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矜目不斜视,规矩拜下。 ——敬万民万生,福祉永续。 “二拜高堂——” ——此当是敬先昭王夫妇英魂,拜灵位又何妨。 “夫妻对拜——” ——萧九矜转向身旁却微微垂眸,避开了谢绍探究的眼神。 堂内宾客噤声,纷纷讲目光投落在这对新人身上。 “再拜——” “再拜——” ——三拜复三起,天色渐暗,黄昏已至。 “礼成——” ——唱词尽了。 周遭凝滞的空气再次流动了起来,堂外小厮喊了传膳,不久便有饭菜的香气入鼻;今日来观礼的大多是朝臣与其家眷,见新郎新娘向婚房走去,便也跟着昭王仆从坐到各自的位子上。 萧九矜跟在谢绍身后穿过内院,进了婚房。 她规矩地坐到了婚床上,见谢绍走到屏风后换上了敬酒的喜服,连个正眼也没瞧她便出去宴客。 房门静悄悄地合上,独留她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婚房中。 萧九矜自己掀开了盖头,拆下几个位置别扭、硌着脖颈的珠饰,站起身来。 她这才有空闲打量起房内的模样。 红烛红被,红绸红绮,房内布置倒是样样齐全。但萧九矜却看出来,这个被布置成婚房的房间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她在房内四处转了转,发觉这房间除却大婚所用之物外竟什么都没有,便又无趣地坐回了婚床上。 香烛泪落,不知过去了多久,院外宾客喧声渐息,房门再次传来声响。 谢绍回来了。 毕竟是第一次嫁人,饶是冷静如萧九矜的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隔着盖头的纱幕,她见谢绍拿起玉喜秤来到了她的面前。 喜秤的尾杆勾上了盖头的一角,轻轻一挑,眼前便骤然明亮起来。 二人便这么撞进了对方的双眼。 放大的俊丽容颜出现在面前,带着宴客未散的淡淡酒味,令萧九矜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她却发觉谢绍亦然。 “你叫什么名字?”还没深思谢绍那瞬间的愣神,萧九矜便听见眼前人幽幽问道。 “萧九矜。”她答。 一个听上去便很随意的名字——只是因为她行九,皇女们都是三字名,皇帝就又挑了个“矜”字;取的是“端庄持重”之意。 “矛之柄谓之矜,藏刃于朽木……倒是不错的寓意。” 未曾想,谢绍垂眸淡淡说道。 萧九矜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忽地住了嘴。 比起皇帝随口一说而来的名字,她倒是更喜欢昭王的解读。 “这合卺酒便喝一杯罢,往后,昭王府内下人你可以随意使唤,你院内下人也可以用自己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你若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我昭王府便容不下你了。” 谢绍没理会她,径自拿起酒壶满满斟了一杯给自己饮下;随后又倒满一杯,递给萧九矜。 “好,往后我们互不打扰,还同从前未成婚一样便是。” 萧九矜并没有什么意见,接过酒盏,举杯饮尽。 她看了看窗外已是月上中天,应至解衣入眠时了。 “你好生歇息。” 她本有些紧张,然而谢绍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独自离开了房间。 萧九矜有些意外与不解,瞥向屋内铜镜,镜中自己脂粉未乱,容貌依旧盛人。 而谢绍竟如此走了。 “殿下……昭王书房里传来个女人的声音……” 就在萧九矜慨叹之时,门外传来紫杏有些愤怒又有些难过的声音。 她“哦?”了声,好奇地推开窗;却见一女子身着劲装,正从谢绍书房离开。 “就是她!”紫杏瞪大了双眼,却压低了声音。 萧九矜摸了摸紫杏的脑袋,正想解释那人的身份,却忽然想到什么:“既然驸马有了人,那我们便也去找个乐子。” “走,我们去南风馆。” “……啊?哎!!”紫杏更是难以置信地叫出了声,但萧九矜已经飞速拆下囍袍换上了寻常裙装大步向外走去,笑笑未解释什么。 ——正如昭王所言,比起端庄持重的公主,她更想做可以杀人的利刃。 而利刃藏于朽木,出鞘前毕要掩其锋芒;如此方可一击毙命。
第5章 父子 “断弦难续,碎玉难全。”…… 对于萧九矜大婚之夜出府,昭王府下人倒是没有阻拦。 京城最大的花楼名唤醉音楼,除主楼是酒楼外另有分南北两馆;南馆多为伶人小倌,北馆则为乐姬花娘。虽说南馆大多也是为有特殊癖好的男子准备,也亦有富贵人家的小姐光临。 ——当晚,萧九矜便包下南馆整个场子,听了一夜的曲。 她在坊内酣睡一夜,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被宿醉的紫杏匆匆喊醒。 “说着不合规矩,你倒是喝的尽兴。” “我可是滴酒未沾啊。” 萧九矜率先出声,堵住了小侍女的嘴。 “那不是看殿下花了如此多的银子太浪费了嘛……”紫杏脸一红,尴尬道。 昨晚她二人是私下出府,并没有带下人。皇帝见她没按时辰回宫进见固然不满,可当他查明她们如今身在何处,便不好对外宣扬。“郡主大婚夜逛花楼”这种事,昭王不闹,他断没有闹大的道理。 于是只得私下派人来寻她。 可惜,萧九矜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银子到位了,皇帝派来的人无一不被拦在了楼外。 “快给我梳妆吧,要回宫了。”萧九矜笑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对紫杏说道。 而待小侍女“哦”了声转回头去,她的眸光也渐渐冷了下来。 