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请您将您知道的情形,都告诉我吧。” 女子说完后,屋中久久都没有动静,只有陈初骋的嘟囔和鼾声时不时响起,打碎这屋中堪比寒冰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陈末娉终于看见那张露出面具的半张唇动了动。 卫焕总算开了口,还是那般低哑的声音,但不知是不是女子的幻觉,此时她听上去,觉得这男子的语调不似一个陌生人那般平静。 “确实没能找到遗体,但战场上,没能找到遗体的将士多了,您的前......亡夫,并不算特例。” 他的目光落下,在女子的小腹上停顿了极短的功夫,又匆忙移开:“夫人,斯人已逝,就算寻回遗体也是枉然。不必执着于此,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面前男子抿了抿唇,顿了顿才继续道:“您亲人既然不愿您再提起他,自然也是为您考虑,毕竟,那位,只是您的前夫罢了。” 是他,就是他! 就在男子说完最后一句话的一瞬间,陈末娉就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肯定就是魏珩! 他掩饰住了情绪,可却掩饰不住自己的心,开口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暴露了出来。 他如今的身份是卫焕,和陈初骋认识不到四个月,按照她兄长的说法,这人肯定是不可能认识大名鼎鼎的定远侯的,可他却出声规劝她不要挂念逝世的前夫,这难道是正常的行为吗? 若是他装作不知,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她还会多怀疑一阵,可他说完最后一句劝她想开的话后,陈末娉十分确定,眼前这人就是魏珩! 她死死地盯着男人,张了张口想要应声,可一开口,就是哭腔,连句成句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好想要狠狠骂他一顿,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他,这个骗子,这是他撒得最大、最严重的一个谎了,几乎骗过了全天下的人! 但她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面前的男人看着女子几乎难以自持的表情,身子稍稍往前靠了靠,看上去像是想要拥抱她。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男人就坐直了身子,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手帕,递给眼角已经滑落泪珠的女子。 陈末娉沉默地接过手帕,刚拿近了些,准备擦拭眼泪,就闻到了手帕上传来的男人的味道。 对,就是这股木质香气,这就是最好的附征,这下,她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怀疑。 所以,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他宁愿坐在自己面前以陌生人的身份看着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魏珩吗? 女子无声地擦掉泪珠,从手帕间隙去查看对面坐着的男人,下定了决心。 “您说得对,他只是我的前夫。” 陈末娉说着,缓缓起身,像是准备要走:“多谢卫公子,我会宽解自己的。” 话音未落,女子脚下一滑,左腿磕在凳子上,整个人马上要摔倒在地。 男人面具下的瞳孔瞬间紧缩,几乎在刹那间的功夫就冲了出去。
第102章 庆幸 他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一切都在眨眼间的功夫发生。 男人伸出双臂, 以自己的身子为垫,紧紧地将女子护在了怀里。 还不等他庆幸,忽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怔住, 接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空空荡荡的脸颊。 陈末娉趁着刚刚男人抱住自己的功夫, 抬手解开了他罩着的面具。 她一手举着面具,搭在他的肩膀上, 黑亮的杏眼终于毫无阻碍地对上了那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漆黑的眼眸。 “卫公子?” 女子轻唤一声,勉强稳住她起伏的心跳。 她随手将面具甩到一旁:“还是魏公子?” 魏珩抱着陈末娉起身,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后,俯身去捡自己的面具。 陈末娉见状, 急忙抬脚, 一脚踩在他的面具上:“你不准再戴, 同我说话!” 魏珩轻轻握住她的一只脚腕将其抬起, 将面具拍了拍灰,重新戴在自己的脸上,还是沉默着。 陈末娉探出手要去再摘他脸上的面具, 却被男人挥手避开。 “你!” 女子又气又怒又悲,急得要跺脚, 结果动作幅度太大, 不小心轻轻把胯骨扯了一下:“哎呦!” 她极大声地喊, 挑衅似地看着戴着面具的男人。 陈初骋被惊了一跳,匆忙从榻上弹了起来, 起身要去拿自己放在榻旁的大刀:“何人来犯!。 “好了好了,没人来犯,战争结束了。” 陈初骋愣了愣,盯着说话的女子看了会儿, 喃喃道:“二丫。” 然后就又跌回床榻,睡了过去。 安抚好喝醉的兄长,陈末娉再次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的胯骨,继续道:“我扭到了。” 男人立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在女子再一次吆喝前,终于重新走了两步,到了她身边。 “夫人。” 他语气中不知不觉间,带了一丝恳求:“您月份这么大了,劳烦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保重?” 陈末娉嗤笑一声,语带怨念:“你假死的时候,怎么不说我要保重我的身子?” 他的死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他难道一点数都没有吗? 