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语容至今仍记得自己罚站的场景,家丁在院子的空地上画一个圈,让她站在圈中,头上顶着一只白玉碗,碗里装着辣椒水。 那时正值盛夏,她顶着那碗辣椒水从午后站到太阳落山。 宁渊负责监视她,为了时时刻刻盯紧她,竟然站在烈日下寸步不离。 后来云语容听说两家在议亲,打算把她嫁给宁渊,让她下半辈子在宁府“安享富贵荣华”,她当时每根头发丝都炸开了。 为了不嫁入宁府,她二话不说直接跑去了南风馆,足足住够了三天才被宁玄找到。 宁玄愤怒至极,第二天她就被遣送回家,婚事就此作罢。 这件事情的余波就是此后六年,云语容都不敢再踏足宁府半步。 早知道,这一次也不要来就好了,此刻她骑虎难下,后悔不迭。 但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了。 她正想着心事,两个丫鬟走进来,道:“郡主,奴婢服侍您更衣拆妆吧。” “嗯。” 云语容打量这两个丫鬟,一人名叫明夏,长得颇为秀美,放在府上是中人之姿,另一人名叫怜秋,长得惹人注意,瓜子脸、水蛇腰,两弯细眉,腰肢轻摆,像个得宠的小妾,当着萧兰曦的面也不掩饰媚态。 明夏做的是端水换衣的粗活儿,怜秋干的是梳妆打扮的精细活儿,她将云语容的头面一一取下,取了茉莉香油倒在自己手心,搓热了,涂在云语容的头发上。 明夏收拾好东西退下了,留下怜秋一人服侍拆妆。 云语容透过铜镜观察身后的丫鬟,只见她目若秋波,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顺直的长发,说道:“今晚是洞房花烛夜,郡主将宁公子支走,宁公子没有起疑吧?” 支走?云语容听怜秋话里的意思,萧兰曦原也没打算今晚同宁渊圆房。 云语容皱眉,“你是何意?” 虽说这怜秋的举止不大像个正经丫鬟,萧兰曦好歹是个主子,没有顺从婢女盘问的道理。 怜秋放下梳子,拿起一瓶香膏打开了盖子,取了一小片涂在右手手背,细细匀开,问:“奴婢的意思是,奴婢明晚开始服侍宁公子吗?” 云语容眉心一展,明白怜秋果然不是寻常丫鬟,她是萧兰曦带来的通房丫鬟,而且还肩负着代替萧兰曦陪寝的任务。 新婚之夜回避圆房,后又安排丫鬟陪寝,这郡主看起来是一点也不打算和宁渊做一对真夫妻。 右手药膏涂完,云语容要伸出左手来涂香膏,忽觉左臂方才被拉伤,动一动便疼的厉害。 云语容起身走到床边,靠在床头,悠悠说道:“怎么了,你见那宁渊相貌周正,着急爬床了?” “奴婢不敢。”怜秋低头,从腰间抽出一方杏色丝帕,“郡主有所不知,今晚严淮也来赴宴,郡主与他相好在前,如今嫁给宁公子,那严淮心里不好想。方才他找到奴婢,递了这丝帕。” 怜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严淮约小姐明日酉时在媚香楼相会。” 这句话是用凉国话说出来的,云语容自小跟着云安四处为官,见识颇广,听懂这句话,顿时遍体生寒。 一个大夏郡主身边的丫鬟还需要用凉国话说悄悄话,这郡主身份八成有假。 萧兰曦就是那晚的凶手,再无疑问了。 原来她和严淮是相好,云安那封罪证就是弹劾严淮的,她为了严淮去截杀云安也就不足为奇了。 “明日相会,那严淮也太大胆了。” 云语容收了丝帕,压在枕头下,对怜秋挥了挥手,翻身上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休息了。 怜秋放下床帘,退了出去。 云语容从枕头底下摸出丝帕,在面前展开一看,上面题了一首情诗:“情人怨遥夜,竟顾起相思。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严郎赠。”【注】 分明就是在说想念情人,期待幽会。 明日是萧兰曦成婚后的第一日,严淮竟敢约她私会,如此迫不及待,胆子不小。 这丝帕上还写着“严郎”二字,就不怕被人认出?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廊檐下成排红灯笼撒下喜庆的辉光,一身喜服的新郎步行在静谧夜色中,叩响了宁玄书房的门。 宁渊立在门外,恭敬的说:“父亲,严淮仗着圣上宠信为非作歹,此人不除,朝堂难宁,如今证据确凿,应当弹劾。” “那罪证除了严淮之外,牵连甚广,甚至涉及陈王,不可轻举妄动。弹劾严淮的事,我与你姑父正在商议。新婚之夜,你来此处怕会冷落郡主,回去吧。”室内传来宁玄略带责怪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仿佛看到他不怒而威的脸孔。 “是。问姑父安好。”宁渊屏气敛容,鼻尖嗅到一阵奇异的药香味,问,“父亲可曾服用郡主所献的破格救心丹?” 屋里传来宁玄虚弱而沉稳的声音:“婚宴前服用了一粒,精神顿觉爽利,晚间大夫诊脉时说恢复了不少,有劳郡主费心了。” 宁渊顿了顿,说道:“今日府上逃走了一名女子,身份不明,我命寻月暗中跟随,查清此人身份。” 宁玄纵横官场数十载,对这种变故早已云淡风轻,只说:“寻月办事牢靠,有他盯着,你就不要太挂心了。” “儿子知道。” “我还有一事嘱咐你。”宁玄语气转为和缓,“宁家子嗣单薄,自你母亲去后,府上冷清寂寥,如今我年事已高,功名利禄皆是浮云,惟愿享天伦之乐。夜亭,你懂我在说什么。”
