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信附来的, 还有一细枝桃花。 萧窈将那页纸看了两遍,忙里偷闲, 用崔循寄来的花做了这片书签,替换了先前常用的。 青禾一见自家公主对着花签出神,便猜到她在想什么,抿唇笑了起来,提醒道:“学宫到了。” 马车在学宫大门外停下, 石阶上, 身着青衣的班漪正等候。 这是学宫每旬例行考教的日子,按理说, 是该萧霁领人亲自前来。奈何近来朝中政务繁多, 他忙得已是废寝忘食,实在分身乏术。 便交由萧窈代为督看。 班漪昨日已得了消息, 特地在此等候。她含笑上前相迎,打了照面细细看过,又不由关切道:“是近来太过劳累的缘故?清瘦许多。” 萧窈摸了摸脸颊。 事多是其中一个缘由。再者,也因崔循离开建邺后,没人能再时时看着她的饮食起居。翠微虽也会劝,但插手不了她在宫中时的饮食,她也不见得每回都听。 为此翠微还曾叹过,若崔循还在便好了。 只是这点儿女情长的缘故实在不好拿出来同旁人讲,萧窈咳了声 ,只道:“到底是多事之秋。” 班漪语重心长劝道:“纵是如此,也得保重自身才能长久。我如今常居学宫,闭目塞听,许多事帮不上……” 萧窈听出她的担忧,忙笑道:“师姐只管安心照拂学宫事务,无需为那些俗务分神。倒没什么难以收拾的事,只是麻烦些,需得多费些心力罢了。” 崔循赶赴湘州,接手了最大的麻烦。 被他横插一手,江夏王先前一鼓作气拿下湘州,再剑指建邺的筹谋中道崩殂。萧诲虽非老谋深算之辈,但在军事上多少有成算,与京口军交锋后,便知湘州并非一时半会儿能攻克的。 召部下议过,索性铺开阵仗徐徐图之。 而崔循才接手湘州,对湘州兵马实力、各处地形布防算不上十分了解,远没到如臂所指的地步,故而也没急着动手。 一时间僵持不下。 至于朝中事务,令萧窈格外在意的还是兴风作浪的天师道。 她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又重赏医师,调拨药材,想要遏制这场来得蹊跷的疫病,但收效甚微。 为此,遑论那些本就不对付的,就连东宫属官也有言辞委婉向萧霁进谏的。 在他们看来,如今便该将染病之人拘于义庄隔绝,生死皆是自己的造化,再将兵力人手用在镇压叛贼上。而不是如眼下这般,如填无底洞,明知不可为而为。 前两日甚至还有御史带头上书,暗指她身为女流之辈,越俎代庖,干涉朝政过多。 赵御史字斟句酌,俨然一副为太子殿下考量的赤诚之心,纯臣模样。结果萧霁非但没理会,将奏疏悉数原样打了回去,转头还将学宫考教交给她来接手,以表态度。 谢昭知晓此事,似笑非笑点评:“既这般忠直,从前崔琢玉在时,怎不见他多说一句?” 这话不知怎的传开来。 赵御史为此气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找谢昭对峙,只得忍气吞声。 班漪向来消息灵通,虽自谦“闭目塞听”,但对此亦有所耳闻。执了她的手入学宫,分析道:“这赵琛原是王氏门生,想是怀恨旧事,又或是受了指使,有意与你为难。” 说着,又调侃道:“谢潮生那话虽尖刻了些,倒也没说错。” 若崔循仍在建邺,怕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会变着法寻萧窈的不是。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萧窈抿唇一笑。她拂去肩上沾染的雨水,再开口时,话音透着些冷意,“我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不会将这点诟病放在心上,更不会为此让步。” 说话间,已到琅开堂外。 “你心中明白便好。”班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掩下不提,一同入内拜见尧祭酒。 考教至今,流程早已烂熟于心。 学子们依此抽过签,有成竹在胸的,也有心虚犹疑的,陆续前往偏厅构思答题。 萧窈原本从容不迫地端坐着,待学子们散去,对上尧祭酒的目光后,立时乖觉道:“近来忙于庶务,疏于练琴,也没怎么做学问,还望师父见谅。” 话里话外,已经恨不得将“不要考我”写在脸上了。 尧祭酒失笑,雪白的长须颤颤巍巍。 他老人家虽一心钻研学问,但也知自己这位小弟子多有不易,并不苛责,反宽慰道:“事有轻重缓急。练琴也好,做学问也罢,并不急在一时。” “正是。”班漪笑道,“前两日拟定考题时,师父还曾同我称赞,说你定下的这套考教章程极佳。” 尧祭酒颔首:“若有朝一日能推而广之,以此遍选天下有识之士,便再好不过……” 只是这话说起来自己都觉犹如妄想,不由叹了口气,咳嗽起来。 “会有那么一日的。”萧窈替他添了茶水,眉眼一弯,笑盈盈道,“便是为此,师父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待到那日,必得请您来当这天下考生的主考官,才能令人信服。” 哪怕知道这话是哄自己高兴,但随着稍一设想,尧祭酒还是不可避免地为之神往,原本萎靡的气色都因此有所好转。 