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青衣老头却眉头紧锁起来,脸色更加严肃,「胡闹!姑娘家念什么书?」 老父亲老母亲自己都有点怵自己这个大儒长子,沈夫人顿时噤了声,半晌,不太甘心又争取了一下:「我看璋儿甚是喜欢这姑娘,纳妾吗,又不是娶妻,自然貌美喜爱便可。」 沈夫子听了这话,脸色倒是缓和起来,施舍一样地松口了: 「罢了,那就为她备点嫁妆吧。」 沈家在临城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一介孤女能攀附上沈家,就算只是当个妾,也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所以沈夫人走过场一样地随口询问我,仆妇们提前恭喜我,沈家长兄更是施舍一样地准许我。 他们都没想到过,或许,我会拒绝。 我的声音落在暂时安静的屋子里,清晰平缓,「可是我,不愿为妾侍。」
第21章 一句话。 瞬间各种目光汇聚过来。 半晌,沈夫人迟疑着,「难不成你还想当正妻不成?」 青衣老头皱眉,语气古怪,「小姑娘,有些事切莫痴心妄想,可曾听过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那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传开来,府里走到哪都有人背地里议论嘲讽。 我并不理会。 中元节这天,百姓祭祀游街,城中守备松懈,是绝好的机会。 就今天,伺机攻城。 蛰伏数年,一旦开始,就轻易无法结束了。 我打算隐晦地去道个别,正好撞上翻墙出来的沈念璋,看到我他抬手热情地和我招呼,然后失衡一个倒栽葱摔了个底朝天…… 惊得底下遛弯的八哥飞起来骂骂咧咧。 沈念璋爬起来拿草叶子绑住了鸟嘴,自己的嘴也被绑住了似的,扭捏纠结半天,磕磕绊绊地与我说: 「阿银,对不起。」 长兄一回来,沈念璋就挨了训,被先生告状关了禁闭,所以这两天都不见他人影。沈夫人是自作主张提议让我当他的妾室的,大户人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又不是娶妻,也就没特地把他放出来,只先来询问我。 我拒绝,因此受到了非议。 沈念璋其实是有些难过的,带着些许羞涩和失落,挣扎着坦诚地说,「母亲没有看错,我,好像……确实是很喜欢你的。阿银,你事事都那样优秀,又善良。 「是母亲太冒进,让你遭人误会惹了非议,我会让管家好好训斥一番那些多嘴的。」 这几天城主府来人要把女儿嫁给沈家小少爷,沈家推拒不过,被迫认下了这门亲事。城主家的大小姐貌丑且跋扈恶毒,臭名远扬,老夫人觉得幼子可怜,想趁亲事还没落成,赶紧先给沈念璋纳个喜欢的美妾,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这是好事,她没想到我会拒绝,也没想到会给我带来困扰。 我拒绝得那样干脆不留余地,沈念璋知道后有些失落,不过听到下人议论我,还是努力翻墙出来,向我道歉,承诺我他会让管家管束好府里人,告诉我无论如何沈府会养我一辈子,还提了两盏漂亮精致的花灯赔礼。 中元节了,临城的人们会在这一天放河灯怀念故去的先人。 这两盏河灯是沈念璋亲手做的,看得出来精细,用了许多心思,他知道我没了亲娘,这一天或许也需要一盏河灯去祭奠。 我娘死后,一晃,已经好多年了。 我接过那盏河灯,与沈念璋一同上了街,满街的人潮向河畔涌动,热闹熙攘。 城外,悄无声息埋伏的人马正磨着刀剑,风雨欲来。 沈念璋一路还买了许多纸钱,前头路口拥挤,他回过头来想我带换条路抄近道,「阿银……」 他愣住了。 一回头,已经不见了我的踪影。 他没看到,就在刚刚的转角,挤过来一群人,趁人不注意突然将我捂嘴绑了起来,带离了人群。
第22章 城外的人马正蓄势待发,等待我的指令之际,我却被人绑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昏暗的柴房,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和丫鬟仆妇簇拥着中间坐在椅子上的锦衣女子。 城主家的大小姐派人将我绑了过来,拿出一盒银钱,要我认她做主子,允许沈念璋将我纳为妾,但我必须听她的话。 先礼后兵的做派。 我三言两语套话,就套到了对方的底细。 大小姐声名远扬,二十几才强行定了亲事,知道沈夫人赶着要将我许给沈念璋,她也不见得看上了沈念璋,但无法容忍别人嫌弃她,嫉妒又愤恨,原本想要将我绑了沉湖,但又想起来自己还有隐疾,不能生养。 所以她打算先让我进门,等我生了孩子抢走归她所有,再暗地里将我弄死。 换一个普通的柔弱孤女,被绑架,被一群人恶意满满地盯着,可能就任她摆布了。 我笑了。 依然是那个回答,「可是我,不愿意当侍妾。」 她脸色骤变,语气里有鄙薄,轻蔑与厌恶,「不想当妾,难道你还妄想当正妻?一个卑贱的平民,本小姐能允许你当妾,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劝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她拿出长鞭直接抽了我一鞭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答不答应?」 