第6章 夜亭是宁渊的字。 宁渊清声道:“孩儿知道。父亲早…… 夜亭是宁渊的字。 宁渊清声道:“孩儿知道。父亲早些安歇,我退下了。” 宁玄咳了一声,道:“我无碍,你去吧。” “夜亭告退。” 宁渊本是来商议正事的,不料宁玄抱孙心切,把他赶回洞房,只是他已经同郡主说了今晚不回去睡,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他抬头望了望树梢的月色,独自走向自己的书房。 ** 婚房内,大红罗帐中,云语容陷在深深的噩梦,细密汗珠沁湿鬓发。 梦中的自己是个年幼的小女孩,手里攥着一块脏兮兮的糕点,在教坊司的长廊上奔跑,身后,一个猥琐精瘦的男子狂追不舍。 “臭婊子养的小杂种,敢从客人的盘子里偷东西吃,给老子抓到打断你的手!” 云语容跑到后院,瘦小的身子猫进一间柴房,踮起脚尖闩上了门。 柴垛边,一个年轻妇人病容憔悴,努力睁开眼,唤道:“容儿,你又做什么去了,外面怎么有人追你。” “不管他,娘,你快吃吧。”云语容托起妇人的脑袋,掰开她的嘴,把糕点往嘴里塞。 妇人牙关紧闭,摇头不吃。 云语容心里一急,哭了出来,“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娘中了毒,本来也就活不久了。”妇人怜爱的摸了摸云语容的头,见女儿嘴唇泛青,身上一股奇异药香,也是中毒之象,想到她来到世间不过四载,眼看就要化为一缕孤魂,不禁悲从中来。 门外龟奴追来,把门拍得啪啪作响,“死丫头,你给我滚出来!叫你偷客人东西,今天非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妇人搂紧了云语容,云语容放声大哭,喊道:“我娘病得厉害,你们快去给她请大夫。” 那龟奴嘿嘿冷笑,“死了就拖出去,城郊乱葬岗上喂野狗,还想吃药看大夫,哼,也不看看你们什么身份,你们也配!要死就给爷滚出去死!” 龟奴往门上踹了两脚,薄薄的门眼看就要断裂,这时,那龟奴像是被人踹了一脚,痛得啊呜一声。 门外传来另一个男人的洪亮声音,“谁给你的脸去欺负孤儿寡母?这一脚是大爷赏你的,滚吧!” 那人推了推门,两扇柴门往两旁打开,一道白亮的光照进昏暗的室内。 光线中,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向她伸出手,道:“别怕,我叫曲平,来救你们了。” 云语容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半梦半醒间,喜烛发出红色的光,朦胧的笼罩着大红罗帐,她躺在喜被中,汗水浸湿了绵绸。 整床被褥好似变得湿淋淋的,浸透了热血。 她再度陷入噩梦,眼前画面又变了一个。 好多的血从母亲的身体里涌出来,曲平将血收进一只只黑色陶罐,炉子柴火烧的旺旺的,药罐里翻涌着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 曲平将一枚炼好的黑丹和一碗水放在桌上,云语容捂住嘴跑出去,蹲在墙角狂吐。 “我不吃!你为什么要用我娘的血炼药?我死也不会吃的!”她尖叫着反抗。 曲平端着水和药追了出来,“你娘为了解毒试了无数的药,她的血里有药性,你吃下去就能活下去,她是为你死的,别浪费她一条命。” 她是为你死的…… 曲平的话在梦境中不断盘旋。 “娘!”云语容喊出了声,梦境忽然烟消云散,只见一道晨光破窗而入,已是次日清晨。 云语容揉了揉脑袋,依然头痛不已,打起精神掀被下床。 雪素上前扶她,“少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嗯。”云语容将巾帕浸在清水里,敷在脸上,慢慢回过了神。 幼年和母亲沦落教坊司受人凌辱,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刻骨铭心。 好在都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后来她被曲平所救,被云安收养,她早就是一方巡抚家的千金小姐了。 云语容拿开巾帕,恢复如常,问:“怎么是你们伺候,明夏和怜秋呢?” 雪素道:“公子吩咐过,少夫人带来的仆从一并有赏,一大早她们去领赏钱了。往后除了郡主的陪嫁丫鬟外,府上有我和韶花负责服侍郡主。” 昨晚碍于怜秋和明夏在外面守着,云语容不便向云安传信,她知道父亲一定在担心着自己。 云语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果点盒子,对韶花说:“昨夜你家公子说起姑父来了,你将这点心盒子送过去,聊表我一点问候之意。” 韶花接过盒子,“郡主有心,奴婢这就送过去。” 云语容听着韶花的脚步声远去,心想若不出意外,云安应该能看见这喜盒里的字条,从而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 字条中写明了她闯入新房中发生的事,只有她和新娘相貌相似这点隐去不提。 那女子和她真的太像了,就像亲姐妹一样,如果云安知道,难免想到她的身世。云语容是被云家收养的孤儿,云安夫妇待她很好,这么多年,她从没想过要去寻找亲人,只想好好孝敬父亲,她不想让云安多心。 她请父亲静观其变,先等她套出严淮的话,叫宁渊当场捉住了证据,再主动坦白昨晚赶走新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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