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挺好,越棠想,太子殿下就该高坐云端,少管他们这些凡人的事。 皇帝今日的兴致似乎很好,上回太液池畔的宫宴,她几乎没怎么听见皇帝开口,今日则笑声不断,与几位宗亲把酒言欢。谈笑间说起雍王家又新添了位王孙,引得皇帝羡慕不已。 “王兄好福气啊,子孙满堂,朕等亭之让朕抱上皇孙,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皇帝的语气很惆怅。 众人一时都不太敢接话。后宫子息不算健旺,仅两位皇子,皇孙更是遥不可及,而身为皇帝长兄的雍王正相反,十来个儿子,最小的还在襁褓中,最大的都已成婚生子。子孙永昌,才有江山万年,正枝寥落,旁支却繁盛,皇帝有意无意地点明,不免叫人心里犯嘀咕。 女眷席上的雍王妃闻言,笑意一顿,忙向皇帝表明态度,“太子殿下未及弱冠,二殿下更是年少,陛下若心急皇孙,不如赶紧为殿下聘一位太子妃吧!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常盼着听东宫的好消息呢。” 皇帝“唔”了声,频频点头,斜眼见太子无动于衷,十分的恨铁不成钢,瞪了他一眼,又转向雍王妃,“那朕就拜托王妃,多替亭之操心了。” 先皇后薨逝得早,皇帝一直未再立后,如今孙贵妃又犯了事,后宫没有女主人,在催太子立妃这件事上,皇帝一人有些力不从心,只得抬出雍王妃这位关系最近的长辈。越棠想通此节,不由感慨杜小娘子找对了靠山,又添一分胜算。 陛下金口御言,无形之中给各位奔着太子而来的女郎们提了士气。后来的宴席上,果然见雍王带着杜小娘子去太子席前敬酒,逗留着说了好一阵话,其余的女郎们也不甘其后,各自由尊长陪着,去太子跟前请个安,问个好,一时间好不热闹。 越棠偶尔瞥一眼,觉得皇帝的举动十分多余。其实要太子纳妃,皇帝看中哪家的门楣,一道圣旨赐婚不就解决了吗,还大张旗鼓地相看,其它人也没有这个待遇嘛。比如长公主,比如她自己,禁中一道旨意就封了她作睿王妃,睿王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 真矫情,越棠嗤笑了一声,扭过头,专心欣赏起春莺啭的歌舞。 宴饮花团锦簇地结束了,过后便是各式各样的余兴节目。花萼楼四周建有“日”字形的双层回廊,“日”字上半的“口”中,便耸立着花萼楼,下半的“口”,则是一片开阔的广场,足以容纳上千人,或演歌舞,或演百戏。此时众人可以登高,视野宏阔,也可以漫步至回廊上,从各种角度观看表演,总之各有各的趣味。 女眷们三五成群地闲逛,男子们也有聚在楼中高谈阔论的,每逢中秋,免不了有对月饮酒、邀月入诗的环节,今年看不见月亮,总是一段缺憾。 有人不死心,隔上一会儿便瞧瞧天色,可惜始终不能如愿。连皇帝都说:“赏不成月,便早些散了吧,各自归家,共叙天伦。” 然而有一个人跳出来,至皇帝跟前,朗声道:“陛下,臣有一议。” “哦?”皇帝眯着眼看过去,“段将军有何提议啊。” 众人原本都准备好散场了,忽然被打了岔,不由齐齐侧目,想看看是谁闲得发慌。皇帝发了问,众人才知是近来风头正劲的段郁,只听他说:“陛下容臣卖个关子,移步花萼楼外,臣在龙池边准备了一件宝贝,一定能弥补陛下未能赏月的遗憾,陛下一见便知。” 哇,居然敢和皇帝玩神秘,众人皆被激起了浓浓的好奇心。皇帝哈哈一笑,说准了,带头移步花萼楼西侧,众人也跟着挪出去,分散在楼前正对龙池的空地上。 这时候才发现,此处不 知何时支起了两根长杆,足有三丈来高。两根长杆大约相聚十丈远,张挂起石青色的纱罗,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后头不知藏着什么花样。 越棠站在人群中,猜想着,大约和宴前她在楼上看见的那奇形怪状的物件有关,没料想竟是段郁的手笔,暗暗赞叹他总有奇思妙想。 越棠既期待,又有些担心,玩这么大,万一在皇帝面前玩脱了可怎么办。 “吱呀呀——” 池边忽然响起一阵声响,紧接着是哗哗的水声,然后叮咣一顿磕碰,“唰”的一下,众人眼前忽然出现了无数个斑驳的光点。其中有一团光晕又圆又亮,其余的黯淡许多,四散在各个方向。 人群一片哗然,呆看了一阵,看不明白这算什么名堂。随后小声议论起来,直到有人一声惊呼,“快看,好像动起来了!” 动起来了,那些细碎的光点缓缓移动着,而最明亮的那团光晕从西边一点点挪上中天,众人终于看明白了,这是圆月与星空,照映在那层纱罗上。 光影投在幕布上,全不足为奇,可这样多的光点有序地移动,仿佛天地被按下了机簧,在眼前加速着演换,沧海桑田不过须臾,有一种被浩大吞噬的微茫之感。众人晕陶陶望着,像是陷入了一个奇幻的梦。 然而还没有完,又是一阵辘轳绞水的声响,幕布的右上方,忽然又多出了几道快速掠过的光线。那光线与其余稳定移动的光点完全不一样,带着流水一般的光影,从边缘忽然出现,然后消失在另一角,轨迹各不相同,源源不断地涌现又消亡。 “是,是流星吗......”有人惊叹。 看到这儿,越棠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是上次错过的流星,段郁还是硬生生地送到了她面前。这是怎样巧夺天工的技艺啊,越棠忽然很想哭。 身边有人小声地喊了一声“王妃”,将她拉出了梦境,垂头看,是个小女使。 “有人托奴婢来问王妃,想知道这幕布背后的奥秘吗?”小女使见她猛点头,比了一个方向,细声细气地说,“王妃若想,就随奴婢走吧。” 越棠压声问:“是段将军让你来的吗?” 小女使没说话,一双大眼睛扑闪了两下,算是默认了。 越棠忙请她带路,小女使领她向南走出了人群,然后靠近龙池边,在夜色掩映下,又沿着蜿蜒的池岸又往回走了十来步。从这个角度望去,已经隐约能看清幕布背后的东西了,有一架缓缓转动的水轮,外层水流不断倾泻,内层架嵌着数不清的灯盏,斜后方还有一件更大的物体,可惜看不清晰。 小女使指了指岸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架起一只手臂,“王妃想站上去吗?奴婢扶您。” 越棠正有此意,笑着向小宫女道谢,提裙踩上去,不等站稳,便迫不及待向灯影处探看。小宫女慢慢地收回了手,小声说了句“王妃当心”,越棠漫应一声,往边上踱了小半步,然而就是这小半步,悲剧不幸地发生了。 白日里下了整天的雨,石缝间还蓄着水,夜色正浓,她又不曾细看,这一小步便踩中了湿滑的苔藓,脚下一踉跄,“砰”的一声,都来不及呼喊,就这么扎扎实实地掉进了龙池里。 完了完了......身形崴倒的一瞬间,越棠在心中惨叫,倒不是怕死,岸边的池水能有多深,只是这么大的动静,只怕免不了丢人。果然的,才一落水,便触到了池底,她甚至在站起来还是继续躲下去间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决定小命比脸面重要。 隐约已经听见岸上的骚动了,有人高呼着向岸边奔来,越棠苦笑着,想用一种尽量不那么丢人的方式从水里冒出头。然而用力一蹬脚,足踝处竟然一阵剧痛,她仿佛都能听见“嘎吱”一声,骨头脆生生地错位了。脚下一软,整个人就要往池底沉下去。 怎会如此......大惊之下泄了气,冰冷的池水灌进鼻腔,呛得她直恍惚。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越棠悲伤地想,有史以来溺水的人中,她遭遇池水可能是最浅的了。 那边岸上,一时间兵荒马乱,小女使头一个发现不对,惊慌地尖叫,距离最近的段郁大惊失色,飞奔而来,楼前侍立的内侍也闻声而来。段郁不见她冒头,心慌得都要碎了,一个猛子扎进池水里,下水里捞人。 池下黑黢黢一片,他抹黑划拉了两下,压根没碰到人,好在赶来的内侍人人提一盏灯笼,照亮了岸边的池水,很快便发现了人影,段郁探到池底一捞,内侍们也各自搭了把手,终于七手八脚地把人弄上了岸。 人群隔得稍远,一时没听见消息,甚至落水的是什么人,一时都没闹明白。长公主左右顾盼,忽然发现越棠似乎不见了,脸色骤变,不远处的太子见状,三两步来到长公主身边。 “是睿王妃?” 长公主仓皇地点了下头,犹不确定,“可能是......”正彷徨,便听见岸边的呼声,说人救上来了,还醒着,又有人着急忙慌地去宣医官。 长公主直抚胸口,“谢天谢地。”一转眼,见太子脸色惨白,似乎吓得不轻,颤巍巍地就要往岸边去,长公主忙将他拽回来。 “人多眼杂,殿下别现在过去,就算担心,也等人后去看望。” 太子没再坚持,眼神却始终直勾勾盯着岸边,似乎要将夜色剜出一个洞来。 “孤就知道......”他哑声说,“段郁没有分寸,照顾不好她......我就知道。” 长公主端详他片刻,“段郁不行,那殿下自己上啊。” 太子拳头紧了紧,他何尝没有想过?然而他涩然看了长公主一眼,“王叔......” “这么简单的事,殿下都想不明白吗。”长公主嗒然摇头,“与其费心寻摸一个可堪托付的人,殿下不如指望自己。这世上,还有比殿下更让三郎放心的人吗?没有了吧。”
第62章 不知道怎么总结反正戏…… 双成怎么也没有想到,中秋之夜,王妃竟是被人横着抬回府的。 双成傻了眼,跟上载辇探看,只见王妃双眼紧闭,鬓发湿漉漉的,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当即她就哭了,一路小跑眼泪飞溅,语无伦次地问抬辇的内侍:“这是怎么搞的?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内侍们尽职尽责,提气凝神保持一致的步调,力求将载辇抬得又快又稳,一时顾不上、也不敢答她的话。 双成问不出眉目,只好转向迈着小碎步缀在队尾的医官,“大人,我家王妃晕了吗?她何时能醒?大人,王妃她会没事的对吧大人......” 医官扶了下摇摇晃晃的幞头,脚下奔忙,险些被门槛撂倒。医官其实是太医局的医正,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颠簸,等终于安顿好睿王妃,他抹了把额上的汗,立在地心直匀气。八月十五团圆夜,突然被上头的命令从家里薅出来,到这会儿还有些懵。 “这位小娘子少安毋躁。”医正冲双成压压手,无奈道,“劳烦取些清水来。” 越棠被挪到了榻上,双成潦草地吩咐女使取水,自己则等不及伏身探看,替她擦拭脸颊上滴落的水珠。她这辈子没见过王妃如此狼狈的模样,边啜泣,边忍不住念叨:“王妃您醒醒啊呜呜......这是谁干的......王妃,王妃您看看奴婢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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