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某种试探和考验。 否则我岂会冒失到在弱小时露财。 那时便确信了本分善良的李二牛,是我可以信任的人。 建制之事紧锣密鼓筹备着,摊子大了越来越缺人手,我这一路上收了不少可造之才,其中周翎果然表现得最为骁勇。 李二牛缺人来管我要时,我便把他喊了过去,周翎年轻俊秀,武艺高强,又勤快,又识字,李二牛满意极了,赞不绝口,当徒弟带着。 不过人手还是不够,李二牛有些愁,「打何顺的时候,咱们这边的小将领都快死光了。」毕竟对方实力也不差。 我说,「还有一个,在路上。」 过几天来了一辆马车缓缓在城主府门口停下,下来一个秀美的女子。李二牛满脸稀奇问我,「就是这个吗?」 我一怔,「那倒不是。」 来人是霜云姐姐,沈念璋说要把她送给我的。 当时他一个人冒雨策马赶来,自然没让霜云一个姑娘家跟着淋雨,而是让人安稳乘车跟来。 霜云是沈家家生子,伺候着最得宠的小少爷长大,训练有素,处事细致妥帖。沈念璋看我总觉得可怜,忙起来顾不得吃顾不得睡,需要有人好好照顾。 我有些无奈,接过呈上来的身契,在众人意想不到的目光下,轻巧地撕碎,随手扔掉。 我对她说,「现在,你拥有选择的自由。」
第27章 「你可以选择回临城去,也可以直接离开,天地之大,无所谓你去哪里,我会给你一笔银钱傍身,你也可以跟着我。」 霜云蒙了许久,朝我深深一福身,「奴愿为姑娘效忠。」 她还是选择了原本既定的道路,我并未勉强,让她在临时府邸安顿下来。 又过几天,随着一声嘹亮的鹰唳,在雍国立国封王的大典前,远去召国的那队人堪堪赶回来。 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受伤最重的是那个说要去找我爹报仇的姑娘,被半拖半抬运回来,半死不活躺在床上。 不过人还是醒着的。 我在一旁坐下,问她,「仇,报成了吗?」 不出意料失败了。 我的人护送她到召国,刚好赶上我爹迎娶新妻,这姑娘非常地不怕死,混进去提着榔头就狠狠往我爹头上敲,我爹当场昏倒。 不过他身边守备还是太森严,一下没把我爹弄死,失了先机,后面再想杀他就不容易了,守卫一拥而上钳制住这不速之客,她大喊着我爹做的恶事——谎报身世,杀人灭口……种种行径,听得在场的宾主一阵哗然。 姑娘要被打死的时候,负责护送她的那几个武士费尽力气把人救了出来,带着她连夜赶路逃回来。 她很是挫败,发着待过了一阵子才慢半拍回话,「……没报成。 「再给老娘一次机会,定与这老贼同归于尽,在那之前先把他的亲人都杀光,叫他也尝尝这滋味。」她咬牙切齿。 我平静无比,「我是他在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一愣,瞪大了双目盯着我。 我把她捡起来时,没问她太多,她也没过问我是什么人,我说送她去报仇,然后她就去了。 任谁也想不到我和张文景竟是亲族。 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是尴尬多一点,还是恨屋及乌多一点,还是继续感激我,本来嘴巴就不利索,「你」了半天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外面好生热闹,大典即将开始。 我站起来推开窗,天光大亮,阳光洒进来驱散了屋里的陈腐气,苍穹之上有一只鹰隼在盘旋。 我继续道,「但我与他不是亲人。 「也是仇敌。」 不过我没有选择和她那样直截了当去刺杀我爹。 不仅仅是因为当时的我并没有那么高的武力,更是因为,我不仅要他死,我还要他慢慢受尽苦楚磨难再死。 天上的鹰隼见到我,慢慢滑下来,巨大的翅膀扇动着阵风落在窗台上,朝我轻柔地低鸣。 两年前我在山崖脚下捡到一只掉落巢穴的半死雏鹰,费了许多心思将它养大,如今这小鹰已经能飞得很高了。 我从它身上取下探子传来的信。 我从没指望过靠这姑娘就能把我爹杀死,只是顺带送她一程去发泄一下怒气,圆她一个愿想而已。 我真正的目的在于给我爹制造点麻烦。 召国路远,等派去的一行人回来时,已经过去数月,留在召国的探子把后续的情况着苍鹰送回来,刚好和他们差不多到达卫城。 上面写着,大婚之日,我爹强娶民女,抛妻弃子,谎报身世,杀人灭口等诸多恶事被不知道谁给放消息传开后,原本看好他的侯爷自觉被欺骗恼怒不已,婚事告吹,我爹还被贬谪出了召国王都。 失路多年,眼看着有了点起色,在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又恢复了郁郁不得志的旧态。 这才是我想要的成果。 我烧了那信纸,喂了小鹰几口肉,探望完伤患,已经有人来催我去大典。 我到时人已经全部到齐,潦草地划分了一下文臣武将,不过不久他们就站成一堆抻着脖子等我发话。 这场仪式办得既隆重又简陋,百业待兴,百律待立。 我提笔写下了国号。 【雍】。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我娘。 想起我娘被侮辱嫁给我爹,被卖掉,被再次凌辱,一个一个失去孩子,最后万念俱灰纵身跳进洪流前的时候,最后一句话: 「阿银,娘对不起你。」 