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代父亲认罪伏法,请圣人允我父亲白衣还乡!” 潘侍中一听,登时目眦欲裂,扬手给了潘弘一巴掌,“谁说我要认罪了!何须你来替我认?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就往你父亲头上扣!” 潘弘玉白的脸上浮出鲜红的巴掌印,他的眼圈红了,唇瓣不停颤动。 不远处的陆锦儿都为之动容,她眉心微蹙,又转眼看向皇帝。 皇帝静静观望,并没有打算阻止。 潘弘卸了身上的力气,双膝软倒,跪在地上,他红着眼睛,说道:“父亲教我做人仁善正直,为官要清廉宽厚,可为什么您要做这样的事呢?你让世人以后如何看待我们潘家?看待儿?” 潘侍中恨恨道:“你啊你,到现在还不懂为父的心!” “都说父荫子蔽,父亲若以这样的方式替儿遮蔽,儿宁可不要!”潘弘再次对皇帝再次道:“潘弘愿代父亲认罪……” “潘侍郎先别忙着认罪。” 萧临温声说道:“不妨先问问成安公主的事再说吧。” 潘弘一愣,“……我母亲?” 他扭头去看潘侍中,见他面色青中带白,两眼震颤,好似被人突然踩中了痛处。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昔的记忆涌了回来,他眼睛惊恐睁大。 “我母亲怎么了?”潘弘先是问萧临,然后又盯着潘侍中,伸手扯住他的衣服下摆,“父亲说我母亲是唯恐连累我,自缢而亡……难道……不是吗?” 萧临早有准备,让人拿出验尸单。 “成安公主死后,有人特意请经验丰富的仵作重新为她验尸。你母亲不是自缢而亡,而是被人勒死才伪装成自缢的,至于为何,我想你当能够猜到。” 潘弘抢过验尸单先仔细一扫上面的年月日,正是他母亲薨逝的那一段时间,再看上面的记录:脖颈绳印相绞,有挠痕,手指张开不成拳……断是人为勒死。 “父亲!”潘弘不敢置信道:“我母亲心中只有你,她当时还怀有你的骨肉……” 他泪流满面,又看向面前的皇帝,又看回父亲,最后他摇着头,“若是如此,你为何不把我也杀了……” 潘侍中动了动唇,最后还是紧闭着齿关。 萧临道:“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你乳媪一路带着你隐名埋姓躲藏,她为了保住成安公主的血脉,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舍弃了,最后你才被圣人救下,他便只好作罢,从此好好抚养你长大。” 潘弘记起了些片 段,对萧临的话又信了几分,垂下脑袋,悲痛欲绝。 皇帝又咳了几下,慢慢站起身,道:“世人都以为我是为了这至高权位,可以逼死情如兄妹的成安公主、杀掉亲如兄弟的先帝,就连你,潘仁晦也是这样错以为的。可是我没有杀他……我没杀他!” 陆锦儿深皱起眉头,忍不住道:“你说谎!” 他看向陆锦儿,眼神有些悲痛,“那时候他已经得了重病,因膝下无子,便立下圣旨要把皇位传我,我不肯,古时也有女公子继承父业的,他说这重担不舍让幼女承担,只能委屈我。我道皇室虚弱,世族兴盛,如此情况之下王权易位恐不能服众,他也无颜见下面的先祖。我便在他死前发兵攻打,抢了他的皇位,重兵压境之下,世族权贵不得不忌惮,果然平稳顺遂许多,我坐上了皇位,并没有想过对皇甫氏赶尽杀绝,然皇妃并不信任我,还是带着皇女避走他乡,我本想她们一无所知,但能够远离这一切过平静日子,未尝不是好事。但不想有一日你重新回到建康,想为你父亲复仇。”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陆锦儿心跳如擂鼓,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觉得眼前的皇帝一脸死气仿佛真的快要变成厉鬼。 “为什么要容你给我下毒药?”皇帝微笑着看着她,又慢慢转头望向站在一侧的齐蛮,“当然是因为他。” 齐蛮忽而被皇帝的目光锁定,身体不由一震。 明明都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不知道为何那道目光还是那么锐利。 像一把刀,一寸寸划开他的皮肤、切开他的肉,直到血肉淋漓的地方。
第64章 为什么要这样看他? 凭什么这样看他? 齐蛮的眼神重新变得凶恶。 “因为我?” 皇帝走回自己的床,慢慢坐下道:“倘若我不变得如此,你又怎敢行动,你不行动,我又怎么知道你这孽子敢做到什么地步!” 齐蛮冷笑:“我是孽子,你又是什么慈父吗?你让我降生又让我受难,我在泥潭里发着高烧打捞尸体维生时你在哪?我在乱葬岗里扒死人衣服卖钱时你在哪?你当着至尊的皇帝,养着儿女,根本不管我的死活,要不是他断了腿,你又怎会想起我来?” 齐蛮是悲愤的,为自己颠沛流离的经历,也为自己本该拥有却从没有得到的一切。 他曾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卑贱,却不想他原本可以站到更高的地方。 这样的落差让他如何不怨? 皇帝没有被他的愤怒影响,只平静道:“你母亲本就居心叵测,她原想算计先帝,只是先帝身体不好,没让她得逞,她才转而求其次算计到我头上,我让你们母子安然离去已是大恩。” 齐蛮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世上宣扬母爱伟大的多,小蛾还是他母亲为他留下保护他的人。 