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事决计不可能轻描淡写揭过去。 赵琛用这样惨烈的法子来控诉萧窈,无疑是拿自己的命铺路,便是萧霁想护着,与他同谋之人也不会允许。 眼下东宫外,便已经有求见太子的朝臣。 萧窈若是这时候入宫,撞个正着,只怕那些人又要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萧窈明白这个道理,道了声“好”,便没再多言。 倒是青禾从惊恐中回过味来,越想越替自家公主委屈,不甘心道:“这算什么呢?难不成为着他一头撞死,这些罪行便能一笔勾销,没理的事也成有理了不成?” 萧窈紧攥着的手逐渐松开,嘲弄道:“因为并没多少人在意赵琛做过什么。” 赵琛如何欺凌百姓,手上又折了多少无辜性命,于士族而言无关紧要。可他能舍出自己的性命,将她拖下水,可就至关重要了。 终归还是她想得太少。 若是早料到,赵琛竟肯拿自己的性命给旁人铺路,也就不至于骤然被摆了这么一道。 萧窈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两句,余光瞥见青禾忧心忡忡的模样,又不由笑道:“虽说此事是意料之外,但远坏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哪里值得你这般愁眉不展?” 青禾立时活泛起来:“公主这么说,是有应对的法子了吗?” 萧窈未置是否,只道:“我须得再细细想想。” 青禾连忙点了点头,收拾了汤盅,轻手轻脚端着漆盘出了门,不再打扰。 朝臣当庭触柱而亡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便如水入油锅,立时炸开来。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本就易惹得浮想联翩,消息辗转经过几人之口,添油加醋,便不知传成什么模样了。 从东宫到世家,无一清净。 乃至建邺街头巷尾,都有打哑谜似的,议论此事的。 相较而言,萧窈这个当事之人反而是最清净的。 傍晚日暮西斜,湖中映着天际锦绣似的云霞,浮光跃金。她倚在窗边看了会儿,才取了张花笺,准备同崔循讲讲这几日的闲话,门外响起青禾的回禀。 “别院方才传话过来,说是家君请公主移步。”青禾的声音有些发飘。 毕竟公主与崔翁不睦,今晨出了这样的事,傍晚便被叫过去问话,怎么看都像是问责。 萧窈眉尖微挑,也觉八成没什么好事。 但崔翁毕竟是她的长辈,平日见着,也得规规矩矩称一声“祖父”,总没有撂着不理睬的道理。 便放了笔,起身往别院去。 仍是那片熟悉的湖泊。萧窈到时,崔翁恰钓上来一条鱼,侍立在侧的老仆忙上前,将钩上的鱼取下放入竹篓中。 崔翁才端起茶盏,余光瞥见她,顿了顿:“公主倒沉得住气。” 萧窈走近些,不疾不徐道:“事已至此,我总不能抹着眼泪来见祖父吧。” “你还有心思玩笑……”崔翁有些失语,饮过茶才又开口,“坐吧。” 萧窈听这话劲不似要责问自己,在一旁竹椅上坐了,好奇道:“祖父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崔翁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虽居于别院不问世事,但消息比谁都灵通,早朝才散去不久就已经得知那场变故。此番将萧窈找过来,也是想问她可用自己出面收拾这烂摊子。 哪知萧窈丝毫不见慌乱,更没有要他老人家帮忙的意思。 “今日早朝之事你应知晓。”崔翁挪开视线,淡淡道,“琢玉临行前,恐你不知天高地厚,求我照拂。” 萧窈这番说辞将信将疑,若无其事笑道:“多谢祖父记挂。不过此事我自己能应付,还是先不劳动您老出手了。” 崔翁面色和缓些:“你可知赵琛舍命相搏,是为何?” 萧窈颔首:“他们想逼我放权。归根结底,无非是为了我手中的宿卫军。” 京口军被拆成两股,一支由齐牧率领在会稽平叛,主力精锐则被崔循带走驰援湘州。如今建邺数得上的兵力,便是她手中攥着的宿卫军。 “脑子倒还不算糊涂。”崔翁皱眉道,“你不该给他们这个机会。哪怕是令人杀了赵琛,也好过今日,由他这样死在大殿之上。” 萧窈道:“是 我思虑不周。” 崔翁似是没想到她非但没顶嘴,甚至还能这样顺遂认下,短暂沉默后,竟为她找理由:“罢了。你是见的太少。便是琢玉,当年也是吃过亏,才渐渐像模像样的。” 萧窈眨了眨眼:“他未曾同我提过。” 崔循本就不是喜欢追忆旧事的人,又在意她的看法,自然不会提那些“蠢事”。崔翁深知自己这个长孙怎么想的,没戳穿,只道:“待他归来,你自问他去就是。” 又道:“若何时何事为难,告知我。” 时至今日,崔氏与她早就是荣辱与共,脱不开干系。 哪怕知道崔翁此举更多是出于利益考量,萧窈看着这位须发花白的老爷子还是顺眼许多,笑盈盈起身告辞:“多谢祖父。” 别院外,慕怆正等候着她。 萧窈习惯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也不会闲话,只是想起崔翁方才的话,心中一动:“你跟随在他身边多少年?” 慕伧愣了愣:“十四年。” “那你应当知道许多事。”萧窈饶有兴趣问,“同我讲讲,他这些年最难招架的,是什么事?” 