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两边的灯笼要再对称些。” “还是有些歪了!你们办事都利落些,莫要让客人看笑话!” …… 姜府的女主人纪婉正在垂花门前,指挥小厮们装饰府邸。 贵夫人的青丝被一丝不漏地盘起,眉眼利落强势,但不掩容色风华,指挥小厮头头是道。 “五年不见,婉婉比从前口齿更伶俐了呢!”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打趣的女声。 纪婉闻声转过头来,穿着银色铠甲手持红缨枪的女子正抱臂立在桃花树下,笑意嫣然。 “倾倾!”纪婉瞧见沈倾,紧拧的眉头登时展开,盈笑迎了上来,假意朝她福身行礼,“恭喜我们沈将军又立军功!” “不对,应该是恭喜沈侯才对。”纪婉屈膝改了口。 “休要打趣我。”沈倾皱了皱鼻头,挽住了纪婉的胳膊,“可准备了好吃的?我饿了!” 战场厮杀的女将军在此刻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俏皮。 纪婉无奈笑笑,也挽住了沈倾的手臂,“我啊,早让我家老姜做了你最喜欢的桃花酥,你一路也累了,趁热吃些,酥酥脆脆更适口。” “还是我们婉婉会疼人。”沈倾撒娇似地在纪婉肩头蹭了蹭。 两人相携着往大堂中去。 十五年前,沈倾嫁给谢如松后,因过得不如意,曾来姑苏找过纪婉麻烦。 后来,两个姑娘不打不相识,成了闺中密友。 再三年,谢如松死于一场瘟疫中,沈倾重获自由身,带着谢砚重回镇国公府。 此后,便跟着镇国公南征北战。 沈倾有一身斩将擎旗的本事,十年之内,军功赫赫,大有风头盖过镇国公的势头。 一门之下,出了一公一侯,可谓风光无限。 在她和镇国公的引导下,刚及弱冠的谢砚也成了边境人人敬畏的小将军。 一家人纵横沙场,已有五年未回中原了。 沈倾此番刚踏足中原,便急着到了姑苏。 一进大堂,沈倾便令人将自己的三个行李箱子抬了上来,打开一看,里面尽是边境各国的红蓝宝石翡翠珍珠。 “这些都是我和砚儿给皎皎带的礼物,我们也不知皎皎喜欢哪种,索性都带了些回来。” 沈倾将其中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纪婉,“这是砚儿破匈奴时,从王帐中取来的红钻,听闻天下只此一颗,给皎皎拿去玩儿吧。” 纪婉打开锦盒,瞧着那宝石鸽子蛋大小,一眼便知价值连城,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她一个小丫头,要这么贵重的珍宝作甚?” “咱们皎皎可是江南首富之女,此物能配她,是这红宝石的福气。” 沈倾坚持将锦盒摁在了纪婉手中,又瞥了眼门外倚靠在树下吹口哨逗鸟的谢砚,嫌弃道:“就像我那便宜儿子,能与皎皎相配,也是他的福气!” “你呀!哪有这般说自己的孩儿的?”纪婉嗔了他一眼,掩唇轻笑,“我瞧砚儿性子随和,是极好的,和皎皎很登对。” “你这般觉得,那就甚好!”沈倾一抚掌,“其实今儿我来,是想问问婉婉的意思,要不要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 纪婉和沈倾走得近,自然他们的孩儿姜云婵和谢砚早就指腹为婚了。 只是谢砚这些年游走于沙场,与这个未婚妻鲜少打照面。 上个月姜云婵已经及笄了。 沈倾思量着也不能让姑娘不了解自家便宜儿子,便盲婚哑嫁了,这对姑娘不公平。 于是,此番赴江南沈倾特意带上了谢砚,想让儿子与未来儿媳多些接触。 纪婉自也是乐见其成的,便叫丫鬟唤了姑娘来。 一炷香后,姜云婵被夏竹搀扶着款步入堂。 正值花季的姑娘穿着粉色的襦裙,肌肤欺霜赛雪,颊边晕开一抹红霞。 白里透红,腮边还藏着未褪的奶膘,真真和春日的桃一样水润稚嫩。 坐在大堂上首的沈倾越瞧越喜欢,朝她招了招手。 姑娘便乖乖巧巧地上前,福了福身,“见过沈姨母。” 姑娘的声音也稚嫩软糯。 沈倾一时心都化了,再看门口吹着口哨、吊儿郎当的谢砚,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生孩子,怎么人家肚子里就是个乖乖巧巧的闺女,她肚子里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世魔王? 沈倾剜了一眼谢砚,“蠢东西,还不进来见过你妹妹!” “哦!”门口的少年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伸着懒腰,姗姗进门。 少年穿着黑色骑装,用红丝带束起高马尾,逆光而来。 “妹妹好啊。”谢砚打着哈欠应付道。 整个过程莫说折腰行礼,就是正眼也没给姜云婵一个。 姜云婵可是姜府的娇娇明珠,何曾被如此敷衍对待过? 姑娘顿时委屈得眼眶泛红,却也不好失礼人前,恭敬地屈膝以礼,“见过子观哥哥。” 对方没有回应。 姜云婵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许久,有些窘迫地轻掀濡湿的长睫。 一张裹满白布条的脸突然落入眼帘,近在咫尺。 “啊!”姜云婵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夏竹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才缓过神来,定睛一看。 谢砚的头被白布缠了一圈又一圈,仅有一双眼睛和出气的鼻孔、嘴巴露在外面,眼眶和耳朵附近大片血迹晕湿了白布。 看上去,简直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姜云婵神魂出窍,胸口剧烈起伏,可又觉得方才大呼小叫实在失礼,强迫自己扯了个得体的笑,问:“子观哥哥怎么伤成这样了?” “哦!