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自然是羞赧的。 活到这么大,云娆向来都是温柔乖巧的做派,听到母亲教导闺中房事时都会红着脸躲开,更勿论旁的。嫁给裴砚之后尤其收敛,将种种贪恋与心动藏尽,从未想过会那样大胆——放肆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脸红心跳了很久之后,云娆贴在裴砚怀里,终于想到了前路。 彼此爱恋是真,可前路歧途也是真。 虽然不知昨夜被挟的情由,但两人的处境很难在顷刻间翻覆改变,难道因为这一夜就会有所改变么? 是她放下书坊雕版,跟着裴砚远赴边塞呢?还是他放下守卫边塞安稳百姓的抱负,冒着被帝王忌惮猜忌的风险,陪着她在京城收敛锋芒? 显然都不是良策。 云娆琢磨了很久很久,甚至有泪悄然滑落,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是以今早被裴砚给弄醒来的时候,才能那样恍若无事地起身,忍着身体的难受逃进浴房里面,洗去满身的疲惫。 只是衣裳被裴砚扯坏了,少不得厚着脸皮叨扰仆妇和潘姨娘寻件别的,打扮齐整了再出来。 而卧房里,裴砚瞧着她钻进浴房的背影,足足愣神了很久。 她似乎……不太在意? 明明彼此喜欢,昨夜又那样缱绻亲密,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枉费裴砚自诩军中悍将,这些年在军营听了不少段子,还比云娆年长了将近十岁,瞧见她这样平稳无波的反应,一时间也有些懵了。 浴房里有水声轻响,而后是她喊了仆妇进去,不久后又有潘姨娘匆匆赶来。 裴砚碍着有人在,不好闯进浴房,只能先将衣裳随意套上,等她盥洗好了出来再说。 而在云娆出来之前,赵铁也终于被潘姨娘放进了后院。 “……昨晚属下三番四次地请见,夫人都不许人进来打扰,刚才总算松了口,赶紧就赶来了。”他将情由简单交代过,又道:“昨晚宫里连着传来了两道口谕,请将军尽快进宫,皇上说是有要事安排,千万别耽搁。” 裴砚皱眉,“两道口谕?” “是啊。昨晚宫里闹成那样,御前贴身伺候的人肯定动不了,派的都是小太监。属下也是仗着这一点,才敢稍稍拖延。要不然,若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亲自来,死也得闯进去把将军摇醒。” 闯进去打扰他跟云娆吗? 裴砚心里暗哼了声,倒也没跟赵铁多说什么。 不过宫里连发口谕召他面圣,想必是要要紧事情的,耽搁太久了终归不太好。 裴砚来不及沐浴,只能就着铜盆洗脸漱口,先将衣裳穿齐整,简略跟潘姨娘交代了情由。等云娆磨磨蹭蹭地盥洗完了,垂着脑袋走出来,裴砚已暂且将旖旎缱绻的心思压下,将昨晚宫中的变故简略道明。 云娆听罢,几乎目瞪口呆。 “庆王杀了太子试图篡位,他既已死在将军箭下,如今就只剩两位皇子了。听说皇上进来圣体欠安,这样急着召见将军,莫非是为了宁王?” 她在闺中时听的都是父兄口中的忠君爱民,怎么都没想到庆王会做出这样悖逆的事。 裴砚隐约能猜到承平帝的打算,只是还没有十成的把握,便颔首道:“大约是吧。这场宫变背后牵扯了不知多少人家,近来京城中必定不安生,凡事都需小心留意。” 他又叮嘱云娆和潘姨娘一些药留意的事项,随便对付了几口糕点之后,便骑马跟赵铁匆匆进城去面圣。 这事来得太仓促,云娆跟潘姨娘将他送出院门,瞧着那道消失在原野里的背影时,才渐渐回过味来。 最得承平帝钟爱的太子和庆王都已死了,淮王并不太受帝王看重。 所以,宁王也许有重得赏识的可能。 若果真如此…… 她跟着潘姨娘慢慢走回院中,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却还是都是裴砚的身影。 第51章 结局(下):身孕 前路自有…… 如同裴砚和云娆所料, 承平帝这回急着召裴砚进宫是为了宁王。 一夜之间折损了两位最得器重的皇子,且又是兄弟阋墙之祸,承平帝纵然年已花甲阅事无数, 被儿子亲手逼到绝境之后, 哪怕情势折转危机化解, 到底还是被气得吐了血。 他原就病着, 这样一闹, 哪里还支撑得住? 昨晚秉雷霆之怒处置了叛乱的禁军,重新命人布防宫禁,等那口气消下去, 便又倒在了榻上。 京中一时空虚,外头却有虎狼蠢蠢欲动,淮王虽也有点儿能耐, 却还没有能稳住京城局面的手腕。 无奈之下, 承平帝只能寄希望于从前并不太喜欢的宁王。 急着召裴砚进宫,就是想让他尽快赶往岭南去接手乱民的事, 好让宁王火速回京, 与淮王一道坐镇大局。 这般安排,裴砚自然不会违抗。 从皇宫出来之后, 视线扫过清冷闭户的街市和四处清查逆党的禁军,一面让赵铁去枕峦春馆取几样东西,一面策马径直奔三水庄。 到得那边, 正好午饭已然齐备。 婆媳俩好容易等待他回来,忙喊到厅里去洗手用饭。