紫杏为她在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挑了件娇俏的藕粉色襦裙,又按着她的吩咐为她仍梳了未出嫁少女的双髻;压了压眼角、上了雪色脂粉让她显得有几分憔悴。 皇帝派人来接她的车轿已经在南风馆外等了许久了。 萧九矜刚出门便听见有人冷声唤她,知是皇帝的人,她便从容行礼上了轿。 车轿在养心殿门前停下,不过一晚,皇宫内绸带已经全部摘下,前夜喜庆的气氛完全散去,显出庄重肃然的氛围来。 萧九矜深吸了口气,步入殿中。 殿内,皇帝坐在榻上,太子皇后各坐在两侧椅上;见她进来,太子萧璟想起立对她说些什么,却被皇帝一个眼神扫过,又讪讪坐了回去。 “跪下。”皇帝冷笑着看向萧九矜,“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不安分的,大婚初日不好好侍奉夫君,竟跑去花楼过夜?!” “父皇!您要替女儿做主啊!!这昭王他不愿意与女儿同房啊!” “不信您问儿臣的侍女……昨夜,昭王与儿臣行完合卺礼便回了书房,自后儿臣便听见书房内有旁的女子的声音……儿臣、儿臣也是气不过才……” “父皇,您这赐婚,怕不是毁了昭王殿下的姻缘,他迁怒儿臣吧?” 萧九矜掩面作哭泣状,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低下了头。 紫杏上妆的技术很好,这雪色脂粉沾了泪,也并未脱落。 萧九矜的余光扫向上座那人,见皇帝微微蹙起眉头,心下便也知昭王府内并没有皇帝的眼线,正想开口—— “父皇,小九受了如此委屈,您应为她做主才是。这昭王恐怕并非良配,不如让九妹 回宫住几日罢?” 而萧璟却先她一步,说道。 “你凑什么热闹。”听了萧璟的话,皇帝脸色更是阴沉,“哪有嫁人了还住在家里的道理?况且这昭王一表人才,有个三妻四妾也无可厚非。” 他转向萧九矜,又道:“你作为天家女要有容人之度,昭王若有喜欢的,你替他纳了便是。大不了等有了孩子,你再将她暗中处理了。” 萧九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当今后宫妃嫔众多,可她们许多也只就被宠幸过一两次,甚至都没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 她正想出声反驳,萧璟便先站了起来:“父皇怎能如此说呢,哪有父亲让女儿为夫君纳妾的道理?更何况他们这才刚成婚昭王便纳了妾,您让天下人如何看小九!” “若他二人真成了对怨侣,依儿臣看,倒不如和离算了。” “胡闹!” 皇帝面色冷峻,重重将手中玉杯拍在案上。 “夫妻稍有不和,怎么就到了要和离的地步了!” “儿臣不过是说句实话而已,父皇又何必气恼呢。”萧璟轻描淡写地回了句。 萧九矜默不作声地跪在一旁看着父子二人。皇帝正值壮年,太子却也将近而立之年;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难免的矛盾。父子在朝堂上争吵已是常事,如今她的婚事也不过是一导火索。 她暗暗看向一旁的安静端坐着的皇后,后者自她入殿便没说过一句话,仿佛只是个金件摆设。 在宫中的日子里,萧九矜与皇后甚至都未说过几句话,她成为公主时已经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与皇后的对话也不过仅限于逢年过节几句不轻不痒的问候。 皇后本出身五品小官世家,其父因夺嫡时压中当初尚不成气候的皇帝,现今才得以平步青云。 不过,如此依附于皇帝的家族却是没什么实权的,连带着皇后也在这百花齐放的后宫中宛如个透明人。 “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一时半会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让小九先回昭王府去。” 或许是感受到萧九矜的目光,皇后淡淡开口劝和。 “今日宫里不是还摆了宴席么,不如在宫内用了午膳再走吧?”萧璟从争吵中回过头来。 萧九矜摇摇头,笑着说了声“不了”。从地上起来,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她走出大殿,紫杏在外等她。见她出来,紫杏匆忙迎了上去,露出担忧的眼神。 萧九矜回以笑容,示意她放心。 “走吧,出宫了。你还有什么落在安乐宫的东西么?今日出宫,下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昭王妃的身份,即便回宫参加什么宴席,皇帝也不可能再对她完全放心、放任她在宫内乱晃了。 “没。”紫杏摇了摇头,说。 “殿下……” “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萧九矜瞥了她一眼,好奇道。 “其实往日奴婢觉得,陛下对殿下您挺好的。许多皇子公主的母妃不受宠,冬日连炭火都是不足够的。而咱们安乐宫,用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年年开春,珠宝首饰一箱箱地往宫内送……” “就是昭王这桩婚事,奴婢也觉得尚可;昭王地位尊贵,也衬得上殿下。” 紫杏喃喃说着,中途却停顿了下。 “……可是,若成王妃便要受辱忍耐,那这婚事倒也没那么好了。” “你是想说,陛下也没那么好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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