我睡觉的时候被蛇群咬烂了脸。”少年不以为意道。 “蛇群?睡觉怎么会遇到蛇群呢?” 姜云婵毕竟是姜家夫妇唯一的女儿,养在深闺,光专门伺候她的丫鬟小厮都足足二十人。 小院里,莫说是蛇,就是虫蚁也不可能出现在大小姐面前。 姜云婵有些发懵,不可置信看着谢砚。 谢砚耸了耸肩,“妹妹不知道,我们行军打仗为防半夜被敌军砍了头,常常不住营帐,在野外睡,很容易招蛇的!被咬得肠穿肚烂都是常事!” “肠……肠穿肚烂?”姜云婵想到那场景,吓得花容失色,双腿发软。 若非夏竹扶着,早瘫软在地上了。 沈倾见势,催动掌力,猛地将八仙桌上的茶盏推了出去。 茶盏如暗器,势如闪电飞向谢砚。 一道残影划过姜云婵肩头,堪堪袭向谢砚眉心。 谢砚下腰闪避,青花瓷盏击中门扉,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好小子,娘打你,你都敢躲?”沈倾是个暴脾气,上前拧住谢砚的耳朵,将他拧到了姜云婵面前,“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吓你妹妹作甚?还不快向皎皎妹妹道歉!” 姜云婵余惊未定,退了半步,“不、不必了。” “皎皎,我家小子野惯了,将来你多包容些。”沈倾抱歉地望着眼前玉软花柔的姑娘。 姜云婵哪里受得住长辈的歉意,屈膝道:“子观哥哥是真性情,就……就挺好的。” “是啊,妹妹都不在意呢!”谢砚捂着吃痛的耳朵,剜了他娘一眼,“娘,你看不出妹妹就喜欢我不修边幅的样子吗?” 谢砚嗓门大,顿时引来屋里屋外人的瞩目。 “我……我没有说过喜欢……”姜云婵越说声音越小,羞得脸都快要滴出血来。 姑娘家怎么可能大庭广众说喜欢男子? 再说,她何时喜欢他了? 姜云婵咬着唇,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倾赶紧狠狠拧住了谢砚的耳朵,令副将,“少将军胡言乱语,把他拎下去,打五十军棍!” “皎皎,姨母帮你出气,你莫委屈。”沈倾对着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拧谢砚耳朵的手也丝毫未放松。 仿佛耳朵都快掉下来了。 姜云婵未觉得安慰,反而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从前见过苏州军的军棍,胳膊那么粗,体弱些的人打十来棍就已经活不成了。 打五十棍,岂不是把肺腑都打出来了? 瞧谢砚母子此番你来我往,莫不是两人平日就是这样打打杀杀的? 那若将来姜云婵嫁过去,岂不是也得日日腥风血雨? 姜云婵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将来,可怜兮兮往娘亲方向看去。 纪婉自是了解沈倾的,刀子嘴豆腐心,岂能真把儿子打残了? 纪婉拉着姜云婵上前,拦在争论的母子中间,“好了倾倾,砚儿也不是故意吓皎皎的。你要真把砚儿打见血了,才真吓人呢!” “可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非要……” 沈倾正扬起巴掌要打谢砚,转头就撞见少女水汪汪,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神。 性情使然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尴尬地收了手:“皎皎啊,砚儿平日里也算孝顺,不知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皎皎你莫担心,我们家平日很和气的,是吧,阿砚?” “是啊是啊,和气得我都快升天……”谢砚忍着痛断断续续。 忽而一个眼刀子甩过来。 谢砚的话生生噎在喉咙里,噎得翻了个白眼,“对!很、很和气!母慈子孝的!” 姜云婵蹙起柳眉,对母慈子孝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诸人各观其色,只有谢砚头上的白布条不停渗着血。 他的半边脸越来越红,姜云婵的脸却被吓得越来越白。 纪婉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拍了拍姜云婵的后背,“皎皎,你去给你子观哥哥上些药吧,看着伤得挺严重呢。” “我去?”姜云婵求助地望向娘亲。 “乖,去吧!”纪婉点了点头。 闺女到底快要成亲了,也该学会照顾人的。 姜云婵自小就乖巧,虽有些不情愿,但娘亲的话自是要听的。 “子观哥哥请随我来。”姜云婵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砚背着手,大摇大摆跨步而出,身后马尾摇晃。 习武之人,走路如一阵风似得疾。 姜云婵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才勉强跟上他。 少男少女一前一后,隐入了院中的桃花林。 沈倾望着娇娇女跌跌撞撞的背影,更愧疚了:“本应砚儿多照顾皎皎才是,如今反倒让皎皎照料他!臭小子今日不知撒什么野?婉婉对不住啊。” 纪婉不以为然摇了摇头,“砚儿啊,他是个好孩子。” 虽说是谢砚面上瞧着有些不着四六,但方才茶盏飞溅的时候,纪婉瞧见谢砚下意识挡在了姜云婵身前,挡住了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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