得知承平帝欲将京城的局面交予宁王,饶是潘姨娘身在后宅不问外事,也忍不住颔首道:“宁王殿下熬了这么些年,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比起昨晚那两位, 他的能耐与胸怀才更适合接手这江山。” 她亲手给儿子布菜,又道:“你这一趟南下,大概多久能回来?” “按照宁王先前递的消息,原本腊月底差不多能结束。如今京城有了变故,难免波及平乱的事,怕是要稍微多耽误些时候。” 裴砚对三水庄的防守很是放心,只向云娆叮嘱道:“这一场宫变,又不知会株连多少人家。你若回府里住,凡事务必留心。尤其是跟大嫂有关的人——” 他今日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跟云娆细说昨晚的事情,当着潘姨娘的面不好提别的,只是道:“你被人从百福庵劫走,就是她和永康公主的安排。如今她想必已被捉了,却难保旁人不会念着旧恩,不知死活地为她做事。” 这道理云娆当然明白。 昨夜若非裴砚和裴元铮有所防备,一旦庆王得逞,如今的薛家恐怕就又是炙手可热的从龙之人了。 成败之间,暗存怨怼是可以预料的事。 “好在府里还有贺峻,不至于让人伤了我。至于旁的,外头还有宁王妃这位救兵可以搬,将军放心就是。”云娆迎着他的视线,莞尔笑道。 她能将他先前的叮嘱放在心上,裴砚自然放心不少。 且经此一事,不论旁人如何作想,裴固好歹是能识得情势的,不至于让人欺负了枕峦春馆。 便匆匆用了晌午饭,牵马启程。 替换宁王这事不宜张扬,裴砚只消微服南下即可,这会儿也没什么随行之人,唯有形影不离的赵铁陪伴在侧。 云娆和潘姨娘送他出了院门,瞧着赵铁马背上的两个包袱,念及此曲山高水长,哪有不担心的? 尤其是云娆,昨夜的缱绻犹在眼前,此刻却又须送他奔向浴血杀伐的前路。 仿佛每个难啃的硬骨头都是他和宁王在啃。 云娆瞧着裴砚劲拔的身姿,却清晰想起昨夜意乱情迷地拂过他后背时,曾摸过的积年的旧伤疤。 风拂过冰封的池塘,冷冽入骨。 她看着裴砚都没来得及修饰的青青胡茬,心疼而不舍,纵然已经说过送别的话,在他要翻身上马时,却还是忍不住道:“战场上务必珍重,我们等你回来!” 不管回来后和离之约如何处置,她眼下只想要他平安归来。 能在杀伐征战之外,享受他本该肆意的人生。 殷殷期盼付于温柔语调,也藏在满含不舍的眼底。 裴砚闻言回过头,看到她寒风里微乱的裙摆。 正月二十的和离之约,他始终记得。 刨去征战之期,他不知道还能留她在身边多久。 奔向沙场的冷厉似在那一瞬消融,裴砚对上她殷切的目光,忍不住折返回去,重新将她重重揽进怀里。 他多想带她在身边,哪怕一朝一夕! 手臂收紧,几乎想将她揉进身体,裴砚将唇贴在云娆耳畔,声音压得低哑,“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 庆王谋逆之事牵涉不少人家,等云娆从三水庄回去的时候,靖远侯府里也乱糟糟的。 薛家为重振门楣,这回几乎是倾巢而出,借着残存的势力为庆王四处奔走。薛氏身在内宅,虽不好如男儿般效命,却也没少给薛贤妃和永康公主出主意,当天清晨就已被禁军缉拿,锒铛入狱。 她的身边,大丫鬟晴月自然难逃其咎,旁人是否参与其中也许逐个查实。 除了贴身仆婢之外,薛氏上头有老侯爷裴固夫妇,公公裴元晦又新近得太子举荐升了官职,是否牵扯其中,也是要问一问的。 哪怕丝毫不知薛氏所做的勾当,也难逃一个失于管束的责问。 至于枕边人裴见明,更是被请去问了好几遍。 这般兴师动众,搅得侯府不得安宁,旁人哪有不生气的? 太夫人和崔氏原本还因裴见明私养外室的事情,对薛氏多番宽慰照拂,被这事情一闹,几乎气得破口大骂。又怕后宅里还有薛氏的忠仆,往后恐怕会累及侯府,索性将她陪嫁过来的人也一道交了出去。 这些人平素帮薛氏办事时颇为得力,被遣出侯府之后,后宅的许多事难免捉襟见肘。 范氏瞅着时机,一个劲地想帮孙氏多谋些权柄。 太夫人却藏了旁的打算—— 听闻云娆的马车回府,她很快就遣人去请云娆,说是有要事商量。等云娆过去时,也一改往常自矜身份的傲慢嘴脸,一边问着裴砚的去处,一边又夸赞云娆聪慧,甚至试探云娆是否有主掌内宅中馈的意思。 云娆听罢,险些给气笑了。 当初刚嫁进侯府时,这些长辈对裴砚和她是何等态度,云娆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如今她们最看重的薛氏闯了祸,眼看着要连累侯府见弃于承平帝,倒是想起还有裴砚这么个成器的子孙了——裴砚的救驾之功已然在朝堂上传扬开,太夫人这般笼络她,自然是想讨好裴砚,好让裴砚帮侯府开脱嫌疑。 甚至,恐怕还巴望着能借裴砚搏命换来的功勋抬一抬侯府门楣呢。 如此居心,云娆自然是不应的。 便只管回到枕峦春馆,关起门来侍弄雕版、抄写经书,暗里祈祷裴砚诸事顺遂、安然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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