她说对不起我。 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我。 可是。 我很想告诉她—— 她并没有对不起我。 是这世道对不起我们。 是这卖妻鬻子的世道对不起千千万万个像我们一样的人。 所以我不急着弄死我爹,那并非治本之策。 我不仅要我爹死,我还要千千万万个像我娘那样的人活。 我爹不是一个人,某一个人,而是一类人,某一类人。 他不仅是他,他是千千万万个卖妻鬻子的父亲,是千千万万个不把人当人的虎和伧。 我娘不仅是我娘,她是无数不得自由的她们。 我不仅要杀我爹一人,还要杀尽无数的虎和怅。 我不仅要拯救我自己,也要拯救困厄挣扎的百姓万民。 我始终会记得,那天我被货郎押去青楼卖掉的路上,乌云那么低,滔滔洪水震耳欲聋。 那是我此生走过最安静的一段路。 路旁庄稼被淹没失声痛哭的农夫,交不上苛捐杂税被殴打的鳏寡老人,被换给外村人不知道即将被烹食稚童期待去游玩的笑闹,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全家被淹死独自一人跳河的老奶奶自言自语的遗言,与野狗争食不成人样的乞儿被咬掉手指的惨叫……所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世间多嘈杂,疾苦躁人心。 我低着头,任所有杂音被隔绝在外,在满心的死寂中,飞速转着脑子,理清所有乱麻一般的思绪。 眼神越渐清明坚定,满目的疾苦便越渐喧嚣鼓噪。 如洪流,如波澜,如惊涛骇浪。 竟至哗然。 那时的我想—— 这世道吃人。 那我便改变这世道。 仇恨不能占据我全部的人生。 我必自救,且救人,救千千万万人。 我要往上爬。 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我要拥有世间至高的权力,去掌握改变命运的力量。 我把玩着新刻出来的印玺,抬手在明黄的诏书上拓下了一个血红大印。 册我自己为监国公主,封号长昭。
第28章 雍国建立之初,隔壁的梁国就派了使臣来道贺。 来人面上一团和气,笑眯眯说了大段恭贺的话,接着献上贺礼。 边角料一般的玉石,奇形怪状的珍珠,破碎的陈茶,还有一对「珍禽异兽」——鸠鸟。 鸠占鹊巢的鸠。 梁使依旧是笑容可掬的神情,意有所指,「雍在古语意为禽鸟在水临渊,这对鸟儿可是我们陛下特意吩咐为您找来的,极是应景。」 赤裸裸地嘲讽。 暗讽我们抢占了何顺的地盘。 那一堆破烂一样的贺礼,端着某种打发叫花子一般的高傲姿态。 梁使前来并非真正为了道贺,而是来示威的。 何顺有姐妹在梁国宫中为妃,与梁王也算有些姻亲关系,多年来何顺割据一方占领卫城控制着下泽,重税苛捐搜刮民脂民膏,有一半是上供给了梁国,换得梁国给他当靠山,后面眼看不敌我军,便选择了败走梁国。 梁王自然要派人来找回些场子。 用「贺礼」狠狠将新雍羞辱了一顿还不够,梁使还对我最近颁行的新政指手画脚,趾高气扬大加鄙夷了一番,最后要求雍国往后每年向梁献贡,这应该才是他们最根本的目的。 真是狮子大开口,比之前卫城给他们上交的东西还多,张口便要求献贡粮食三千石,牛五十,羊一百,鱼五百斤,布千匹……我手一顿。 手中刚斟的滚烫热茶便摔在了对面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碎了满地瓷片。 为首那个笑面虎登时捂着脸吱哇乱叫,终于不再端着那虚伪傲慢的笑。 随着我的动作,在场的大臣们明了了我的态度,刚接过那堆破烂的礼部尚书飞速撸起袖子,带头拿起那玉石珍珠茶包就往梁使身上砸,「还想要粮食鱼牛羊,食屎吧你!」 于是双方直接当庭打了起来。 我气定神闲喝完新端来的茶,眼看着自己这边一个瘦弱文臣快打不过对面了,这才起身,抽了长剑直指为首梁使的眉心。 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梁使气得发抖但也不敢乱动弹,搬出通用的话来压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我笑,「岐水湍急,梁国的使团不慎溺亡其中,是意外天收,怎么能怪我朝呢?」 言下之意,惹到了我,真杀光他们。 这下对方不敢再放肆,灰溜溜地离开,打算先保命回去再和梁王告状。我友好地送他们出了府邸,顺手把那两只鸠鸟放开,眨眼间迎面飞来一只巨大的苍鹰掠过众人,当着他们的面稳稳抓住了猎物,落在屋檐上吃得好香。 我也意有所指,「自古封王拜相,能者居之,有人自比为雀,就该知道,无论鸠雀,都不过是猛禽的猎物罢了。」 梁使黑着脸,又听我说道,「你以为就何顺有靠山,我没有呢?」 他变了脸色,试探我。我直言不讳,「家父张文景,在召国可是身居高位,你们要东西,直接找他要去。要找我的麻烦,也先掂量掂量自己在召国跟前算不算个角色。」 小国和大国的差距实在太大,梁王在召国的大官面前,都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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