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御史大夫温珩,叩见皇帝陛下。” 温珩敛衣跪地。 皇帝似乎还没有睡醒,他躺在在榻上,囫囵着说了几句话,温珩恭敬地答应着。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定然全力辅佐小皇子。” 温珩象征性地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起来。 皇帝又翕动嘴唇,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 温珩又些没听清,膝行几步,可是就在他听见了那好似呓语的几句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出来的话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 “陛下……陛下不可啊陛下。” 皇帝微微有了些精神,他偏过头去,浑浊的眼睛看着惊慌失措的温珩,微微一笑:“这个女人,密行巫蛊……朕……不能容她。” 温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下子惨白了:“陛下,此不实之言,定是有心之人……” 皇帝抬了抬手,一卷书简便摔在温珩面前,他急忙拾起书简,仔细一看,却是大惊,他立即再度膝行一步:“陛下,裴氏行巫蛊虽却有其实,但是她并未行巫蛊诅咒陛下,也未行巫蛊诅咒任何人,还请陛下念在裴瑛裴大人为陛下鞍前马后的情分上,饶裴氏一条性命罢。” “裴氏明知故犯,罪不可赦,又与近臣相交过密,屡涉政事,长安多少事都是这个女人搅起来的。” 皇帝的嘴角抽搐。 “她若不死,天下便不会安定。天下不安定,朕便愧对祖宗社稷。” “陛下,裴氏一介女子,又能如何搅动长安呢?”温珩彻底慌了,“裴氏有罪,当查封裴家,封其祠堂,将裴氏贬为庶人,让其永远都不能再入长安,也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是宽仁的,是念着裴瑛裴大人的,这也不会寒了过往一直追随陛下的重臣良将的心啊。” 温珩承认,自己为了名望与权力,为了让温氏家族名扬天下,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为了实现自己君临天下的欲望,做了太多的阴私的恶毒的见不得太阳的勾当,他伤害了一直提拔帮助自己的人,冤枉了太多忠臣良将,让他们的案件永远无法昭雪……诸如此类之事,太多太多了,温珩自己都快要数不过来了。 可是,可是温珩的心一下子就焦灼起来,他知道此时此刻皇帝的命令无人可以违抗自己也绝非忠臣,若是强装出一副昧死劝谏的样子只会适得其反。 当此之时,为了温氏能独步于天下,他最应该做的便是忠诚地执行皇帝的命令。 亲手杀掉裴明绘。 杀掉一个女人,就能换取唾手可得的天下。 他等待了许久的天下,为之付出无尽血泪的天下。 这不是你日日夜夜期盼的吗? 温珩整个人陷入死寂的沉默,他没有回应皇帝的话,而在皇帝面前,沉默不语就是忤逆 “陛下……” 温珩声音气游若丝。 “请恕臣……万死不能从命。” 皇帝的眼球转动,落在了垂首深深痛苦着的温珩身上,轻飘飘的话说出口,却重重地砸在了温珩头上,砸得他的眼神更加弯曲。 “你要抗旨?” —— 皇帝病重,几至不能言语。 赵夫人的儿子刘簿也成了太子的人选。 温珩官拜丞相。 …… 长安发生了一件又一件的大事,长安的天彻底变了。 可是温珩的野心远不是封侯拜相所能制止的。 但是,只要温珩能够等待,等待皇帝驾崩,等待新皇登基,他作为皇帝亲指的顾命大臣,扶持年幼的皇子刘簿登上皇位,届时真正君临天下的人便会是他了。 哗的又是一场大雨,长安场再度陷入一场经久的夜雨里。 所有的灯火都在骤起的狂风里熄灭了,倏然一阵白色的亮光闪起,照亮了冰冷的雨幕,以及整肃前行的军队,闪电的光落在他们身上,铁甲折出冰冷的寒光,闪电熄灭,便是滚滚沉雷,整个长安城都在颤抖着。 宣室殿里的烛火不住摇晃着颤抖着,殿外回响几乎疯狂的暴风雨的声响,以及令人肝胆生寒的喊杀声。 温珩走在风雨呼啸的殿外回廊下,喊杀生一步步蔓延,整肃的军队一部部接管了宣室殿的戍卫。 温珩停在宣室殿的漆红大门之前,吩咐两侧士卒:“你们守在这里,不准放任何人进来,没有我的命令,也不许进去。” 殿门大开,暴风雨幕的声响骤然大了起来,阴冷的风带着侵入脾肺的冷漫卷大殿。 皇帝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看向了顶温珩顶盔掼甲缓步而来,他的身上都湿透了,长靴踩在红毡之上,红毡便流下一片水渍,深红的,阴沉的,像是悲凉的血的颜色。 皇帝冷笑一声,在宫人的搀扶下又坐在了玉案之后:“你倒真不怕死。” 温珩的笑容彻底褪去了往日的柔媚,他漆黑的眼眸浸着雨水的冷意:“陛下,臣有一问,可否请陛下解惑之?” “你说罢。” 也许直到这一刻,皇帝才真正看清了温珩的脸,记忆那容冠天下艳丽的面容,总是带着女人的妩媚的面容,他总是恭顺的,忠诚的,就算他因为任性而屡屡犯下大错,皇帝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放过去了。 “陛下,裴明绘在何处?” 温珩也不再多话,遂开宗明义。 “……” 皇帝蹙起了眉,他十分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人,似乎从今日他才认识这个人一样。 “陛下,裴明绘在何处?” 温珩又重复了一遍。 “你竟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才造反的? 