在这里,不情愿留在我身边。” 少女失笑,在又要陷入梦寐的前一刻回他,话音低靡:“情愿的。我只是、只是以为……你单单是恨我呢……” 再后面的话,尽数湮没在铺天而来的昏梦中,齐韫不会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是沈怀珠许多个夜不成眠,反复求证得来的结果。 如若即便是这样,齐韫仍愿选择来爱她,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动容,不走向他? 她亦庆幸,她总算能毫无负担走向他了。 沈怀珠最后听到的,是齐韫近乎飘渺的一句:“回来再同你好好说。” 第二日她才知晓齐韫说的“回来”是为何意,他竟在当夜领了一队突骑,折返驰往陇右去了! 沈怀珠尚未来得及担忧他,就被封山的大雪堵住前路,困了足足半月有余。 河西久不闻动静,遣人接应才得知这处境况,此时已调派人手前来,想来不日便会到达。 绿凝瑟索着与她絮叨这些,她望着车窗外低沉的天色,恍恍惚惚想起,再过两天便是元日了。 可她连一丝破岁的喜气都感受不到。 这风吹雪噬的天着实磋磨人,沈怀珠能感觉到低迷下来的士气和裴子珩交瘁的心力,就连马车外的守卫近来都松懈不少。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沈怀珠左右望不见情况,便放下帷帘,对绿凝道:“去瞧瞧怎地了。” 绿凝应声下车,沈怀珠寐眼等了片刻,感觉到车厢轻轻摇动,是有人上了车。 车前的马儿喷出响鼻,四蹄似乎在焦躁的踏地。 沈怀珠睁眼,出声问道:“回来了。” 没有答复,也不见人入内,她正要掀帘再问询,遽然一声长长嘶鸣,后背重重撞上车壁,马车当即横冲直撞疾驶出去!
第44章 鹃鸟 夜深雪重, 周柬璞步入内室时,嗅到的是愈加粘稠沉郁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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