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皇后,嬴澈不便与她计较,只平静转向御座上的天子:“陛下,这就是您说的想和我调停济阳侯的事?” 小皇帝尴尬难言,一面自知理亏,一面又畏惧皇后,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沉默半晌,他只得道:“晋王叔,那裴夫人真是你叫去京兆府伸冤的吗?” “自然不是。”嬴澈毫不犹豫地答。 他知道小皇帝会这样问便是起了疑心。毕竟,裴令湘拿当年的事去告,便是在说嬴泽谋害太子,天子明面上仍是嬴泽的种,那裴令湘去翻旧案,就是在说天子得位不正,十分敏感,必须第一时间否认。 遂解释道:“裴令湘当天晚上放下孩子就走了,我们并不知道她后续会做什么。她也从不与吾妹来往,从前吾妹去找她也总被拒之门外,这些都是可以查得到的。 臣既与她不熟,为什么要让她出面呢?须知舍妹才是裴慎之的女儿,若要掀起当年的事,比起她一个侄女,舍妹才更合适不是么?而若臣要指使裴令湘状告,也必定派人保护,不会让她就这样落入虞世子手里。” 桩桩件件,条理清晰,逐一反驳了皇后的种种指控。虞琛面色阴沉,小皇帝面露愧色。嬴澈则微笑转向嬴灼:“再说了,裴令湘是扶风县侯世子段青璘的女人,那段青璘是凉王的人,凉王又和虞世子交往甚密。如今虞世子既说是本王做的,那本王还怀疑是他的自导自演呢!” 他在妹妹面前时说着维护裴令湘的话,心中却着实对她有些意见——这女人,行动之前实在该和他们通个气的。如此贸然状告,倒让他们陷入被动。 可转念一想,她这样孤军冒进,却很难说是不是故意逼他将翻案的事提前。 嬴灼已自顾走去一旁的席位上坐下,表面是幸灾乐祸地看嬴澈的笑话,实则暗暗观察着殿内的动静,思考要如何破局。 既被点到,他亦笑着应:“子湛可不要胡乱攀扯。” “裴氏女的确是我部下的女人不假,但那也只是一个未过门的外室,无名无分,我怎么会知道她?更遑论与之谋划了来害你。” “那我就不知道了。”嬴澈眼角带笑,耀目如金玉,“毕竟你和虞世子勾结在一起想害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又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啊。” “废话少说!”虞琛看出嬴澈是想以拖字诀应对,当即出声打断了他,“晋王,你敢说你和裴令漪没有私情吗?你敢说你这样对我父苦苦相逼,不是想替她父亲翻案的缘故?如果不是为她,那你就是对当年的事……” “皇后殿下。”嬴澈却不理他,径直扬声对虞小皇后道,“令兄可是越来越逾矩了。本王与陛下和凉王交谈,也有他插嘴的份吗?身为中宫,也该约束约束父兄,可不要学汉末的王莽故事,把江山拱手让人。” “晋王又何必打断我兄说话。”虞小皇后神色得意,“你究竟是为那罪臣之女,还是为了废太子的事耿耿于怀,以至于对朝廷不满对陛下不忠、炮制出这一桩冤案来陷害我家,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话一出,御座上的小皇帝登时看向了嬴澈,目光中有问询有怀疑,更多的却是忐忑与期待。 晋王叔在朝堂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裴氏女指控济阳侯陷害先太子意味着什么。于情,他也不想怀疑这位从小到大待他极好的王叔,可于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嬴澈目光微闪,心间有瞬然的刺痛。 “本王的确心悦吾妹。”片刻之后,他缓缓道。 “但那不是私情,t是光明正大,是明媒正娶,我和她的事,也与济阳侯本人的作奸犯科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陛下想一想,难道十年之前济阳侯犯下种种罪行的时候,是我按着他干的吗?又是舍妹按着他干的吗?他走到今日这步,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与本王有什么干系?至于皇后所说的因此对朝廷不满、对陛下不忠,则更是无稽之谈。” “没有关系吗?”虞小皇后冷笑反问,“你炮制这一出,又是陷害我父又是重提旧案的,不就是想说陛下得位不正、想要谋朝篡位吗?就算不提裴令漪的事,那好,当年你可是废太子同党!京中谁不知道你们是至交好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忘旧事,嬴澈,你敢说你对废太子的死没有一丝介意吗?” 她说这句的时候,虞琛不动声色地瞥了席间的嬴灼一眼。他面上毫无波澜,只闲闲把玩着一只青铜爵,漠不关心的样子。 废太子。 这三字宛如重锤敲打在嬴澈身上。他面无表情地想,是了,尽管天子登基后在他们的提议下追封了阿湜为太子,给了他最好的谥号,可他在世时终是被先帝废弃,是虞氏口中的“废太子”不假。 偏偏他所在意的,从不是什么皇权富贵,就唯有皇父的肯定罢了。被自己最敬重的皇父厌弃至此,他一定很难过吧? 后世再荣耀的追封也都无济于事了。 “介意又如何?”嬴澈很快调整好情绪,沉静应道,“天位已定,宁复有他。陛下的皇位乃先帝钦定,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至于我昔年与太子的相交,身为宗室,本就应辅佐君上、储君,昔年我如何忠于太子,而今自然也就如何忠于陛下。” 顿了顿,他看着少年天子稍稍安定的眼睛,突然开口:“况且,陛下能得到这个位子,根本与嬴泽无关。别说他是不是害过废太子,就算他谋朝篡位、毒害皇父,也丝毫不会影响到陛下继位的合法性。” 这番话明显话里有话,连一直警觉他拖延时间的虞琛与彷如神游天外的虞恒两兄弟也不由震惊侧目。