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恒转头瞧了一眼不答,却微微俯身对刘钦道:“怎么刘大人,我记得你虽晋升,可也位居我之下,你不拜拜我?” 刘钦冷哼一声正要开口,他又拍上他肩膀:“唉,算啦,我逗你玩儿的,本官怎么会让你下跪?”他说着便向内走,边大笑道,“哈哈,恐怕你膝盖的伤还没好呢,你说是吗萧遥?” “铁面!”刘钦在后头气得双目暴睁。 “是是,头儿你说得对。”我不理他,跟着打着哈哈朝里走,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慕恒这个人演技真是好,此刻戴上面具,像是换了个人,先前那个冷冰冰的王爷哪里还有踪影?加之穿着厚重冬衣,他与铁面的身姿相差无几,看来,瞒过刘钦也不难了。 这边刘钦在后头追上来。 “铁面大人,你此次来凤宵,总不会是专门为了我吧?”他按着怒气问。 “当然不是,”慕恒斜了他一眼,“桓王遇刺失踪,太子爷派我去淮阳找他,途经此地,听见刘大人你也在,便来会会,”他脚步慢下来,胳膊搭上了刘钦的肩膀,“我说,私自带军回京,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怎么,塞外待了两年,胆儿养肥了?” “陛下病笃,众皇子都不安分,我此次上京勤王,是为江山社稷,管不了那么多。”刘钦冷哼了一声,将肩上的手臂拂开,“怎么,你想多管闲事?” “这闲事呢,本官可管不着,反正我家主子早知道此事,他的办法有的是,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哦?”刘钦脸上有了一抹嘲讽的笑,“但愿如此。” “是与不是你到时便知,”慕恒也笑了一声,“哎,你告诉我,你们把桓王弄到哪儿去了?” “原来你见我,是想问这个。” “瞒不过刘大人法眼。” “人不是我动的,我又怎会知道。只是你用这招,”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榜文,“是想诈我与你相见呢,还是真以为我刘钦怕了你?” “既然你这么说……”雪又开始飘了,慕恒气定神闲地抖了抖袖子上的雪花,终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刘钦啊,你我各为其主这么多年,明面上都不能拿对方怎么样,你说累不累?如今我们两个的主子终于要撕破脸皮,我们的旧账,不如也一清?” “早有此意。” “好啊,”慕恒大笑,“那你可不要以多欺少啊,刘将军。” “哼,”刘钦冷笑,“白总管,对付你,我一人足矣。” “好大的口气。”我忍不住嗤了一声。 刘钦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认出——从前我一直扮着男装。他又将目光转向慕恒:“既然已经张了榜,那么不如摆下擂台,立个生死状,在众人面前打,如何?” “二位大人,这……”邑丞一跟上来便听见这么一句,脸都白了,“万万使不得呀。” 慕恒却朝刘钦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比武的时间定在了第二日中午,擂台即刻开搭,就在府衙外头的空地上。榜也张了出去,届时大约会有许多百姓来看。 我和慕恒在府衙里安顿下来。依旧住在留给贵客的最高的阁楼里,向下看,这府邸一片风平浪静,总算是没有宁安府那般可怖的迹象。邑丞想要设宴给我们接风洗尘,思及上次的惊吓,我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当夜,我和慕恒挥退了所有侍者,在屋子里饮酒吃饭。 说来十分奇怪,这个桓王,一戴上面具就能如同铁面般谈笑风生,可是面具一摘,那神情便又冷冰冰的了。他品着酒,一言不发地瞧着窗外,而我边吃边看着他,琢磨,这九王爷,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外头雪依旧在下,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四处簌寂。 “王爷,你说,我们是不是回不了京了?”我叹了口气,道。 刘钦的身手我了解,虽然他不是铁面的对手,但两年前,铁面已经不能轻易将他打倒了,何况他如今还经过了军中的历练。慕恒的武功虽然高强,但比起铁面要稍落下风,他和如今的刘钦打,并没有十成的胜算。即便慕恒胜了,刘钦一死,凤宵邑丞,漠北边军里刘钦的部下,哪个会放过他?况且刘钦打定了主意要同他搏命,即便慕恒真能杀了他,自己也必定身负重伤,这样一来,我们逃脱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了。 慕恒回眼看我。 “我还以为,只要有好吃的,你就不会发愁。” 这话说的…… “我又不是猪。”我怏怏地放下筷子。 慕恒看着窗外,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而后他将杯子放下,突然道: “不如我们去堆雪人吧。” “什么???”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可慕恒的脸上表情异常坚定。我一转念,不禁悲从心起,心想这下完了,连一向正经沉着的桓王殿下都自暴自弃到要去做堆雪人这种事,恐怕大事不妙。 “走。” 慕恒说走就走,完全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余地。我只得起身跟上,同他一起穿上披风,提着灯出了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见地上雪已经积得很厚,在阁楼暖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泛出微微的金光,我们将红灯笼挂在大树上照明,四周的雪又有了朦胧的红色。 