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更声渐近,店主人沉默须臾,骂道:“骗子!” 说罢狠狠吹灭烛台。 白白浪费了刻把钟灯油。 “唉——”刘娘子拉着自家官人。 “怎么?” “你说……”她放低声音,“这萍娘子该不会是被抛下了吧?” “人家付钱住店,管那么多!” 咚——咚——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寂寂长夜,三更更声仿佛一只长箭,穿透墙壁房门,直射。进萍萍心房。 这么晚了,她担心柳湛是路上遇着麻烦,才迟迟不归。 萍萍坐不安稳,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渐渐走到窗边,想眺一下外面情况,也许正好就望见官人回来了呢? 她抱着希望眺去,结果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弯月穿行云雾,若隐若现。 三更天,这地又偏僻,莫说醉汉乞儿,就连只黄狗都没有,萍萍竖起耳朵听了许久,仅能捕捉到极其遥远地方传来的大江奔涌之声。 浪花好像打到她心里,重重一拍,她心莫名一沉,寒从脚起,顷刻浑身冰凉。 第九章 十里不同天 “阿湛一定不会丢下我的。”她自言自语,右手攥拳捶在左手掌心——官人好久没回润州,变化颇大,会不会人生地不熟迷路了? 萍萍立马想去找官人,但又怕出去时他正好回来,两厢错过。 他们不能再错过彼此了。 萍萍纠结再三,最终决定还是守在客房里,等待柳湛归来。 一宿不敢阖眼。 为瞧清窗外有没有归人,窗户整夜半关,到清晨萍萍的袖衫上衣全是雾气,冰冰凉衣料紧贴肌。肤。 萍萍的目光从路面移上,抓紧望了眼天,虽然雾重云阴,但还是亮的,没到卯时也过寅时了。夜里就够冷,按道理白日应该暖和些,怎么却觉更冷了? 那日做厨娘要在炉灶烧火,脱了外衣,后来堂上直接被打出来,外衣拿不成了,萍萍身上只一件薄袖衫,窗边风一吹,冻出了鸡皮疙瘩。 萍萍哆嗦了下,抱臂搓臂,窗户还是不能关,不然错过官人了。 * 扬州。 十里不同天,过了瓜州皆是艳阳天,柳湛他们的客船顺风顺水,昨日就已抵扬州。在客栈好眠一宿,养精蓄锐,今早往城中最热闹的炮山河去。 人头攒动,沸反盈天。腾腾的热气和吆喝一并从早茶摊传来:“蟹黄汤包,千层油糕——” 旁边的汤饼铺在卖虾籽阳春面,一碗接一碗。 姚黄魏紫,水晶芍药……也不知打哪弄来这么多鲜花花,成簇摆着在街边,似锦如画,在骄阳的照耀下格外动人。 湖面上,游船云集,珠帘半卷红袖招。 任袁未罗是宫里来的,也看得喜不自禁:“真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春意正浓,太阳晒得人身上舒服,袁未罗挑帘任风拂面:“难怪人人梦扬州,我现在呀,还缺一把扇子,扇一扇才是真春风得意呢!” 柳湛与袁未罗、林元舆同坐一车,在旁听见,轻垂美目,微微一笑。 “吁——”雇的马夫勒缰停车,声音从帘外传来,“员外,到了。再往前车走不了了。” “嗯,知道了。”林元舆在内应声。他话音还未落,袁未罗就挑起帘子跳下车,和马夫一道搭好脚凳,高抬胳膊扶林元舆下车。 柳湛随在林元舆身后钻出马车。刚好一辆串车也经过停车,眼看要擦上林元舆身体,柳湛抬手拉了他一下,帮他避开。 林元舆身体立僵。 “员外小心!”袁未罗迟一秒反应过来。 林元舆尴尬笑了笑,此时蒋氏兄妹也从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汇合。 水边游人如织,众人前前后后,随着人潮走,袁未罗瞅了又瞅水面,嘀咕道:“这说是河,怎么瞧着像湖?水面好宽!” “呵——”林元舆点头笑了一声,负手边行边道,“这炮山河啊,原先是扬州的护城河,千百年间,几番扩建,渐渐形更类湖,但人们还叫它护城河,后来又叫保障湖。扬州话里,‘保障’读起来像‘炮山’,久而久之就成了炮山湖。” 林元舆虽非江南人,但讲到这里,忍不住显出几分学究姿态,别着嗓子学扬州人讲“炮山”二字,刚学完,袁未罗还来不得夸赞,旁边百姓便有多话的回头:“我们扬州人可不这么说话!” “咳、咳!”林元舆连咳两声,下意识回首望柳湛,太子殿下依旧淡然,面上丝毫瞧不见取笑之意。 林元舆脸上红烫稍淡,对视下,不得不朝柳湛挤出一笑,而后转回头。 左看右看,打哪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林元舆才发现,自己一行人已经从跟着人潮走,变成被人潮推着走,行快行慢皆不能,亦难顿脚。虽有蒋望回挡着护着,分拨人潮,仍有行人无意擦到林元舆肩膀和手,他急忙再次回望柳湛,太子殿下亦如是,有几位行人经过时,几乎是贴着太子殿下走。 这成何体统! 林元舆张望周遭,急指湖面:“希颜,雇艘船。” “好!”蒋望回应声转向,胳膊如桨拨水,艰难辟出一条拐了弯的,通向码头的道路。 炮山河上的码头人称“御码头”,前朝的前朝高祖皇帝曾在这里登过船。湖上的游船迥异于江上,全然着重一个“游”字,在水面上兜一圈,逛完炮山河十二景,回到原地。 