小皇帝更是诧异问道:“晋王叔何出此言?” “因为陛下并非嬴泽之子,而是先帝之子。当年世宗皇帝曾携皇长子与皇长子妃来府上小住,回去后皇长子妃就珠胎暗结,生下了您……” “晋王叔!”小皇帝涨红了脸,近乎惶恐地打断了他,“你说话要负责任!青天白日的,你怎能这般污蔑皇祖父?” 嬴澈神色平静,已然料到:“回陛下,臣没有撒谎,臣之所言皆为事实,陛下若不信,大可召来守陵的郕国公一问便知。何况是与不是,想必陛下心里也已有数不是么?” 郕国公即当年世宗皇帝的心腹太监,世宗皇帝去世后,他请旨守陵,已然五年。 更令小皇帝触动的则是后半句。他哀郁地垂下眼睛,心间不得不承认的是,当年王父对他的憎恶和对母亲的厌恶确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可若晋王叔所言为真,当年王父唾骂自己的那一声声“野种”,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虞小皇后也被这桩皇家秘辛给惊住,惊讶又担心地看向天子。虞琛则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拖时间,不耐烦地道:“斯人已逝,是与不是不都凭着晋王一张嘴么?谁又知道是真是假。” “我只一句话,晋王你把家父放了,你的大姨子我自也会毫发无损地交到你手里,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伴随着这一句落定,大殿两侧瞬然涌进许多手持弓槊的禁军,团团将殿中诸人围住,自然,也包括宴桌旁的凉王。 嬴灼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湛卢,却又止住。他故作云淡风轻地笑道:“子琛,你这是何意?你要我把子湛引来,怎么,还打算连我也一锅端了?” 虞琛面无表情:“今日之事与殿下无关,只想请殿下为我们做个见证罢了。” “如何?”他以剑指向嬴澈,“我的条件,晋王应允与否?” 嬴澈目光沉静,一一扫过潮水般涌入殿来、将他团团围住的黑甲禁军。 为首的自是虞家的心腹,一名庄钧,一名曹峻,分领羽林左右军。虞家所领的北衙禁军中余下的左右龙武军与左右神武军却不见。 众皆持戈横槊,神情麻木,被他目光扫过,有些军士面上竟还流露出畏惧与恐慌的神情,想来自己也知道今日的行动并不占法理。也很显然,他们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毕竟禁军名义上的主人仍是天子,而虞琛竟然当着天子之面越过天子直接指挥禁军,无论如何也不占理。 这倒给了他在道义上发作的机会,想了想笑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法不能向不法让步,济阳侯是咎由自取,本王怎可能为了一不相干的妇人放了他?倒是子琛,既然有胆量御前弄兵,何不直接兵围刑部,逼迫他们放人。” 虞琛面色阴鸷,并未言语,嬴灼却想,你当他是傻么?兵围刑部,视为谋逆。围剿他,却可说成是奉天子之命。就算过后天子死在乱军之中也可推诿给他们。 所以破局的关键,仍在天子。 果不其然,嬴澈扬声朝御座上的天子喊道:“陛下,您当真要杀臣吗?” 小皇帝面露难色。 他仍沉浸在方才得知身世的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平静。既被唤醒,方叹着气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兵甲橐橐,黑压压的禁军只有少数军士有离开的动作,大部队仍如压塞乌云,凝滞不动。而那些原欲离开的人眼瞧着主将未动,也都停了下来,齐刷刷望向虞琛。 小皇帝微变了脸色:“虞卿,你让他们都退下。” 大军仍是纹丝未动。 虞琛以双手握剑,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陛下,晋王狼子野心,不可放虎归山留有后患。您也莫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话音既落,连御座旁的虞皇后也有些坐不住了,面露尴尬。 嬴澈则是提高声音质问:“虞琛,你竟敢抗旨?” 他又点了那两位禁军头目的名字:“你们也想做乱臣贼子吗?” 两人都是笑嘻嘻的,并无一丝对君主的尊重。其中一人道:“晋王殿下,得罪了。实在是你凶横暴戾,有不臣之心。我等也是为国除害,不得不从。”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的,可惜皆是狼虫虎豹。嬴灼一直冷眼旁观,见状遂起身:“既然你们已经谈崩,想来也没有本王什么事,就先行一步。” 那些禁军仍完全没有退下的意思,显然打定了主意要连凉王一块围剿。嬴灼眉棱微挑:“怎么,连我你也打算动手?” 虞琛面如冰霜冷覆:“为防殿下出去后搬来救兵,还请殿下耐着性子,陪子琛看完这出好戏。” “陛下。”他又转向天子拱手一礼,“您年纪尚幼,难免不辨忠奸。就由臣来替您分忧,铲妖邪,清君侧。” 皇室最尊贵也最有势力的两位亲王皆在,小皇帝如何看不出这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若说晋王真有不臣之心好歹江山不会改姓,可若落在虞氏兄弟手里,却是要柴天改玉了! 他气得浑身发颤:“好啊,你带兵围捕天子与亲王,难不成是想造反吗?” 又怒斥禁军:“还有你们!连朕的话也不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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