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为何会对她一个堂妹的婚事起这么大的反应?甚至还要帮她?现在冷静下来,从对方主动向她搭话开始就处处透着可疑,她们向来毫无交集,说是不认识都不为过,何至于让她陪着说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蒋南絮张了张嘴,没有着急去验证她话里的真假,而是含蓄地表示:“如何好意思麻烦四姐姐?” “算不上麻烦。” 混迹深宅数年,蒋雯翠如何看不出来她如同刺猬反射般竖起尖刺的警惕,极轻的叹息一声,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细心又温柔地安抚:“说起来我们两人还挺像的,看着你,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蒋南絮的眸光一滞,询问道:“四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出身农户,空有美貌却没有自保的能力,家人拿你当吸血的工具,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你做,等你年纪到了就卖出去换取银钱,你说说,我们两个像不像?” 自己的一生被如此精确的概括,蒋南絮的脸色不可避免地僵住,尚未缓过神来,就听蒋雯翠继续说:“所以我的反应才那般强烈,我提出帮你,其实是在帮当年的我自己。” 蒋雯翠的语气愈发低落,情至深处,想起自己曲折的前半生,不由落下两滴泪来:“你知道我阿爹当年为我寻的夫婿是谁吗?” 蒋南絮摇了摇头。 蒋雯翠讽刺一笑:“是村西的李鳏夫。” 对此人,蒋南絮有所耳闻,常年酗酒,性情残暴爱打人,不止一次传出过他把自己的妻子打得半死,近两年他妻子逃过不止一次,可次次都会被拖回来继续打,周而复始,直至逼得他妻子上吊自杀,这场悲剧才算结束。 不曾想,眼前美丽温柔的四姐姐,竟差点成了李鳏夫的妻子。 这一番话成功让蒋南絮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同时,也为刚刚恶意揣测别人的好意感到愧疚,无言片刻,只能反过来握住蒋雯翠的手,以示歉意。 蒋雯翠察觉到她的态度变化,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所幸我遇到了现在的夫君,哪怕是个妾室,也比之前的日子舒服多了,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还有人在身旁伺候。” 说到这,她的视线落在蒋南絮的脸上,话锋一转,叹息道:“其实以你的美貌,实在不该埋没在清源村这样的小地方,像我这般入大户人家为妾也并非不可……瞧我怎得这般坏,竟劝你放着好好的正房娘子不做,而是与人为妾……” “四姐姐哪里的话。”蒋雯翠说的没错,现实便是如此,给城里的大户人家当妾,就是比给乡下人当正妻却日日在地里干活要舒服得多。 “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怕就怕我出手干预了这次,也会有下次,拦了姓常的,恐又会有别的臭男人惦记你的美貌,最好的办法……不知你可有中意的郎君?” 蒋南絮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就是沈淮书的身影,下意识脱口而出:“……他人现在不在清源村。” “是哪家的?”蒋雯翠笑道。 旁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蒋南絮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耳朵渐渐发热,双颊绯红,简单解释了一下。 蒋雯翠了然点头,称赞了几句沈淮书的才学,遂提议道:“要不你跟我回信阳城待几天?等你说的那个书生从京城赶考回来,再另作打算?” “去信阳?”蒋南絮微怔。 “至于理由……”蒋雯翠顿了顿,很快便想好了借口:“我儿子今年三岁,前段时间不慎摔伤了右手,四叔在治疗这方面向来是把好手,相信你也不会差,我向四婶要人,她必定不会拒绝,只需你点头即可。” 长这么大,蒋南絮就没有什么机会离开清源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的集市,信阳城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又遥远的地方。 似是看出她的犹豫不决,蒋雯翠也没有为难她必须立刻给出结果,只道让她回去后好好考虑考虑。 送蒋南絮离开后,蒋雯翠命丫鬟关上偏房的门,另外重新打盆热水过来。 随身携带的铜镜之中,倒映出一张红肿憔悴的俏脸,蒋雯翠伸手摸了摸肿起来的眼皮,至少也得两天的时间才能消下去,不由烦躁地闭了闭眼,做戏做过了头,真是得不偿失。 阿爹的死她并不难过,甚至有几分窃喜,然而这样的情绪并不能表现出来,免得落一个薄情不孝的名声,此行本就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 若是能将对方收为己用,凭借那张脸,她定然能够重新赢回褚君的心。 丫鬟端着水盆进来,蒋雯翠的思绪回笼,将手伸进热水中,来回搓洗着方才触碰到蒋南絮冻疮的部分,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像是生怕沾染上对方的脏污。 美则美矣,可惜,需要调教的地方还很多。 * 蒋南絮离开偏房,没有多做停留,直接朝着族祠主屋的方向走去。 因为心里装着事,她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男人,差点一头栽进对方的怀里。 “怎么不看路?想什么呢?”