柳絮般的雪花在空中飘着,寂静而缓慢。 万籁俱寂中,我突然觉得很有兴致,什么生死也顾不上想了,深吸一口气道:“那么,就来堆雪人吧!” 慕恒点头,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拨在雪上,笨拙地揽起两手晶莹,堆在自己身前摁实。我瞧着他,不由好笑:“喂,你会不会堆雪人啊?”我熟练地团了一个雪球,在地上滚大,对他道,“你看,要这样才对。” 慕恒尴尬地停了停,又嗤了一声:“我要堆的不是两团叠起的雪球。我要做出一个真正的人形来。” “那怎么可能,真的做了也立不起来呀。” 慕恒想了想,道:“你拿些结实的树枝来。” 我于是去旁边的老树上折了几根又粗又长的树枝,慕恒则去屋里取了些布条,我们折腾了半天,将这些树枝做成了个稻草人骨架的模样,立在了地上,而后再揽雪,为这“人”填充血肉。 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其实非常麻烦,不一会儿,我们的双手就冻得通红。我趁着哈气暖手的当儿抬眼瞧慕恒,发现他鼻尖泛红,密长的睫毛下,眼睛映着灯笼的微光,明亮明亮的,这么一副脸孔上有着专注的神情,竟然有种莫名的……可爱。 我扬起一把雪撒向他。 慕恒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身雪,愕然皱眉看向我:“你做什么?” “不要这么凶嘛,”我笑嘻嘻地玩着雪球,“反正明天就要死了,最后开心一下也好呀。” “无聊。” 可我玩儿兴来了,怎么停得下,就又揉了个雪球朝他砸过去。这次慕恒有了防备,一闪躲开,凶巴巴地朝我瞪了过来:“萧遥,我警告……” “我警告你,不要再做蠢事,”我打断他的话,学着他的语气将这话补全,然后哈哈大笑,“王爷是不是想说这句?” “放肆。”慕恒沉下脸来。 我只得不情不愿地吐吐舌头,继续低头抓雪。却感到颈间一凛,一个雪球准确地砸在我的脖子上。 “嘶——”我被冰得倒抽冷气,抬头却见慕恒依旧一脸正经的样子。 “王爷你……” “树上掉下来的。”他抬抬眼。 “哦……”我半信半疑,佯作俯身填雪人的样子,用眼角余光瞄向慕恒的手,却见他果然抓了团雪,正要有不轨的企图。我征战雪场这么多年,号称东宫雪王,岂能怕慕恒这个新手。心中一冷笑,我用右手在披风的遮掩下揉起一个结实的雪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慕恒出手的一瞬间,我侧身偏头,让那团雪从耳边擦过,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右手的雪球朝慕恒扔了过去,正中他胸口。 慕恒一愣,随即就地抓雪反击。我直起身子躲避,而后一踹老树,震得树枝上的雪纷纷砸在慕恒的身上。见状,我正要捧腹大笑,他却反应更快,抓住空中掉下的一大块雪朝我砸来,正中我的脸。 我被迷了眼睛,一时反应不及,就感觉好几个雪球连连砸在我身上。我眯着眼睛就从地上抓雪还击:“哼,论打雪仗,你才斗不过我!” “未必!”慕恒不甘示弱。 “啊——你别跑!” 我们像两个傻子发病一样,突然在这偌大的院子里追打起来,四处抓雪抛掷,你攻我躲,互不相让。 绕着大树追逐的时候,风吹得灯笼摇曳,红光摇荡之下,我回头,蓦然看见慕恒脸上有笑容,眸光灿灿。 我一晃神,不期被他手上雪球砸了一脸。 ……混蛋! 我俯身抓起一捧雪狠狠扔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两个精疲力竭地停战,坐在堆了一半的雪人旁边,靠着树干喘气。喘了一会儿,慕恒率先平定气息,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冷冷道:“真是幼稚。” “对啊,怎么这么幼稚。”我吃吃地笑起来。 慕恒不答。 “但说真的,每年冬天,我爹还是会陪我玩雪。别看他一把年纪,我也是大人了,”我用根树枝在雪上画着,“唉,真希望能回到京城啊,回去了,就能和我爹打雪仗了。” “我父皇……”慕恒这话一出口,很快收了声。 我也不追问,只托着下巴看雪,道:“王爷虽然不说,但其实也很在意皇上吧。” 慕恒沉默了很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记得我第一次拿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那时我手不稳,白五爷严厉,要我端着剑站在原地,剑不晃了才准动。到了傍晚,皇兄们各自回宫,我却独自站在雪地里举着剑。父皇来看我,我负气扔下剑大哭,说这辈子也不想学功夫。 父皇哈哈大笑,从我手中拿过剑,舞了一套好看的剑法,瞧得我眼花缭乱。而后他放下剑,蹲在我面前,问,你难道不想有父皇一般的身手吗? 我回答,我想学这样的剑法,却不想枯站在这里端剑。 他就对我说:父皇小的时候也这么想。我第一次拿剑的时候还不如你。后来,父皇的父皇看见了,也舞了一套这样的剑法,问了相同的问题,我同你的回答一模一样。 于是,父皇的父皇说:你觉得这剑法好,所以想学它,可这恰恰不重要,为人君者,自会有剑法更好的人为你卖命,你要做的,只是拿稳手里的剑。不要小看你手中这把剑,将来,你要用它保护这个国家,庇佑你的臣民,你至亲的兄弟,你挚爱的女人,等父皇老了,你还要用它保护父皇,你说,这值不值得你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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