人多,船少,蒋望回赶紧挥手招了一支,没有细挑。那船家摇橹靠近,开门见山,与蒋望回说价钱:“大官人是包船啊还是搭伙?” “包船。” “包一日兼夜游十两,不夜游六两,单兜一圈五百文。” 蒋望回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张交子,船家眼睛雪亮,一眼瞅清这是张面额最大,一百两文银的交子,正窃喜着,蒋望回镇定道:“单兜一圈。” 船家挑了挑眉。 蒋望回将交子递给船家,船家思忖是不是剩下的皆是赏钱,又不敢问,但装傻充楞收下也不行,便旁敲侧击:“大官人没有小点的么?” “没有。我们从外地来,为着行路方便,身上只带了这样的。” 船家抿了抿唇,只找转身开钱箱给一行人找零,行动慢慢吞吞,蒋望回却始终不提赏银的事,等零零碎碎都找给蒋望回后,他指间摩挲铜钱,缓了须臾,才拿出一百文递给船家:“梢公买酒。” “多谢大官人,咱们上船,上船!”船家笑嘻嘻拉紧栓绳,热情洋溢,心里却道哪里来的外地瘪三,抠抠搜搜,不懂规矩。 蒋望回和柳湛一左一右,恭敬护着林元舆上船,袁未罗和蒋音和走在后面。袁未罗一跃上船,引得船头灯笼摇晃,他抬手摸了下灯笼:“这还缠金红纱的?” “走了。”蒋音和拉他进舱。 舱内柱梁亦缠了彩帛装饰,还在坐席中间摆满鲜花,船行花开,风暖花香,加之湖上时不时传来歌声欢笑声,好不醉人。 一行人都是初次游炮山河,并不知道因为银子没到位,平堂山、熙春台、九曲池……这些个景致船家讲解时皆有敷衍,东蜀岗更是提都没提。 到炮山河最著名最热闹的经典,船多拥堵,不得不停下,船家才多讲两句:“炮山河上有二十四座桥,也就是我们扬州人喊的念四桥。眼前这座叫南阿师,用汉白玉造的,您们眯起眼睛看,是不是像仙子白玉带?前朝小杜大人写给韩判官,说‘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那最脍炙人口的两句诗正要配合桥上箫声,脱口而出,就听前面尖囔高叫,吵将起来,连带着四五只船摇动,随波传荡,柳湛他们乘坐的游船也跟着左摇右晃。 “怎么了?”袁未罗脑袋探出窗外看热闹,听了半晌,似懂非懂,问船家,询林元舆,终于摸清楚了,原来一个桥洞,只能一船进,一船出,却有四船都要进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停船吵起来。 “只见会轿吵,会马吵的,江南人就是稀奇,竟有会船吵的。”袁未罗同大伙说笑。船家却苦着脸道:“诸位员外官人,这一时半会应是走不了了。要不……返回去?” 他一问,蒋望回回头似望林元舆,实际亦窥柳湛神色,林元舆也在偷瞥柳湛,等船家快要望过来,他立收了视线,指桥旁边的码头道:“那边就近能停吗?” “停是能停,不好划,得雇纤夫。” “多少钱?”蒋望回自觉开口。 船家报了一百文,蒋望回从方才找回的一吊钱中数一百二十文交予。船家便朝岸上吆喝,抛绳,纤夫们嘿嚯哈嚯,粗砺的麻绳几摩进肩里,等下了岸,辞别船家,已经走出去几十步,袁未罗才后知后觉:“如果我们自己去讲价,纤夫们会不会便宜点?” 余下的人沉默不语,船家自然有赚,但天家贵胄,并不在意区区差价。 袁未罗却愤愤不平:“他都收了二十文酬谢了!”又道,“我这会去问纤夫,看他们报什么价?” 蒋望回将他拉住:“上都上岸了,你这会去问,他们只会报同梢公商量好的价。” 蒋音和亦道:“别忘了我们今日出来,是要做什么的。” 袁未罗立马噤声。 林元舆先对视柳湛一眼,继而指前方道:“前头那家脚店,过去瞧瞧?” 前方插。着蓝白相间酒旗的脚店远远望见,门前不见人,只闻扑鼻香。 第十章 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众人都挤怕了,纷纷附和,走入脚店。 嚯!里头怎么还是人挤人?! 酒博士、焌曹、甚至连帮闲跑腿的闲汉都忙不过来。林元舆一行人在盆栽的青松立了许久,才有酒博士来接待:哟,员外、大伯,怠慢,怠慢。” “几位里面请,今儿想喝点什么?” 雅座人多嘈杂,喧闹不逊街上,中央还有表演杂耍的,正吞着火,起哄一片。林元舆把眼蒋望回,蒋望回便问:“有包间吗?” “有的有的。” 酒博士便引众人上二楼。开了门,里头用水晶珠帘分成里外两间,外间坐席四张,里间摆着一张卧榻。林元舆上首入座,其余人等包括柳湛,均立在他身后。 负责接洽张罗的依旧是蒋望回,他点了些本地的香醪糟,因到饭点,又要了午膳。蒋望回没用方才船家找的碎银,反而掏出另一张百两文银的交子,让博士好找。 待博士出门后,林元舆看了眼蒋望回,含糊抬手:“希颜,你们也坐。” 这时博士安排的二位斟酒焌曹正在走廊上,听不清房中言语,却被柳湛好颜色吸引,正好奇望盯着这厢。柳湛面色不改,徐徐走到林元舆身侧:“谢谢员外。” 说罢在林元舆左侧坐定。蒋望回见状也落了右边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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