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窈咽下最后一口云片糕,才掸去指尖的糖霜,忽而在这欢快的鼓点之中,听到了“吱呀”一声。 像是门窗倏地打开的声响。 她循声仰头,恰见着身着紫袍的男人坠下,大敞的雕花窗内有身形一闪而过。 身侧传来惊叫,萧窈垂了眼,看向几步外倒地的男人。 他蜷缩在地,双手紧紧捂着脖颈,可喷涌而出的鲜血却怎么都止不住,汨汨涌出,汇成血泊。 青禾齿关打颤,话都说不出来。 萧窈勉强还算镇定,但这样血淋淋的场景近在眼前,脸色也好不到哪儿。 “郎君!郎君这是怎么了!”有人扑上来,同身后紧跟着的护从尖叫,“快去找医师!” 他摸了一手的血,不敢轻易挪动自家郎君,惊惧交加地责骂道:“你们这群废物,是怎么看护郎君的!” 定了定神,又吩咐:“将酒肆围起来,谁都不准离开。” 萧窈就是这么被拦下的。 她脸色苍白,但脑子还算清醒。 只一眼,就认出眼前这护从是今日早些时候,纵马开道,溅湿了她半幅衣摆的王氏仆从。 而今这雪青色的衣裙上,除却泥渍,也溅了几滴殷红的血。
第003章 流年不利,时运不济。 萧窈看着满地的血,后知后觉地想,今日决定偷溜出宫时该看看黄历的。 先是铁匠铺扑了个空,转头来酒肆,还能撞见这等命案,实在与出门时的设想相去甚远。 整个酒肆,连带着出事的这条巷子,都已经被严加看管起来。 医师还没到,血泊中躺着的王氏子早已说不出话,眼瞳逐渐涣散,映着冬日稀薄的日光。 他伤得太重了。 下手之人必定有些功夫底子,用的刀也锋利,才能这样一刀封喉。 伤处涌出来的血浸透了上好的紫貂皮毛,一片狼藉。 萧窈倚墙而立,微微仰头,看向大敞着的雕花窗牖。 事发之时,她的反应快些,是在听到窗户声响时抬头的。浮光掠影似的,扫到了个黑衣男子的身形。 相貌虽未曾看真切,但心中其实有个大致轮廓。 “女郎,”青禾背对着血迹,惊骇的情绪有所缓解,开口时声音依旧带着些颤意,“这可如何是好?” 她初时被吓得魂不守舍,只顾着害怕了。 稍稍平静下来,开始为眼下的处境担忧。 这次离宫本就是偷溜出来的,不宜张扬,若是悄无声息地回去也就罢了,偏生撞上此事,走也走不得。 万一真被识破身份,可就不好收场了。 “别怕,天塌不下来。”萧窈塞了颗梅子糖给她,“纵是有什么事,也有我在呢。” 纷杂的脚步声传来。 除却紧赶慢赶,几乎是从侍从马上滑下来的医师,还有许多披坚执锐的卫兵。 王氏的私兵、建邺城中的禁军,一同将本就已经被看守起来的酒肆围了个水泄不通,彻底戒严。 哪怕是不知情的人,只消远远看一眼此处的阵势,也知道必定是出了大事。 可谁能想到,王家的郎君竟当街横死呢? 须发皆白的老医师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位贵人已断了气。 只是对着那些红了眼的护卫,还是硬着头皮查看一番,这才颤颤巍巍地摆了摆手:“不成了。” 护卫们先是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痛哭起来。 他们随着郎君出门,遇上这样的事,决计逃不了罪责,纵然不死也得脱层皮。 闻讯亲自带人赶来的廷尉丞虽有准备,见此情形,也不由得出了层冷汗,颇有些不知所措:“谁人如此胆大包天?” “郎君为贼人所害,今日在此的一干人等 ,谁都脱不了干系。”护卫中领头那人跪地许久,满身满手都沾了血,颤声道,“须得带回去严加审问,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将那贼人千刀万剐,以慰郎君……” 这种办案的法子,怎么想都不合章程。 但寻常百姓丧命是一回事,世家子丧命是另一回事,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廷尉丞看了看目眦欲裂的护卫,又看了看已经咽气的王六郎,再想了想朝中那位王丞相,唯唯诺诺道:“正是。” 有护卫取了白狐裘,小心翼翼地裹着尸身,抬入了那驾饰金嵌玉的马车。 而王氏的卫兵们则开始挨个清点,准备将此处所有人都一并押解回去。 酒肆中众人被困许久,见此颇有躁动,与卫兵争辩起来。 萧窈侧身将青禾挡在身后,试图讲道理:“我二人只是途径此处。你家郎君遇害,自楼上跌落时,我们就站在此处,又岂会是凶手呢?” 卫兵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刀上,见她二人皆是身量纤纤的柔弱女郎,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冷硬:“管事已吩咐下来,是与不是,回去一问才知。” 萧窈衣袖下的手微微攥起。 正僵持着,酒肆门口传来一声惨叫。 萧窈循声看去,只见身着皮甲的王家卫兵手持环首刀,有殷红的血沿着血槽滚落。而一旁地上倒了个身着粗布衣的男子,后背挨了一刀,痛呼不已。 卫兵收了刀,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一众人,厉声道:“谁若想强行离去,便是心虚有鬼,下场有如此人。” 先前还在据理力争的食客们被此举骇到,犹如被扼住脖颈,不约而同噤声。 便只剩下地上那人逐渐微弱的痛呼呻|吟。 这种“杀鸡儆猴”的手段确有成效,比起来挨一刀再被带走,自己主动走便显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就连萧窈,也沉默下来。 她在武陵时,与当地豪门望族打过交道,但从未见过王氏这般蛮横的行事。 就在众人将要被带走之际,原本将酒肆围得密不透风的禁军竟让开口子,容一辆马车驶入。 来的这车看起来并不如王家那辆豪奢,通身未见金玉饰物,但檀香木的用料,以及矫健有力的拉车骏马,足见也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廷尉丞得了消息,忙不迭上前问候:“崔少卿缘何至此?可是王六郎之事有何授意?” “此案是廷尉的事,我不置喙。”车厢半开,有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此番前来是为接人。” 廷尉丞一愣:“接人?” “族妹贪玩,今日来扶风酒肆凑热闹,不料竟遭逢此事……”崔少卿似是稍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来接她归家。”