萧窈在学宫留了半日,陪尧祭酒说了许久的话,待到考教终了,这才告辞。 雨势比来时紧些,雨滴砸在伞面上,迸溅开来。 沈墉在马车旁安静等候,待她露面,立时行礼道:“殿下的吩咐已经办妥。” 萧窈颔首:“先莫要伤及性命。” 沈墉道:“属下明白。” 在他看来,赵琛那废物儿子便是杀了也没什么,但公主吩咐先留着,那便留着好了。 “明日便会有人上书参赵琛,他若是肯知情识趣,便也罢了。若是到这般地步仍不顾惜自家,甘愿为人充当马前卒……”萧窈眼睫低垂,看着被雨水浸湿的裙摆,零星几点泥渍在鹅黄的衣料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那我便再不能容他。” 此事是冲着她来,也是冲着崔氏而来,是试探的先兆。 自崔循率京口军赶赴湘州,镇压叛乱,那些个平日与崔氏多有往来的士族少了忌惮,便不免各怀鬼胎。 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湘州那片战场,暗暗期待崔循能同江夏王打个两败俱伤,最好是折在其中。如此一来,这些年越来越风光的崔氏少了这根顶梁柱,便只有被拿捏、瓜分的份。 就连先前一蹶不振的王氏,都又生了心思。 “再过几日,我会同太子议定,从宿卫军中抽调人手入城,负责夜间巡逻。”萧窈由青禾扶着上了车,沉声道,“你驻于城外,亦当十二分警醒,不容有失。” 萧窈以往总是和颜悦色,少有这般郑重过。 沈墉原就挺直的肩背不自觉绷得更紧,垂首应道:“是!” 车帘落下,将风雨隔绝在外。 萧窈换过车中备着的襦裙,心不在焉地翻过两页书,依旧没能彻底静下心来,索性坐起身铺纸研墨。 青禾在小炉中添了勺沉水香,眨眨眼:“公主是要给少师写信?” 萧窈才提笔蘸了墨,闻言一顿,抬眼看向她:“……这般明显吗?” 青禾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满是笑意。 萧窈“哼”了声。 她的确是有些想念崔循,这并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朝夕相处得久了,骤然分别,总是难免会有不习惯的地方。 遇着犹豫不决的事,会下意识想要向他征询建议;午夜恍惚醒来时也会想,若崔循还在,应当会将自己拥在怀中,低声哄睡。 萧窈少时曾在冬日抓过小雀。并不难,只需用木杆撑起一只竹筐,再洒下谷粒,待到小雀无知无觉走到筐下,一拉绳子,便将它罩在其中。 她忽觉自己就像那只贪食小雀,不知不觉中,已经进了崔循布好的竹筐。 萧窈揉了揉鼻尖,蘸着墨,决定将少时这段没头没尾的旧事写在纸上,叫崔循意会去。 到家时已是暮色四合。 萧窈将信折好,纷纷扰扰的心绪得以安定下来,步履轻盈的下了车。 立时有等候在侧的侍从迎上,恭敬道:“齐参军令人送了一妇人来此。”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 萧窈错愕:“妇人?” 他口中的“齐参军”是崔循下属齐牧,先前奉命率兵前往会稽,协助裴氏剿灭叛贼。崔循曾提过此人,说是若有何要事,只管吩咐他就是。 萧窈这些时日也看过些出自齐牧之手的公文,能看出此人性情沉着冷静,非冒失之辈。 她着实太过惊讶,甚至没等回到房中,便已经拆了这封来自齐牧的信。 一目十行扫过,下一刻,也见着了那个局促不安等候在门房的妇人。 信上说,她叫做“芸娘”。
第124章 风雨愈紧, 庭中翠竹簌簌作响,在窗牖上映出斑驳的影。 待客的花厅中灯火通明。 一身墨色 劲装的慕伧侍立在侧,视线扫过荆钗布裙的妇人。 芸娘打了个寒颤。 她看起来极为脆弱, 消瘦的身形像是撑不起衣裳, 憔悴的面容几无血色, 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人给吹倒。眉目间被愁色所笼罩,站在那里, 显得局促而拘谨。 像是根绷得极紧的弦。 稍有风吹草动, 就会令她不安。 萧窈看出她的紧张, 回身向慕怆道:“不必守在这里。我能应付。” 崔循临行前特意将慕怆留下来, 看顾她的安危。有学宫遇刺的前车之鉴在, 慕怆这次尤为谨慎, 算得上寸步不离。 得了萧窈的吩咐后, 慕怆又看了一遭。 确保这妇人并无异样之处, 依言退到门外,并未走远, 依旧屏息听着动静。 “坐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萧窈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轻柔。 芸娘低声谢恩,小心翼翼落座。 她抿着温热的茶水,嗅着香炉中逐渐散出的安神香,不安的情绪得以稍稍缓解。 萧窈将齐牧那封亲笔信又细细看了一遍, 不动声色笑道:“齐参军说, 若非经你提醒,他部下那百余人入了叛贼设下的陷阱, 只怕要悉数折在其中……夫人忠义, 我该向你道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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