还好她是个坚强的性子,要是她真的听了这死男人的死讯出了什么事,还轮得到他在她面前说保重身子?怕是要去土里挖她和孩子了。 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性子好,想得开,遇见什么事都能坚定向前,所以才肆无忌惮假死吗。 想着想着,陈末娉又掉了眼泪。 她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他很多银两,所以这辈子一直被这个大骗子哄骗,本来以为还完债了可以转头走了,结果又有了身孕,好不容易决定自己要和娘家一起养大孩子,不再和他有任何联系,结果又得到了他的死讯。 如果这死讯是他故意放出的消息,和之前一般,是他精心设计的局,那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够狠,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根本玩不过。 她用不要孩子威胁他,他转头就直接扔掉自己的性命,给她来了个最直接、最猛烈的冲击。 得知他死讯后的那种感觉,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男人听了她的话,再次沉默下来,扶着她坐下后,艰难开口:“无论你信不信,这一次,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 陈末娉听了太多次他这种话,原本在心里早就不相信他说出口的任何事,但此时听见他一字一顿地再次阐明,心中还是有微微的波澜。 也许呢,也许这一次,他真的说的是实话呢? 她低声道:“你说。” 得到女子首肯,魏珩恢复了女子熟悉的声音,缓缓说明经过:“我确实是被鞑靼暗算,受了重伤,不过没死,只是昏迷后掉入了溪水中,被附近的村民救了起来。” 说话时,他抬起一只空闲的手,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其中一点还很显眼的伤,不过又匆忙合上:“我没有说谎。” 陈末娉瞪大眼:“合上作甚?解开给我瞧。” 魏珩有一瞬的踌躇,但在女子的逼迫下,他最终还是解开了衣襟,露出了被伤痕覆盖的大片胸膛。 陈末娉猛地咬住下唇,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怎么,怎么会这般严重? 她以为先前男人骗她时留下的伤口已经足够狰狞,可现在他的胸膛上随便一道伤都比那伤严重,在密密麻麻、有些还露着血痂的狰狞伤口中,她甚至已经寻找不到,原先那道伤口的痕迹。 真实的战场,果真不是平日的小打小闹可以比的。 女子看着男人左胸下的一大块凹陷,那里明显肌肤下的肉被剔去,甚至能看到下面骨骼的纹理。 陈末娉甚至有些不敢再看,再看一眼,她就怕自己会痛哭出声。 所有心中的难受都比不上她眼前的冲击,那么重的伤、那般斑驳的身子,得经历多少刺骨钻心的疼痛才能挺过来。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他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男人适时地合上了衣衫,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略过了受重伤的情况不提:“刚被救起来时,许是受了冲击,我遗忘了一切,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该做什么,直到你兄长恰巧碰到我,为我寻医问药,才慢慢养好了身子,而记忆,也终于恢复。” 顿了顿,男人艰难重复:“我知道听起来很离奇,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我真的没有再骗你。” 这次,是陈末娉没有说话,她抓紧着他的手不放,许久后才道:“你现在承认你是魏珩了?” 她看向那张面具:“那你还戴着这东西作甚,取了。” 这面具太丑,远比不上他真人的半分姿容。 魏珩抿了抿唇,低声道:“不取可以吗。” “为何?” 男人垂下眼帘,声音更低:“脸上也留了疤,不好看。” 他也会在意自己好不好看?他不是原先最厌烦她肤浅吗? 陈末娉想笑,但又想哭。 缓了缓情绪,女子瞪他:“魏珩,全天下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魏珩头也垂下了,似乎是用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 陈末娉是想好好说话的,她不想落于下风,可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还是带上了哭腔:“你根本不知道我当初受到你的欺骗后有多难受!你根本不知道怀孕有多辛苦有多累!你根本不知道这大半年的功夫我是怎么过得!” 魏珩慌了神,连忙上前将女子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宽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对不起,你当然要说对不起。” 女子在他的衣襟上毫不客气地擦掉泪水和鼻涕,可刚擦完,眼泪和鼻涕又流了出来,根本止不住:“你欺骗我那么多次,可那么长的时间里,你可曾与我真心袒露过一次?你就不愿张开你那嘴问问,我究竟喜欢的是救我的人还是你吗?” 魏珩抱住她的胳膊忍不住收紧,哑声道:“所以,你喜欢的是救你的人还是我?” “不是之前都说过了吗,不是救我的人!” 陈末娉推开男人的怀抱,抬手再次取掉他的面具,看向他的眼睛:“但是,也不是你!” 陈末娉刚说完,就见那双漆黑的眼光彩黯淡了不少,像是刚刚长出新叶的树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再次湮灭生机。 看着他这般模样,女子忍不住再次开口:“我的意思是,不是全部的你,因为一直以来,我都不了解全部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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