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会就准备回去了,上车之前,英娘说:“那枚戒指……能不能还给我?” 陈玠一怔,没想到她还想要刻有自己名字的戒指,但也不多问,笑道:“是了,给出去的东西又怎么收回来。” 随即拿出戒指放到英娘手心里,说道:“物归原主。” 英娘说了声“谢谢”,钻进车厢。 “驾!” 马车跑动起来,英娘看着眼前的戒指,思绪飞回那个下午。 爹推车去村里卖豆腐,英娘在家用水冲掉豆子上的灰尘,然后把它们泡在木盆里,为明天做豆腐做准备。 那时她十一岁,已经是做豆腐的能手。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八岁时,娘难产去世不久,她还穿着孝服,头上别着白花,正是比豆腐磨盘高不了的多少的年纪,她一边往磨里舀豆,一边儿说:“爹,我要学做豆腐。” 人都说人生三般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小小英娘就这样踏入第三般苦的世界。 泡完豆子,估摸着一会儿宋宽就要下学回来了,也得准备晚饭了。她往锅里倒了水,然后开始烧火,待水汽氤氲升起,便用老丝瓜擦拭锅壁,再用瓢把锅里的水舀出。 正忙着,院里有人喊:“英娘姐!” “哎,小妹”她应了一声,“做饭呢。” 很快,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胖姑娘跑进来,手机拿着一个空碗,笑嘻嘻地说:“我正饿了呢,英娘姐你做什么好吃的?” 这个姑娘便是英娘,崔英娘。 清桥村有两个英娘,一个是豆腐坊家的宋英娘,一个是养蜂人王志家的崔英娘。王志家穷,后来学会了养蜂的手艺,攒够了钱,三十多才娶上一个带五岁女儿的媳妇,虽不是自己亲生的,却也宝贝得紧,养成了崔英娘天真烂漫的性子。两个小姑娘也因为同名的缘分,亲密无间,视彼此为亲姐妹。 “打算做个煎豆腐,拌个马齿苋,再给宽儿蒸个蛋羹。” 崔英娘撇撇嘴:“没有肉啊!” 英娘笑了:“小馋丫头!肉是没有的,但我用猪油给你煎个蛋,好不好?”见她眼神激动,又笑话她:“看你馋的,还自己带着碗来了。” 崔英娘拉住她的手摇啊摇,笑眯眯地说:“英娘姐最好了。” 接着说:“我家昨天炖了鸡,可香喽,我给你盛一碗带来,我还给你留了个腿呢……” “结果路上你忍不住都吃了,对不对?”英娘亲昵地刮她的鼻子。 “这次才不是呢!我是做善事来着!”崔英娘很得意,说,“我过来的时候,沿着清溪走,你猜怎么着?有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少年躺在那,闻到炖鸡的味道,说是太饿了,在那躺了好几天实在不行了,求我把食物给他,我不忍心就给了,嚯,你没看到他那样子,比我们家大黄吞得还快!” “躺了好几天一直没被发现?” “你也知道,我家现在去大东边赶花采蜜,那儿多偏啊,平时也没人走。哎,接着说,他吃完之后,给了我这个。” 她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拿出一个银戒指:“他说以后会回报答我,这就是信物。我原不要他的,他非得给我。” 英娘惊讶道:“还有这种事?怪可怜的,明天再给他送点吃的去吧。”然后接过戒指查看,发现里面有字。 “这是什么字?”两个女孩都不认识,英娘说:“等会让宽儿回来看看吧。” 待宋宽回来,她们说了此事,宋宽举着戒指,借着亮光看了看,说:“里面是一个人名,叫‘陈玠’,倒是好名字,纯洁如玉,宝贵如圭,可能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听罢,崔英娘噘嘴说:“我拿着个刻了男人名字的戒指,算是怎么回事呢!我可不要,还是还给他吧!”说着就要走。 英娘喊住她,在碗里装了些菜和粥,陪她一起去还,只是那人已不知去向了。 崔英娘十五就嫁了,嫁到别的地方,临走时与她见面,把这个戒指交给她。 “姐姐,我估计那个人不会回来了,我就给你了,它还能值点钱,你难时,就把它当了。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像现在这么拼命,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你人美心善,定能找个贴心的夫婿。” 可不管再困难,英娘也没有卖掉这个戒指的想法。儿时伙伴一别离可能就是一辈子,这是崔英娘留给她的念想,若不是当时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冒名顶替,携恩图报。 英娘收起戒指,叹了口气。这件事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只是这么一来,陈捕头一定觉得她是个大骗子,算是把人得罪了,以后别说帮忙了,不使绊子就不错了。 她又踌躇起来,若有个官府里的熟人,日后有什么事,办起来也方便。 “宋英娘,你骗了人家,人家帮了你忙,你还想继续利用他,真是无耻!”英娘暗骂自己,她长吁一口气,决定下车就告诉他真相,日后少不了要赔礼道歉、登门谢罪。 如此想想,心稍安,英娘靠在车厢壁板上,渐渐睡着了。 “英娘姐?醒醒,醒醒,到了。” 英娘迷糊中醒来,看到陈玠掀起门帘看着她,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下车,匆忙中脚绊了下,差点整个人脸朝下栽下去,陈玠眼疾手快拉住她:“慢点。” 英娘惊魂未定,眼睛睁大,连连说道:“多谢,多谢。” 