皇帝的声音满是疑惑。 难道江山还比不上一个女人吗? 他疑惑地想。 他不期然有些愤怒。 “臣一直怀有造反之心,只不过臣不想用一个女人来换取臣与陛下那短暂的和平。” 皇帝闭上了眼,似乎再懊悔在用人方面巨大的失误,又似乎再痛苦自己的因此而无辜死去的妻儿。 “你好大的胆子。” “臣也曾求过陛下,裴明绘并非巫行蛊的罪人,她是臣心爱之人,可是陛下却依旧要像杀死臣阿姐一样害死她,臣已经失去了阿姐,难道还要再失去臣最爱的女人吗?” 温珩的表情骤然狰狞起来。 “我与其忍耐,不若反击,如今天下尽在我手,太子身死,诸侯式微,天下谁还能与我抗衡。” “陛下,将裴明绘交给臣罢。” 温珩的语气软了下来。 “只要陛下将裴明绘交给臣,臣决不伤害陛下。” 皇帝的嘴角蓦然一丝抽搐,他想勃然大怒,可他的身体却不能再支持他的愤怒了:“温珩,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认为你就可以承接大汉的社稷呢?你本就是豢养在朕身边的一条狗的,朕死之后,你一位天下人会服膺你吗!” 愤怒之后,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 温珩其人,绝非人主之才,若将天下交于其手,必定大乱。 “能能让天下人服膺,这是臣的本事,若是不能,自是臣的无能。此事并非臣想问之事,当待后说,如今未央宫已被臣控制住了,先前的北军的将军也被陛下杀光了,新换上的人也都是臣的人,今夜以后,陛下退位为太上皇,新皇登基,当保天下太平无忧。” “陛下,告诉臣,裴明绘在何处。” 温珩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可是他依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利箭的呼啸声骤然搅扰了他的愤怒,他幽幽然侧身,堪堪避过那只偷袭他的利箭,而那只利箭则稳稳地钉在地上,温珩起身之时顺势拔剑,手腕带剑利落挽起一个剑花,剑尖直指来人。 “呵。” 温珩冷笑一声,表情寒冷地睥睨着来人。 “原来你没死,躲在暗处坐了缩头乌龟。” 一时之间,巨大的愤怒擒住了温珩的所有思考。 这样的男人,就值得你拼尽性命去就救啊! 一个胆小如鼠的男人,只因为濒死就躲在暗处不敢出来的无比懦弱的男人,就值得你拼尽性命去救吗! 温珩死寂的瞳孔倏然燃烧起愤怒的火焰,他的牙关紧咬,紧绷的骨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好啊,你既然来了,便是决定好赴死了罢。” 裴瑛手中持弓,长眉蹙起,显然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败,见温珩攻来,转手丢弃长弓,顺势拔剑出鞘,剑锋相撞,隐有火花迸溅。 “该死的是你。” 裴瑛整个人也如手中那禀柄出鞘的剑一般,带着极尽锐利的锋芒。 “好大的口气,裴瑛,你这个胆小鬼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你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吗!” 温珩整个人都陷入暴怒中,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然濒临情绪崩溃的边缘,过往重重情绪在一瞬间悉数压了过来,压得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手中长剑的剑光罗织成网,恨不得一下瞬间就能取了裴瑛的性命。 相比于温珩的亟不可待,裴瑛反而更加从容,他甚至能够预测温珩在情绪失控之下自然而然的下一步的动作。 “我就在你面前,若你有本事,自可来取。” 裴瑛的眼神暗了暗。 “若你本事不济,便让我取了你的性命罢。” 裴瑛带着无尽的凉薄和憎恶的声音彻底激怒了温珩。 这种人凭什么赢过他?! 温热的血花飞溅,温珩手中剑被裴瑛一剑挑飞,在空中旋转,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温珩见势不妙,一个假攻击之后转身便欲退出战斗,可是裴瑛哪里会给他逃离的机会,他一剑洞穿了他的肩胛骨,带着无尽的仇恨,将他狠狠钉在地上。 温珩却一声不吭,他决不想在裴瑛面前显露自己的痛苦,他咽下所有的想要吐出来的血又都咽了下去,可是当他说话的时候,鲜血却还是从嘴里流了出来。 隆隆的雷声里兵戈顿起,温珩听见了两军交战之声。 而这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像是淹死在这瓢泼大雨里一般。 或许真的到末路了,他心道。 可他真的好不甘心。 但,裴瑛显然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就让温珩死了,他招手,示意埋伏在左右的士卒将温珩压制,自己则缓步走向皇帝。 “臣,裴瑛救驾来迟。” 裴瑛面无表情地向皇帝行礼。 “裴瑛……” 皇帝微微有些吃惊,可当他看见殿门打开披着风雨走进的人的时候,年老的皇帝一下便惊住了,他险些没从榻上摔下来。 谢太子披甲而来,殿里融融的灯火映在盔甲只上,却泛出冰冷的光晕。 “儿臣,见过父皇。” 此时此刻的谢太子却没有丝毫劫后余生与父子重逢的喜悦,他的身体原本的一腔热血早已经在母亲兄弟姐妹都被父皇下令杀死的那一刻变成冰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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