说罢又补了句:“不准推脱。他应当没命令不准你说。” 崔循曾同她讲过,自己当年为了说服桓大将军,被桓翁拉着喝酒的旧事。萧窈原以为自己也会从慕伧这里听到这样的事。 可慕怆犹豫了会儿,却道:“是当年刚领兵时……” 纵然当年崔氏已有颓势,可到底是阀阅门第,崔循身为族中长公子,生来便是锦衣玉食。他不似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能骑马、射箭,也练过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但却并未见过真正的战场。 千辛万苦拉扯起后来的京口军,同叛军周旋时,崔循曾犯过大错。 他低估了陈恩的残忍,也低估了信众的狂热,为救一镇令麾下一营出兵,却被所救下的百姓背刺,导致腹背受敌,死伤惨重。 对着满地鲜血、焦尸的战场,不少将士都撑不住,吐的一塌糊涂。 崔循并没逃避,也不顾部众劝阻,顶着张面无血色的脸亲手收敛了那些尸身。 唯有慕伧这样亲近的人,才知他并不似面上那般镇定,此后许久再无一夜安眠,被愧疚与懊悔所缠绕,噩梦不休。 的确没人能够生来算无遗策。 她不能,晏游不能,就连崔循自己也不能。 曾经花团锦簇中长成的小公子,不知被磋磨淬炼多少回,才有了如今的崔循。 但他周遭是崔翁这样的长辈,又或者等着落井下石的人。 甚至无人能如她对晏游那般,写上一封书信,告诉他,“勿要苛责自身”。
第126章 自赵琛在大殿上撞得头破血流, 当场咽气开始,萧霁耳边几乎就没一刻消停过。 一干人等恨不得将赵琛标榜成被强权逼迫得无路可退,不得不死谏的忠臣。而萧窈自然是那个罪魁祸首。就连御史拿出来参赵琛的诸多证据, 也成了她结党营私, 为排除异己而蓄意伪造陷害。 流言甚嚣尘上, 每日为此呈上的奏疏也越来越多。 萧霁看得烦不胜烦,向谢昭道:“他们打量着我是三岁孩童, 还是是非不分的蠢人?” 他与萧窈纵算不上知根知底, 情谊却非这些外人能相提并论的, 又岂会因为这些鬼话连篇的攻讦而责罚阿姐? “他们心中自然也知道您不会信。只是声势愈大, 总会有您被裹挟着, 不得不信的那天。”谢昭迎着他疑惑的目光, 直言, “若有一日, 颁布的政令难以推行,又或是他们蓄意阳奉阴违, 曲解上意。您会如今日这般力保公主,还是依言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些都是士族惯用的手段。便是昔年宣帝在时,也曾为此一筹莫展。 只是萧霁被保护得太好,还未真正见识过罢了。 萧霁被问得沉默下来,思忖片刻, 笃定道:“我与阿姐本就同气连枝。如今若不顾情谊舍她, 纵能换一时喘息,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焉能长久?” “殿下看得这般明白, 臣便放心了。”谢昭眼底浮现笑意。 萧霁回过味,哭笑不得:“阿姐不是会多心的人, 必是少傅你擅自做主,来问这些。” 谢昭含笑告罪,又不慌不忙道:“公主近日不便入宫,令臣捎话,请您不必忧心。她想借此机会,钓一回鱼。” 对于近来诸多攻讦,萧窈并未有何反击,呈上一封辩白书后便就此沉寂。任凭流言蜚语诋毁,也未曾再做什么。 倒是崔家传出夫人旧疾复发的消息,她身为长媳,在家中侍疾,再不似从前那般频频过问政务。 此举落在旁人眼中,此举无异于露怯认输。 “到底是女流之辈。年纪轻轻,又能有什么见识?从前不过是有崔循在,时时护着,才令她能够那般张牙舞爪。”赵瑞身着孝服,腰上系着的麻绳犹在,脸上的笑意却已经几乎难以抑制,“王公布置周全,只消再进一步,让她将宿卫军的虎符交出来,便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从前兄长赵琛在时,轮不到他来王公面前奉承。 可赵琛触柱而亡,舍了性命将公主拉下水,既成就了王氏,也成全了他。 先前王俭因“谋反”死于晏游之手,失了湘州这个倚仗,王氏一度被打压得难以喘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王氏这样的百年士族,若得东风,总有翻盘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仿佛已近在眼前。 赵瑞这些年一直羡慕兄长得王公倚重,沾了王氏不少光,如今非但没有半点兔死狐悲之意,反倒殷勤至极。 小人得志的嘴脸总是不大好看。纵是被奉承的那方,王公依旧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做好你分内之事,其他的,勿要多言。” 赵瑞连连称是。见王公已有不耐烦之意,这才告辞。 待他离开,檀木屏风后转出一人,幽幽感慨道:“实在是个蠢货。” 此人身形高瘦,眉眼间与萧巍有几分相仿,性情却大不相同,正是江夏王膝下第六子,名萧屿。 自萧巍铩羽而归,萧屿便主动向父亲请命前来建邺。他并不似自己那位蠢货兄长,大张旗鼓,恨不得张扬得人尽皆知,而是轻车简从,悄无声息找上了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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