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妙房旭被安排在了新选入宫的童女童男中,长在掖庭,学在掖庭,成人后或为守卫、或为女官,不管以后出宫或留宫,都有一条生路。 我抱着兆华站在广明殿上,看着一队队孩子自宫外进入,贴了贴她的面颊。孩子吐着口水,不谙世事。我拿软布替她揩去,亲了亲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方宏既死,最难的还是北境战事。卢迁传信叫我不必担忧,他与爷爷都能撑住,裴林琅虽为裴家人,但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一切都可安心。 - 今年一入夏,雨水就极多,江南江东等地修完了堤坝,百姓城池都十分太平,我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可丹阳却不然,因徙民的缘故,百姓们也多有怨言,堤坝未修筑完成,在一个雨夜垮塌了。涨潮的水席卷农田房舍,一时之间,哀民遍地,流离失所。 我看完书信,从私库里批了一万金叫小蛮送去丹阳给冯曦。洪涝虽是天灾,但我无法置身事外。此事一出,朝野上下气氛微妙。姜旻以劳民伤财为由,撤了我此前在丹阳试验的双季稻,又以有损国库收入为由,提议取消丹阳徙民的免税政策。 他一开始没敢动,找人来试探我的意思,还没等我回话,裴开项就大手一挥下了政令,该撤的撤,该赈灾的赈灾,开了国库,将粮食药材金银一同发了下去。我表现得颇为无奈,笑着对宦官说:“此前也是我思虑不周。如今,还是得看裴相的意思。你也让陛下多听听裴相的话吧。” 姜旻气得一脚踹翻了几案。 我听闻哂笑,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他若是觉得赶走我就能万事大吉,那才是他真正悲哀的开始。 我怕丹阳赈灾物资不足,又拨出五千金送去,小蛮回来时神色匆匆,说裴仲琊病了。 太医前往诊脉,深夜才出裴府,一把被我薅到广明殿。他低眉顺眼:“裴御史先天不足、素有寒疾,幼年多靠奇药护体才得此康健。但固基不稳,即便雕梁画栋,也终有……”太医稍稍抬头看了我一眼,立即噤声转移话头,“裴御史情志不畅、心绪不宁、积郁成疾,又公务缠身,远在丹阳水土不服,火热炽盛,壅积于肺,肺失清肃,以至于高热难退,寒热交杂,昏迷至此。” 叽里呱啦一大堆,我不耐烦:“你说这些我听得懂吗?!就说该怎么治。” “服药、针灸、熬。” “熬?”我心肝颤了一下,“他这样的身体你叫他自己熬?” 太医没敢说话,看来是真的别无他法。 是夜我辗转难眠,懊悔自己为了躲他而将他派去丹阳。叫来萱萱,让她派人去裴府悄悄地看一眼,却又觉得不妥。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睁眼到了天亮。 早上陈蕴来汇报政务,见我眼下乌青,精神不济,提出她着人去帮我看看的建议。 “父亲与裴相多年挚友,陈府派人去瞧瞧,也不会有人起疑心。即便是起疑心,我们也有理由说。” 为使我安心,陈蕴当日便叫人随陈父一同前往裴府。傍晚时分她又来寻我,深色凝重。 “不太好。”就只给我三个字。 “太医院、江湖游医等都去看过,除了喂退热清毒的药,就只能靠他自己熬了。” 裴仲琊自小身体就不好我是知道的,但是我直觉这回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我叫人从国库里挑选出珍稀药材由陈家代为送去,突然觉得好笑。 我和裴开项在朝堂上你死我活,却在对待裴仲琊性命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 药已送到了,但是过了几日,裴仲琊的病情仍旧不见好转,而从丹阳来的奏疏直接给了我一道晴空霹雳—— 丹阳洪涝止,疫病生,五日传染三百余人,病结于肺,热病症。百姓恐慌,哄抢药材粮食,城中药铺米铺多遭抢劫,流民宿于街,百姓闭门不出,城中惶惶难以度日。 疫病,肺热。 我呆愣地站着,也察觉不到双手的颤抖,陈蕴一把抓住了我。 “我没事,我没事……这疫病看样子像即发症,他在长安呆了那么久,必定不是疫病。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控制丹阳的瘟疫。你派人去麟趾殿候着,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再去太医院找欧阳、赵、钱三位太医,叫他们带上人、药材去丹阳看诊,再给他们一支守卫保护他们的安全。别管姜旻是否下旨,等他下旨就晚了。” 半夜时分,我抱着兆华醒醒睡睡,终于等到陈蕴扣门。 她说:“陛下派了军队过去,说再有抢劫作乱者就地击杀。” “还有呢?太医呢?药材呢?长安派去督导的官员呢?没有吗?” “裴相派了自己的人带兵,与陛下商定,不从长安调拨人手,让他们丹阳之事丹阳自行解决。” 我被气笑了:“真是一丘之貉。” 但圣旨怎么下跟我懿旨没有关系。三位太医已然从长安出发,我去信冯曦叫他们好好接应,可裴开项的人已然到达丹阳,他们却杳无音讯。 长安的军队并没有给百姓带去多少安定。他们将生病的百姓聚集起来,抓大夫和苦力进去治病亦或者是收尸。