第004章 廷尉丞原是打定主意,这事交由王家处理,自己绝不插手半分。 可偏偏崔循来了。 他话说到这份上,廷尉丞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随即笑道:“不知崔氏女郎在此,实在是冒犯了。” 言毕,回头吩咐道:“快放人。” 禁军听命行事,而原本挥刀砍人的王氏私兵,此时也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萧窈起初并没意识到这说的是自己。 毕竟她才到建邺,算起来只有刚来那日,隔着一树红梅远远地瞧见崔循一面而已,谈不上相识,更遑论有交情。 可崔氏的仆役却径直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女郎受惊了。” 萧窈迟疑一瞬,揣着一肚子疑惑上了那辆马车。 有幽香盈面。 时下的香料总容易显得甜腻,这香却不然,倒像是冬日覆雪的梅枝,暗香浮动,清冷悠长。 书案上堆放几卷书简,一张琴,而崔循就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他今日并未穿那身分外惹眼的绯色官服,着白衣,宽袍广袖,铺散的衣摆犹如素白的莲花。 那日天色昏暗,其实看不大真切。 直至如今,萧窈这样近的面对崔循,才不得不承认,世人将他与谢昭并称“双璧”,有其道理。 面如冠玉,眸似点漆。 太过精致的相貌难免会显得女气,但他通身淡漠的气质,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这一点,因而并不阴柔。 倒叫人觉着疏离,不好接近。 萧窈原本要问的话都到了嘴边,与他打了个照面后,竟晃了晃神。 “公主受惊了。”崔循似是知她想问什么,不疾不徐道,“方才偶遇宫中内侍,他言及您受困于此,恐事态严重,故托了臣来解围。” “事急从权,冒昧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萧窈垂了眼睫,看着不成样子的衣摆,叹了口气:“哪里,是我该谢你才对。” 今日这烂摊子,算是被崔循给接下了。 至少没有发生公主私自出宫,还被当做嫌犯扣压审问的事情。 萧窈自己不介意,但她那位老父亲若是得知,只怕会气得头疼,少不得也要罚她抄几卷经书,说不准还要扣了进出宫禁的令牌。 如今崔循以“族妹”的名头将她捞了出来,纵使是有人提起,也是崔氏的事了。 崔循另取杯盏,倒了杯茶水,放至书案一角予她。 “劳烦公主将今日见闻告知于我,若他日王家来问,方有说辞。” “我不知酒肆之中是何情境,只是从街巷路过时,恰逢王家郎君自楼上跌落……” 萧窈话说到一半,捧起瓷盏,喝了口茶。 隔着轻纱看不清形容,崔循以为她是回忆起那时的情形,心生畏惧—— 毕竟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常人见了都会惊骇不已,何况养尊处优的公主。 然而在看见萧窈摩挲着青瓷上的冰纹时,崔循忽而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她并非恐惧,而是在犹豫。 她看到了什么,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诉他。 横死街头的是王家六郎,王闵。 此人庸碌无能,行事又格外荒诞,整日只知饮酒寻欢。 崔王两家虽为世交,也有姻亲关系在,但崔循与他少有往来,不过点头之交。在得知他的死讯时,谈不上伤感,只是惊诧。 毕竟□□再如何混账,到底是王家六郎,出门向来呼奴携婢,谁能杀他?又有谁敢杀他? 而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这都是不得不需要考量的事情。 崔循先前并没想过能从萧窈这里问到什么,而如今,终于开始认真审视着这个身影纤弱的女郎。 萧窈到建邺后还未曾公开露面,但就如重光帝会早早地给她士族家谱、画像,世家这边,也都或多或少地谈及过这位公主。 就连崔循那位久不问庶务的阿翁,也曾同他提过几句。 说是圣上若有同崔氏结亲的意思,家中五郎与公主年纪相仿,本就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倒也无不可。 又说听闻那位公主相貌虽好,行事却似是有些骄横,五郎性情柔和,也不知是否相宜,还是得再留心看看才好。 于是这事便算是交在了崔循手上,由他这个当兄长的决断。 年节将至,祭祖祁岁章程繁多,是太常寺最为忙碌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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