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忌这句质问劈头盖脸地砸向她, 她居然开始心悸。 好像被说穿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她脸上微微燥热,口舌不自觉地开始发干。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和谢钰重新开始,是因为谢钰喜欢她,对她好, 愿意重视她了。 可谢无忌一样喜欢她,一样对她好,而且从小到大心意未曾改过, 她为什么就不能选择谢无忌呢? 真的只是立场的原因吗? 她心里慢慢地冒出一道儿声音。 不是的,她真的喜欢上了谢钰, 从很早之前就是了。 在她十来岁,她第一次听谢无忌冒充谢钰, 讲了他做的那些事儿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怦然心动。 只是她胆怯, 她别扭,她从来不敢承认,不敢主动想这个问题,因为害怕受伤,害怕抛弃,害怕别离。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自己擅长并且喜欢的事儿,她经历过许多事,她帮助了很多人,有无数人喜欢她,她终于能勇敢地承认——她真的喜欢上了谢钰。 她想和这个人白头偕□□度余生。 谢无忌见她神色怔怔,眼底依稀可见泪光,他心头发堵,沉声道:“小椿!” 他定定地看着她,执拗地等着她回答:“你真的喜欢上谢钰了吗?” 沈椿被他这么一喝才回过神儿——当务之急是劝说谢无忌赶紧放了自己,不然她没准真就一辈子见不到谢钰了。 谢无忌瞧着情绪极不稳定的样子,一旦答错,可能真就是万劫不复了,她紧张地咽了咽嗓子:“无忌哥...” 她脑筋急转,忽的灵光一闪,拉开袖子,露出手肘处一块淤青,这伤处高高肿起,青紫淤血堆积了一片,瞧着着实吓人。她慢吞吞地唤了声:“无忌哥...” 谢无忌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脸色都变了:“在哪儿伤的?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沈椿瞧他关切自己,心下也不由微微发酸,但心软归心软,她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又有了真正想做的事儿,让她留在突厥是万万不能的。 她深吸了口气,语气低沉:“方才那个突厥小将故意撞的...”谢无忌面色一沉,沈椿抬眼看向他:“我听人说,老可汗一直想要帮你选妃,那个突厥小将,也是老可汗派来监管你的,就是因为你迟迟不肯纳妃,所以让老可汗心生不满,对不对?” 谢无忌额间渗出细汗,急急解释:“那些女人我都已经拒绝了,我心里只有你...” “我知道...”沈椿打断他的话,拼命压着心绪,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可是你让我怎么跟你回突厥呢?你 是突厥王子,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妻吧?你要娶,娶得一定得是突厥女子,等你娶妻生子了,那我又算什么呢?你要是不娶,老可汗岂能容得下我?” 谢无忌有些焦虑,断然道:“不会的,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可是我怕。”沈椿转头拭泪:“我一个汉人,贸然去了突厥会遭多少冷眼就不说了,草原之王现在还是那位老可汗,万一他铁了心要我的命,我该怎么办呢?他毕竟是你外祖父,你真能拦得住他吗?” 她双膝一屈,作势要向谢无忌跪下:“无忌哥,你放了我吧。”‘啪嗒’,一滴眼泪落在营帐里铺得羊毛毡上,她恳求道:“我只有这一条命,无忌哥,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吗?” 谢无忌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又被烫了似的,慌忙松开手。 他呆呆地看着她,好像不能回神似的。 沈椿吸了吸鼻子,眼泪朦胧地和他对视。 谢无忌再次避开她的视线,双拳不自觉收紧,捏得指节微微泛白。 沈椿也不敢再说话,只能拿袖子不住擦泪。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头顶终于传来一句:“罢了。” “罢了。”谢无忌又说了一句,接着便背过身去,声音紧绷得厉害,似乎还带了哽咽:“你走吧。” 他终是没忍住,眼眶湿热:“你走吧,我派人送你出军营。” 沈椿心里狂跳起来,面上却不敢有分毫表露,只是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头,仿佛情绪也不高的样子。 很快,心腹走进来,听到谢无忌要把沈椿送出营帐,不由面露讶色,他左右看了看,不可置信地问:“您真的要把沈娘子送走?” 从头到尾,谢无忌都没回头再看沈椿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 心腹一脸的惊愕,却不敢多问,冲沈椿道:“沈娘子,你跟我来吧。” 沈椿瞧了谢无忌一眼,他保持着背过身的姿势。 她掀起帘子走出了帐篷,飒飒夜风灌入,她不由打了个激灵,忽的肩上一沉,转头一瞧,谢无忌那件大氅被他抛过来罩在了自己身上。 她又回头看了谢无忌一眼,他身影未动,她怕激怒他,也不敢把大氅解下,紧了紧衣裳,闷不吭声地动身走了。 直到她转身,谢无忌眸光才转过来,眨也不眨地落在她身上。 她始终未曾回头。 现在正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候,心腹自然不会再次贸然潜入晋朝地界,他一路把沈椿送到两边儿的交界处,又往前指了指,语气有些冷淡:“这里是小环山,出了这片山头,再往前走十里地就是晋军的地界。” 