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娴心心里清明得很,如今儿子老实又一心一意都是孟半烟,孟半烟才会这般铆足了劲儿替他们母子两个在府里冲锋陷阵。 要是儿子敢胡来,甭管哪种胡来孟半烟都不可能老实吃亏。这会儿与其操心两个小的怎么打情骂俏,还不如担心自家丈夫到底对这次的事,会是什么反应更要紧些。 自有定夺的武侍郎又等了几天,直到中秋的前一天,才毫无征兆地提前从衙门里回来,直接去了孙娴心那里。 先把账房里几个先生请到正院,把这几个月孟半烟做主查过的账仔细看过,再派人去正院西院,把除了僮奴以外的人都叫了过来。 最先到的是方姨娘和武承宪,这事本跟他们娘俩无关。方姨娘多少年了都是老老实实依靠月例银子过日子,大不了偶尔从孙娴心那里得些赏,或是过年过节府中一起发的布料首饰,都是有数的。 武承宪更是刚从国子监回来,他专门攒了一个月的假就是想要中秋安安心心在家多待几天。被叫过来之前刚歇了个午晌起来,整个人都睡眼惺忪的。 来的路上还小声跟方姨娘嘀咕,明天就要过节了老爷这会子突然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嘛。听得方姨娘冷着脸在儿子腰窝狠狠掐了一把,叮嘱他一会儿不许出声不许插嘴,天塌下来也不许喊。 紧随其后到的是孟半烟和武承安,武承安借夏荷的事狠狠闹了一回,孟半烟就趁着中秋节前这几天事情都处理完了,安安心心在家陪着这祖宗。 两人进门的时候连迈的腿都是同一条,那同气连声的黏糊劲儿,看得满屋子的人都下意识笑了笑,毕竟无论是谁看见面容姣好的两人感情也好,总归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几人按着平时的位子坐定,这一等就又等了许久,才把今天的主角谢姨娘和武承定等来。 来的只有谢姨娘武承定和柳娟儿,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就这么凑巧,武承蔻和武承宜两人都身上不舒服,病了。 人到齐了武靖也不废话,抬手就把孟半烟留在公中账房里的账册全摊开来,“谢氏,说说吧这事你怎么解释。” 今日的谢姨娘打扮得极为素净,头上甚至只有一根银簪子,乍一看不知道的怕不是要以为这府里死人了。 谢姨娘也不含糊,一听武靖这话立马跪下,几乎是如泣如诉地诉说这几天她和柳娟儿是如何忐忑不安,又是羞愧又是害怕。 变卖了首饰家当,只差没把柳娟儿的嫁妆都给当了,才凑出不到一万两银子。谢姨娘跪在地上,柳娟儿捧着装银票的匣子,两人跪在地上哭得好不可怜。 武承定也跪在一旁连连告罪,整个西院三人都一副被欺压到了极点的模样,而那个冷血无情丝毫不顾及亲情的人,便是独揽管家权的孟半烟。 “父亲,能不能容我说句话。” 孟半烟冷眼看着谢姨娘和武承定坐念唱打,脸上半点多余的神情都没有,甚至连像武承安那样眉宇之间掩藏不住的不耐烦也没有。 好像在她眼中,此刻的两人跟前几天在伯府戏台子上的戏子没有半点区别。要不是谢姨娘哭诉的声音稍尖利了些,孟半烟都想赏她几个银角子了。 孟半烟的声音太镇定,镇定得完全不像是一个被人逼得进退两难的人。这让武靖忍不住抬眼认真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大儿媳妇,却不想越看越心惊。 实在是孟半烟的眼神过于淡然,武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这个局到底是自己把全家框进来,任由自己摆布,还是她才是冷眼旁观看戏的那一个。 但是戏已经唱到一半,武靖无法拒绝孟半烟的请求,况且他也想知道至此孟半烟还有什么办法,才能洗脱她咄咄逼人不给西院留活路的名声。 “父亲,查账的时候我就在想,谢姨娘不常出门,要说骄奢也算不上多过分。府里这些年也不曾克扣西院的月钱,姨娘攒了这么多钱到底为什么。” “还有庄头们送来的东西,大多都是些吃食和山珍,要说稀罕也不算稀罕,这些东西放在府里,即便是天天吃也没人会多说半句,私自截下那么多做什么,换银子?换了银子又做什么。” 孟半烟起初是想查谢姨娘捞了这么多银子是干嘛了,最好是查出来她拿去放印子钱,又或者是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到时候就算武靖不处理,也能攥着西院的把柄随自己的心意折腾。 却没想到那些银子都被谢姨娘换成银票送去了定州,走的是商号的路子,银票交给专门南北行商的商号,商号每次从中抽一成当做酬劳,就能把银票钱财等物送到该送的地方。 做这个生意的京城有几家老字号,商号下面都有自己的镖局,才敢做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不怕半路碰上劫道的血本无归。 “这里是谢姨娘十多年来陆陆续续送去定州的银子,共计七万六千两。起初两年数额不大,最大的一笔不过两千两。后来就越来越多,直到两年前突然不寄了,那之后谢铨谢大人就升了定州知州。” 薄薄一本册子,是孟半烟费尽心机弄来的证据。每念到一个年月日子谢姨娘的脸色就难看一点,听到最后连跪都跪不住,只能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她知道自己要完了,她比谁都清楚武靖最容不下的就是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更何况自己拿着武家的银子是去替谢铨谋官办事,这是武靖的大忌。