第6章 陷阱 青梅竹马庄稼汉 蒋南絮打起精神,忙不迭往后退了半步,刚好错开对方伸过来扶她的双手,懵怔抬眸,撞进对方溢满关心的眼神。 顿了顿,勾起一丝笑容问:“二哥哥,你怎得还没回去?” 三伯母那天来报信,身为邻居的张家自然是听到了消息,所以当天一早,张帆就主动过来帮忙,这些日子基本在族祠扎了根,凡是蒋南絮在,其周围必定能看见张帆的身影。 张帆讪讪收回手,双臂自然垂在身侧,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衣摆微微鼓风,紧口的袖子包裹着结实的肌肉,张扬地显露出常年下地干活的绝佳身材。 他动了动唇,视线无法从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当中移开,又自知长时间盯着她看不太妥当,只能强行压了压狂躁的心跳,清了清嗓子道:“听云姨说你被雯翠姐叫走了,我便想着去偏房外头等你,免得等会儿天黑了你一个人回去害怕。” 蒋南絮微微蹙眉,目光朝着族祠里面觑了两眼,果真没在里面看见刘晓云的身影,喃喃细语:“我阿娘她们回去了?” 张帆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两分低落,正欲追问,却见她紧接着说了句“回去吧”,便头也不回地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张帆提步追上去,歪头看向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女,她的眼底只有一贯的柔软和温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透露出来的脆弱和淡漠,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蒋南絮跨过高高的门槛,目视远处高山将最后一丝金光藏起,不久黑夜悄然而至,模糊了脚下的路。 偏僻的靠山小路,旁边就是丈高的陡坡,蒋南絮鲜少来族祠这边,对路不怎么熟悉,但多亏夜间视力良好,哪怕脚下坑坑洼洼,仍旧走得稳稳当当。 换做从前,她许会利用路不好走这一借口,装柔弱让张帆递给她一只衣袖牵着,以此来拉近距离,让其对她更为死心塌地。 可今日她的脑子被蒋雯翠说的话盛满,全然放不下别的,也就懒得动些歪脑筋了。 显然,哄她去信阳城是个陷阱。 她从小看眼色长大,自然看得出来蒋雯翠的别有居心,先是拿自己举例博取同情,明里暗里诉说做妾的好处,接着顺势提出跟她回信阳城躲避婚事。 若说里面没有鬼,谁会信?这一套说辞骗骗单纯的小姑娘还行,但是对付她还是嫩了些。 可眼下的处境对她来说并不友好,除了借助蒋雯翠的面子脱身以外,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所以当时她很配合地做出了一些愚蠢的表情来蒙蔽对方,以便让其放松警惕,从而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信阳这个地方,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对没有把控的人和事,她多少有些畏惧。 蓦地,蒋南絮抬眸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她记得去年有段时间,张帆尝试过跟着他二叔去信阳城学做生意,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给放弃了。 心思微动,她轻轻启唇:“二哥哥,信阳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闻言,张帆停了停脚步,转头朝她瞥去一眼,夜色朦胧,瞧不真切,只当她是从雯翠姐那听说了一些信阳城的事迹,心生向往,有些好奇罢了。 思忖片刻,如实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信阳城是个人口密集的商贸名城,位于燕国西北部,尤与西域和北戎贸易往来频繁,繁荣昌盛,但往往危险和诱惑并存,稍不留神,便会活生生溺死在那座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 信阳城光鲜亮丽的那一面是给达官贵人看的,而他们这种普通人看到的就只剩腐朽黑暗的另一面,各种肮脏卑鄙藏在光亮之下,叫人防不胜防。 回想起曾经所见的一幕幕,张帆顿了顿,啧了一声:“阿絮妹妹,信阳城没你想像中的美好,要我说,信阳城还没咱清源村好呢,那儿规矩多坏人也多,没我们这儿半分纯粹……” 点到为止,他没有继续细说,在他心中,蒋南絮这样单纯天真的女孩子,就不应该被那些破事给染指荼毒。 听着张帆善意的提醒,蒋南絮敛了敛眸,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清源村纯粹?一想到女人们倾注在她身上的恶言恶语,以及男人们投射在她身上的龌龊思想,她就恶心得想吐。 不过她面上未显,清澈灵动的眼眸弯了弯:“我就随口问问,多谢二哥哥为我解惑。” 温柔明媚的笑容沁人心脾,张帆隐在黑暗里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以拳抵唇轻轻咳了咳,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四肢显出几分青涩稚嫩来。 蒋南絮扫视两眼,觉得有些好笑,没多说什么默默抬腿继续往前方走去,到家的时候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看上去都已经睡下了。 在族祠干活时,已经用过晚饭,蒋南絮锁好院门,直奔她的屋子而去,动作放轻,不欲惊动别人,却仍然闹了点动静,不久,隔壁屋的门应声打开。 没一会儿,刘晓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披着厚袄子,脚下耷拉着布鞋,一边抱怨天气太冷,一边忙不迭把虚掩着的门给关上。 甫一靠近,她就挤开蒋南絮,占据了床的位置,微弱的月光堪堪照亮她的半边脸,投射出眼底的精明,只听她迫不及待问:“雯翠那丫头跟你说了些什么?” 蒋南絮被撞得身形一晃,收拾床铺的动作停下来,局促地站在狭窄的过道,放低的嗓音不怎么清晰:“四姐姐让我跟着她去信阳,帮忙照顾她儿子,听说摔断了右手,身边没个贴心人照料。” 此话一出,刘晓云登时睁大了眼睛,俨然这答案在她的意料之外,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理清了利害关系,不屑地哼一声:“我就知道,抢在主母前头生下长子,能有她啥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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