他又不阴不阳地道:“这片山林多猛兽,沈娘子多加小心。” 此时已经是深夜,山林茂密,前路都看不清,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远处的狼嚎,不过沈椿能逃出生天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她随意点了点头,拔腿便往反方向走去。 心腹见她真就这么走了,不由噎了下。 前路多险阻,她走得却异常坚定,他盯着沈椿的背影好一会儿,见她去意已决,摇头叹了口气,也拨马转身走了。 前些日子才下过雨,山道十分湿滑,沈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会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闷雷一般。 她心道不好,正要跳进灌木丛躲藏起来,忽然一个绳套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将她整个套住,她身后传来阵阵粗野的嬉笑声。 沈椿本来以为是谢无忌反悔,不放自己走了,没想到转头一瞧,居然是白天故意袭击自己马车的达那罕,他带着五六个突厥将士将她团团围住。 那绳套套在她脖颈上,末端在达那罕手里拽着,他只要稍微用点力,沈椿就觉得呼吸困难,怎么也喘不上气儿。 沈椿努力镇定:“你们想干什么?!”她大声质问:“你们殿下下令放了我,你敢不遵从他的命令?!” 达那罕想到白天挨得二十军棍,面上微微抽动了下,很快往地上啐了口,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谁不知道你是谢钰的老婆,现在谢钰挡着云城不让我们入关,我这就搁下你的耳朵送给谢钰,看他还能不能继续拦着!” 他效忠的对象只有老可汗一个,老可汗一心想攻破晋朝关门,只可恨谢钰坏他们好事,现在谢钰之妻好不容易落到突厥手里,他岂能放过? 他边说边拔出长刀,刀尖对准沈椿的脸:“殿下对你狠不下心,我可狠得下心!” 沈椿脸颊被刀锋贴着,感觉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手指悄无声息地摸索到了腰间,那里藏着谢钰送给她的软剑,被挟持得这几天里,她随身带着的几包迷 药已经被搜出来丢掉了,只有这短剑一直忍着没用。 她手指摸到了剑柄,正要割开绳套跳到旁边的河里,达那罕手上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他在马上弯下腰,低头仔细端详沈椿面庞,啧啧道:“白天我都没看着,现在仔细一瞧,长得真他娘的带劲,难怪殿下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沈椿生的实在是明艳动人,他不怀好意地笑笑:“你说,我要是给谢钰写信,要是他再不退兵,我就把你扔到军营里让所有人用上一遍,你猜谢钰会有什么反应?” 他边说话边刀锋下移,轻松挑开了她前襟的一颗扣子。 沈椿忍无可忍,拔出软剑就要动手,忽然就听‘嗖’地一声,不知射来一只长箭,洞穿了达那罕的手臂,他痛叫一声,被迫松开了拽住绳套的手。 很快又有七八只利箭齐射而来,达那罕带来的人就像是割麦子一样倒下了,转眼河边就剩了他一个,他大惊失色,忙抬眼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稍高一些的山坡上站了一排人,为首的那个一身圆领劲装,腰勒革带,一张面孔如莹然美玉,衣裳简便,气势却不见分毫。 夜空下,他手持长弓,衣摆被寒风吹的飒飒作响,一双眼眸亮得犹如寒星。 达那罕怎么会不认识突厥的死对头,又惊又怒:“谢钰,你是谢钰!” 他一咬牙就要挟持沈椿,不料山坡上又射来一箭洞穿了他的胸口,这一箭的力道极大,几乎要将他肺腑击碎,甚至将他直接掀下了马。 他眼看自己是活不长了,便呸了口血,高声笑道:“哈哈哈,谢钰啊谢钰,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居然以身犯险跑到突厥的营地!” 他口角流血,又指了指沈椿:“可惜你这婆娘早和谢无忌有了首尾,趁着你和突厥打得火热,偷偷跑到敌营来见老情人,倒让你做了这活王八!!哈哈哈哈哈。” 他边说边大笑三声,头一歪,就此气绝。 他这些自然是胡说八道,沈椿自然不会拿他的话当回事儿,只是听他骂谢钰骂得难听,她勃然大怒,抬起腿重重踹了他尸首几脚,边踹边咬牙切齿地骂:“你...才是...活王八,你是...狗养的...东西!” 她发泄完之后,急急忙忙地向谢钰迎了过去,她眼眶一酸,一边儿哭一边张开双臂:“谢钰!” 谢钰带着人翻身下马,跑下山坡朝她迎接过来。 等跑到近前, 她才发现情势隐隐不对,谢钰带来的几个部曲,包括长乐在内,一个个都面色古怪,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只有谢钰背着月光,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低头看了眼,就见自己身上还裹着谢无忌给她的大氅,这大氅上面用金线绣着麒麟,一看便知是男子所用之物。 沈椿心头一凉。 方才达那罕骂得那般难听,口口声声说她趁着丈夫打仗来私会情郎,她本来还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直,现在看她身上又穿着谢无忌的衣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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