有时这边的病人还在治病,他旁边的人已然咽气被拖出去烧了。有人害怕到了极点,拖着病躯想回家见家人最后一面,被守夜的士兵一刀抹了脖子。 所有人都在害怕,但所有人都避无可避。反抗与否都是死路一条,他们选择抗争。 丹阳死伤人数送到我桌上时,已是满纸血腥。 我将奏疏砸在姜旻脸上破口大骂,他妄图反击,被我一脚踹倒在地扬长而去。 我揍不了裴开项还揍不了你? 丹阳的局势比我们预料得都更加难以控制。 周边城池继而有不少感染疫病的人出现,又恰逢夏季,人口流动最为频繁之时,疫病传播之数无可计。好在这些城池太守的经验比我与姜旻都更为老道,不必下令便自行安置病迁坊,调动郎中、城卫治疗病人安定局面。丹阳见血后,裴开项的人全权接管,不出半月便是井然有序,事事妥帖。只是巫蛊妖祸的言论不胫而走,从丹阳一路北上,说皇帝昏聩不配为帝,长公主不祥精怪降世,为祸人间。只有裴相力挽狂澜,心系百姓。只有裴相好。 气得姜旻在麟趾殿大发雷霆,只晓得打骂宫人。 上朝时也不给我和裴开项好脸色,一口一句“裴相经天纬地”“诸臣是不是还得仰赖裴相”,听得满朝文武汗流浃背、噤若寒蝉。 这是裴开项惯用的伎俩了,却偏偏是最杀人于无形的伎俩。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没有什么比唾沫星子更残忍更无力抵抗的东西了。 姜旻下朝来,满脸疲惫,强撑着身子询问身旁宦官今日奏疏几何。宦官战战兢兢,说奏疏全部送到了尚书台和彤管阁。姜旻凝视他良久,又远远地看了我一眼,冷着脸扬长而去。 深夜,陈蕴来报说裴仲琊病情好转,高烧已退,如今可以自主进食。太医说了,不是瘟疫。 连日来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我颓然地倒在榻旁,握着自己冰凉的手:“那就好……那就好……” 夜里终于能够睡下,可辗转反侧,只觉得浑身发冷发痒,醒醒睡睡并不安稳。睁眼时,天色蒙蒙亮,萱萱还在外间守着。 “萱……”只说了半个字,喉咙就像是被双手扼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好在萱萱自小训练,细微的动静也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快步走进我的帐子,眼睛陡然瞪大:“殿下……你……” 心脏下沉一分,我拼命挤出声音:“我怎么……了?” 萱萱立即从跑出帐子想去门外喊人,跑到半路又折回来拿着镜子送到我面前。 镜中的我双颊泛着病弱的红,瞳仁血红,眼下乌青,双唇苍白干燥,像个骷髅,唯一和骷髅不同的,是星星点点的红疹子像炸开的火花般落在我的皮肤上,奇痒难耐。
第61章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宋君若…… 神思混沌,我仿佛看见无数个黑影在我面前攒动,匆忙来去,一会儿说话一会儿摆弄我。我伸手要去挠身上痒痒的地方,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好舒服,凉凉的。我倾身贴上去,将这个冰块拥住:“别走……好舒服……” 那冰块没有再动,而是拥着我缓缓躺下。夏夜的风好似从来没有这般凉爽过,浆糊一样的脑袋仿佛也在此夜得到了半晌清明。 有人将我扶起,黄汤灌进嘴里,不知是辛的还是苦的味道直冲脑门,我挣扎着要打开,却又被人抓住,冰凉的嘴唇贴上来一点点将药渡进我的嘴里。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到夜里有凉风,身上冰冰凉凉,疹子也再也没有痒过。 睁眼时,仍旧是夜晚。月光洒进广明殿,轻薄而淡漠,榻边冰凉,只有药水汩汩沸腾的声音。 我想张嘴叫人,却发不出声音。艰难地伸出手指叩击床板,外间的人听见响动连忙跑进来。萱萱掀起帘子,她蒙着面纱,激动地落下泪来:“殿下!殿下您终于醒了,我去叫太医……” 我又重重地扣了一下,萱萱止住脚步,回过身来:“殿下有何吩咐?” 我摆摆手。 “不要叫太医?” 点头。 “可是……您好不容易醒了……” 手指在榻上比比划划。 萱萱了悟,赶忙从外间拿来墨纸。 我用手指沾了墨水,开始在纸上写字。 ——瘟疫? “对。您昏睡五日,宫里也已经有十三人发热,症状与您相似,确诊是瘟疫。人都已经隔开了。” ——与我同日发热? “对,有晚于您的,也有与您同日发热的。” ——病源? “还未查到。我们怀疑过很多来源,但您每日的吃穿用度都由我们经手,可我们都不曾发热,所以定然是还有别的问题。” ——谁来过? 萱萱愣了一下,说道:“除了太医,剩下就只有我们了。表公子今晚不当值,换班后过来陪您。” 我问不出来,只能问别的。 ——丹阳。 萱萱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我还待写什么,帐外传来宋君若的声音:“姐姐醒了吗?” 萱萱转身去殿外将宋君若拉进来。他看见我,眼睛陡然睁大,正要上前却顿住脚步,去外间脱了衣裳带上面纱才走进帐子,他轻轻地拉起我的手,“现在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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