第83章 不过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即便已经吓得直哆嗦,跪趴在地上的谢姨娘还是很快就替自己辩驳起来。 “老爷,您不能只听孟氏的一面之词。她说的这个什么商号什么买卖我压根就不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从不出府,到哪里去找她说的这些门路。她以为人人都跟她一样,整日介在外面抛头露面,什么香的臭的都知道。” 谢姨娘打定主意咬死不认,还把脏水往孟半烟身上泼,“一个手写的册子罢了,谁人捏造不出来,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人人都看得出来谢姨娘已经慌了神,偏她这话也不是毫无道理。谢姨娘不止是府里的姨娘,她身后还有府里一个少爷两个小姐,今天要是她真的被老爷处置了,西院其他人往后也没好日子过。 “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册子,姨娘放心。” 孟半烟就知道谢姨娘一定会咬死了自己没有证据,毕竟要把大几千两几万两银子从一个州送去另一个州,还不肯用正经钱庄的,大多都不是能见光的银子,谢姨娘也一定会十分小心,不留下什么把柄。 但商号也不是傻子,做这种生意多了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除了每次抽走的银子,还会偷偷留下一些证据,就连客人自己都不知道。 等真到了要紧的时候,把东西拿出来把自己摘干净,大不了商号关门歇业,等过了风头再另起一个就是,都是熟门熟路的老套路了。 孟半烟从袖袋里又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耳坠,“姨娘您看看,这耳坠子是不是您的。若是您贵人多忘事,我就把这坠子拿出去,问问西院或是府里有没有人眼熟,您看可好。” 这是商号的掌柜见谢姨娘几次过去都戴着的耳坠,确定这东西是她的心爱之物,才想法子弄到手一只,一直留在手里。 孟半烟下定决心要一次把谢姨娘和西院彻底了结之后,就托孟海平想法子替自己弄了来。 耳坠上镶着的是成色极好的红碧玺,不论是做工还是样式都不是凡品。还是武靖跟谢姨娘情浓时,亲自挑选的碧玺做了一整套头面送给她,平时头面太繁复用不上,就这一串耳坠谢姨娘隔三差五就要戴一次。 当初耳坠遗失,谢姨娘还大张旗鼓找了好几天,为此罚了西院的丫鬟婆子,又在武靖跟前哭了两回。哭得武靖没法子,只好收罗了成色极为相近的碧玺,重新打了一套头面给她这事才算作罢。 现在众人看着孟半烟手心里的耳坠,谁也不敢出声。一直求武靖看在姨娘这些年替他生儿育女的份上网开一面的武承定也哑了声,武靖更是脸色黢黑,一副只差一点点就要彻底被气死的样子。 偏孟半烟还没完了,一抬手又从翠云手里接过另一本册子。这一次她没再当着一大家子的面念出来,而是直接让管事的递给武靖。 “父亲,我知道如今家里众人看我,都觉得我太狠做事太绝,一家子人怎么能半点情分都不留。我嫁给大爷,就自当处处以大爷为先以府里为重,自管家以来也自认做得问心无愧。” “父亲可以先看看那里头的东西,若您觉得这事无碍,谢姨娘的事当然可以轻拿轻放,反正说到底不过几万两银子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亏空不起。 可要是父亲看过这个册子,也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想府里上下也一定会体谅父亲的苦心,毕竟事关府里众人,总还是要分个主次。” 这话说出口,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武承宪,都没忍住侧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大嫂,见过祸水东引的,还没见过这么堂而皇之的。 自己把生了疮的脓包戳破,腥的臭的烂事铺在太阳底下,现在几句话又一推六二五,把决定权交还给武靖,仿佛他的姨娘归他说了算,其实是左右为难不管怎么处置,都是个错。 孟半烟似笑非笑看向拿着小册子坐在椅子里手直抖的武靖,之前他把自己当刀使收拾了一次西院,现在自己替他扫清府里所有的蛀虫贪敛,现在只要他最后做一把恶人,也勉强算得上有来有回,自己毕竟是晚辈,吃点亏也算了。 册子不厚,里面记下的大多都是谢铨父子这些年在定州的所为,是孟半烟派人去定州查谢姨娘的时候,捎带手一起查的。 不管是养私兵还是勾结边关匪寇私自与邻国互贸,又或者是事后反水杀了匪寇,再当做功绩报给朝廷,件件事都足够谢铨再死上几回。 这些事做得不算干净,要不然孟半烟也不可能查得这么容易。只不过定州地处偏僻,隆兴帝这两年又年纪大了只爱听好事,也就没人会为了个谢铨去触皇帝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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