答不答应,嫁人做妾生子,且对她言听计从。 我还没出声,沈念璋大喊的声音传过来,「你们放开她!」 他带着侍卫,想冲过来替我解绑,但被拦住,双方僵持着。 我有些讶异,他这么快能找过来。 夏衫轻薄,一道血痕从我的肩头横亘至手臂,鲜血淋漓。 最开始他把我从湖里捞起来,就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养了好才养得康泰无恙,现在被抽了一鞭子,又变成破烂可怜的模样了。 沈念璋看看我,朝前面陌生的女人怒视着,咬牙斩钉截铁地告诉众人: 「阿银就算想当正妻有何不可?刘小姐,我回去就请求父母亲,将我与你的亲事暂停作废。阿银要是愿意,她怎么不能当正妻?」 沈老夫子也跟来了,听到这里怒目圆睁斥他,「胡闹!」 沈念璋真的很怵他这个长兄,但是他慌了一瞬,这回破天荒没听话,梗着脖子坚持。 刘小姐听了气得跳脚,想给他也来一鞭,护卫们满脸警惕,那头的家丁仆妇也盯着。 场上一团混乱。 这时,我轻轻说了一句: 「不愿意。」 静了片刻,他们看向我,刘小姐错愕,「你说什么?」 我满脸平静,不曾起过波澜,极有耐心地再重复一遍: 「作妻,也不愿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拽住她已经半扬的鞭尾一扯。 等她趔趄着向前,迅速挣开捆缚在手的绳子扣住她脖颈旋身站定。 一切,只一瞬间。 我手里的利刃抵在了城主女儿的脖颈上,挟持着她走到外面,原来这里就在城主府里面。 手里的刀抵下去,血立马涌出来,在她一阵凄厉的尖叫声过后,我抬眸看向她的仆从,语气温柔: 「听话,不然她会死得不太体面。」
第23章 我向来时刻保持警惕,从那几个壮汉在人群里靠拢向我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异常。 这群人不太谨慎,干坏事身上还穿着城主府的服饰,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们是哪来的。 刹那之间,我就调整了计划,放任他们绑走自己,铤而走险,看能不能博一个更好的机会。 看到派人来绑架我的幕后主使的确是临城城主那个千娇百宠的女儿,我笑了。 博对了。 被绑而来的我,眨眼睛就做了决定,要反过来绑架她。 我随身常备许多武器,袖里有短刃,在他们捆住我双手的时候就在衣袖的遮掩下不着痕迹割开绳子。放任她抽了我一鞭,是为了让她自己远离奴仆走近我,降低在场人的警惕心,顺便试探一下她的武力深浅。 我虽对自己狠,但不受无意义的伤。 所以…… 我不会再给她出第二鞭的机会。 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我干脆利落地挟持了这个只有花架子的大小姐,要求城主备一匹马,一大袋碎银,开城门放我离开。 「等我出城,就把她放了。」 我只有一个人,单枪匹马,并未引起临城城主的警惕。 他们都以为我是求财,自觉得罪了城主的宝贝女儿,在临城待不下去了,想以人质为要挟坑一笔钱就逃跑。 不过一匹马,一袋银,城主答应得很干脆,愤怒又紧张地警告我不得伤害他女儿,还瞥了沈家人一眼,估计打算秋后算账在他们头上。 沈念璋全程目瞪口呆看着我。 我押着人质上了马,每走一步,后面一群人就跟进一步,到城门处,我停住马回身望去,乌压压跟了一群官兵还有不明所以看热闹的百姓。 中元节了,满城尽是五彩斑斓的花灯。 盛午的太阳熠熠煌煌,遍撒人间,跃然其上。 我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跟过来的沈念璋身上,遥远地,「对不起……我不想当妾,也不想当妻。」 这几天听着沈府里的人偷偷议论嘲讽,好像我拒绝了夫人纳妾的提议,就是天大的事。 我并未理会。 我之所思,所想,所谋,所见,所求。 从来不必与非我流辈解释,求得乌合之众的认同。 我只管去思,去想,去谋,去见,去求。 即便世所不容,即便踽踽独行。 那府里的人半辈子都困在宅院里,或是钩心斗角,或是想着攀上哪个少爷享福,或是担心新染的指甲不好看,或是讨论着谁家新出的脂粉。 他们不会知道,夏汛来临,下泽的水灾又淹没了许多田地,饥民遍野,民不聊生。 不会知道,卫城的官军一批一批地赶来,起义的叛军越发难以遏制,一场浩大的动荡正在酝酿。 不会知道,远在东边的召国,名将赵成再次打算对外征伐重构旧王朝的统治,乱世诸国短暂的平衡即将被打破,战火又将蔓延开来。 他们这半辈子,和那半辈子,都囿于一座小小的大宅院里,此生仰头,目之所乃是那茫白的天空和四面的檐角。 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井。 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无论妻妾都是依附从属于他人,如我娘亲那般任人买卖去留不得自由,他日青史留名,也只记作某某氏。 我不做谁的妾,也不做谁的妻。 我只做我自己。 我要历史记住我的本名——楚听银。 「闲听碎银几两当啷响,淡看金玉满堂照烨光」的听银。 刚出生时,我只被取了个贱名,我娘知道不好听,央求了我爹很久,他才随手写下这一行诗,又随手选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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