转身要走,蓦地想起没有感谢他帮忙找到弟弟,又回过头行个万福,说道:“你帮我找到弟弟,还亲自驾车带我去,谢谢你。” 陈玠拱手回礼:“不必客气,今日一行,方得见英娘姐的飒爽。” 英娘知道他在调侃自己挥鞭教训弟弟的事,觉得好笑,一本正经回道:“不敢不敢,要不是你拦着,还能多看一会儿。” 陈玠笑出声,点头正要离去。英娘忽然又想起打算告诉他真相,忙喊住他:“陈捕头!” 陈玠又拉住缰绳,说道:“以后叫我陈玠就行。” “我……”话到嘴边,英娘说不出来,在自己犯错的前提下,坦诚并不容易。 陈玠见她说不出话,似乎会错意,他想了想说:“你需要多少?” “啊?”英娘怔住。 “上次我已经跟行刑的人打了招呼,可他们换班,他没交代清楚。所以何伟还是真挨了几板子。” “啊,其实也没事,我们也准备了十两银子,听我相公说,是现在十两不够了,所以没逃过去。” “他不是在狱中赌输了钱,最后不够十两了吗?” “什么?” 陈玠看着震惊的英娘,说道:“原来你还不知道,这事在衙门里已经成为笑谈了。” 一股火涌向天灵盖,英娘的脸都气红了。这死人,骗她不说,竟然又赌钱,怪不得那天她要冲进去算账,他拦着不让去呢!原来是自己输了赎罪银!狗东西,这么重要的钱也敢拿去耍,被打烂屁股也是活该。一想到自己还忍气吞声照顾他好几天,更觉得不值,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陈玠试探着问:“所以你刚才,不是要借钱?”他以为何伟赌钱,英娘手头紧,想跟他借钱不好张口,现在看起来不是。 英娘摇头,这个事堵在胸口,别的都想不起来了。 “这沾上赌瘾的人,难以自拔,你还是做些准备,留个后手吧。”陈玠不忍心,劝道。 英娘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陈玠脸上流露出不忍的神色,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不好深说,便离开了。 英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家门口的,越想越生气,手都忍不住发抖。一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还要再他身上再狠捶几下解解气。真是的,刚才让陈玠把鞭子留下来好了! 她忿忿地一把推开大门,任由大门发出“吱嘎”的响声,挽起袖子,冲进屋,打算跟何伟大吵一架。 然后就看见,何伟趴在床上,一脸错愕看着她进门,手边是三个骰子,正在温习“功课”。
第6章 行舟 那一瞬间,失望透顶。 …… 那一瞬间,失望透顶。 本来想大吵一架,现在也不想了。怒火像是被无形的一桶水浇灭了,心里残留一地焦黑。 何伟不动声色地把骰子拢在手里,若无其事地说:“怎么回的这么晚,我都要饿死了,快弄点东西吃!” 英娘走到床前,死死地盯着他。 何伟心虚:“你凶巴巴地盯着我看什么?” 忽又转移焦点,奸笑道:“好久没有难道你想了?让我来亲一亲。”伸手欲搂英娘。 英娘觉得恶心,打落他的手,质问他:“你说,你到底因为什么真挨了板子?” 何伟察觉到英娘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不是告诉你了吗?抬价了,十两不够了!” “才不是!是你把钱输了,所以才不够了!” “放他娘的屁!我疯了啊?救命银子也拿去赌?我是怕这板子落我身上身上不够疼,死的不够快怎么着!”他说的理直气壮。 英娘觉得陈玠没必要拿这种事骗她,她也知道何伟死不认账的德行,人睁眼说瞎话,和被冤枉的状态还是不一样的,她已经得到了确定的答案,现在和他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她坐在对面椅子上,一声长叹,身心俱疲:“罢了,我也不想和你掰扯清楚了。我只一句话,你别再赌了。” “没赌,就打架那次,没赌过了。”他说的很坦然,仿佛真相就是如此。 “过去的不说了,从今天起,如果你再去赌,我们就分开吧。我不能作赌鬼的妻子。”英娘平静地说道。 “切!还有谁能像我这么慷慨,娶一个照顾俩?”他不屑。 英娘正色道:“你别胡说,是,我家的债和爹的丧事是你出的钱,可宽儿读书,用的是卖掉老家豆腐坊的进项,可跟你没关系。我可没见过,你给宽儿一个子。” “你嫁给我,那豆腐坊不也就是我的?那不就是花的我的钱?”何伟冷笑道,一边说一边用食指戳英娘,“别得了便宜卖乖,要不是我娶你,就那破豆腐坊,够你还债?更别说你爹能不能入土了。” “要不是我走镖拿命挣钱,你能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你做豆腐那点能干什么?都是我养的你!” 这样的对话,自嫁给他,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一开始,英娘自知拿人家手短,人情债难还,说到最后没了底气,何伟自此占了上风。英娘是记得他的恩情,他却以此为把柄,每次都用这话堵英娘的嘴。 果然,英娘不好再说什么,颓然地垂下头。半晌说道:“福源镖局不要你了,待你好了再去其他镖局看看,总不能没有个营生。实在不行,便帮我一起做豆腐吧,多一个人,我这店还能做点其他样式。” “知道了知道了,但有一点,做什么我都不做你那豆腐,累死个人,”他皱起眉,不耐烦地说,“快去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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