对比起来,他的父亲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 “我母亲已死,你随便编排也无人能够跳出来揭穿你,但是我不会相信,因为你本就是个虚伪之人!” 皇帝不禁笑道:“你我父子情谊本就不深,我更没有必要欺骗你来维系父子情,你说我虚伪,不错,我不与你虚以逶迤,又怎能让你这么快就暴露了目的?” 皇帝拍了拍手,像是逗弄宠物般看着他。 “来吧,让我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齐蛮犹受到莫大的耻辱,朝外大声喊了声:“来人!” 潜伏在宫室外的禁军披甲持刃从殿门外涌进来,内宦惊慌失措,连滚带爬跑进来,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齐蛮扫了一眼殿内诸人,正色道: “我已将诸位大臣以父亲你的口谕传召进宫,现在都被禁军看押起来,不日北胡使臣将到建康,希望那时候我已是大晋的皇帝。” 萧临笑了。 “二殿下以为,北胡支持你,撺掇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成为皇帝?” “我知道,他们别有目的,可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齐蛮说道:“反正父亲都要死了,除了我之外,又有谁能坐上这个位置?”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齐蛮冷下脸,“你笑什么?!” 皇帝不语,萧临开口道:“北胡根本不信你能够当上这个皇帝,他们要的不过是大晋皇室父子相残罢了。 “二殿下虽能收买禁军,可禁军也不是孤家寡人,身后还有父母子女在。” 他话音一落,原本站在角落的宦官茂才机灵地走上前,从鼓鼓囊囊的袖带里拿出一大包东西,走到中央潘侍郎跪的地方往地上一抖。 丁零当啷,满眼的金钗银珠宝石花,还有金银、珍珠耳珰。 既有款式华丽的也有样式简单的。 看那些饰品新旧程度,显而易见都是女郎们时常佩戴的。 除此之外还有婴孩脖子上挂的长命锁、小童手上带的银铃镯等等。 茂才嗓音尖细,笑道:“诸位找找吧,领回去能还给自家老娘、娘子、孩儿……” 听到这话,那些禁军大部分都头皮一麻。 齐蛮见军心动摇,立刻喝道:“把皇帝和长公子拿下,何愁你们的家眷不会安然无恙?倘若让他们活着走出这里,到时候别说家眷,你们的性命也难保!” 禁军们又心脏发紧。 不错,他们之所以要跟着二皇子铤而走险这一回,是因为本身他们或出身不好,或得罪了上峰,得不到重用,一直郁郁不得志。 每个地方都分有上下等级,那些出身好的,譬如谢五郎之类,年纪轻轻也能混个头儿当,不像他们许多人都三四十了还只能在底层打滚,毫无出头之日。 在酒楼茶馆当伙计的若想要涨月钱,跟掌柜谈破嘴皮子都没有用,唯一有用的就是换一个东家! 放到他们这里也一样。 不被主子看好,只有换一个主! 获得从龙之功才是他们翻身的唯一捷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想要奋起一搏。 禁军们又握紧手里的刀。 如今是背水一战,什么艰难险阻都不能动摇他们! 茂才见他们凶神恶煞逼近,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憋了下去,畏缩往后退。 皇帝冷嗤了声,“没用的东西。” 茂才很是委屈地看了眼长公子,垂手缩在角落里。 齐蛮又说道:“反正父亲你也快死了,早一日晚一日传位于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止你一个儿子。”皇帝道:“再不济,这里还有先帝的女儿在,怎么样也比你好。” 陆锦儿没想到皇帝还会提到她,她还没有从刚刚得知的信息里回过神来。 难道皇帝所说是真的,他的父亲宁可把皇位传给他…… 齐蛮不屑道:“一个残废和一个女子,你果然是我的好父亲,从未想过给我机会。” 皇帝反驳道:“我给过你机会,若你没有这般愚蠢被人鼓动造反的话,你至少能够活得好好的。” “好好活着?只是活着……”齐蛮扯了扯唇角,“你对我的‘恩赐’便只有活着,但有没有你,我都活着。” 皇帝嗤道:“对许多人来说,活着已经是奢望,看来你们今日是都不想要了。” 门外又传来了许多声响, 盔甲摩擦的声音、刀枪碰撞的声音,最重要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又来了人。 禁军们互相看了眼,这时守在外面的禁军跑回来,惊慌道:“是萧家的景卫……” 禁军头儿惊呼:“不可能!他们从哪里进来的!” 从谋划夺宫起,他们就开始调配人手。 巡防的人、守门的人都在这个时间里换成自己的人,至于其他轮班的禁军则喝下加了迷药的酒水,轻者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重者昏厥不省人事…… 皇帝虽手握大军,但是因为军队都驻扎在建康城外,那些与他亲近的臣子将领更是被幽禁在太极宫里,由禁军看管,就算有人插上翅膀逃出宫去通风报信,军队也绝对赶不及救驾。 这一来一回的距离,等大军到达,木已成舟。 宫城本就带着防御设置,若要攻打进来,少说得有上万人,还要具备云梯、攻门车等器具,阵仗极大,不可能悄无声息。 所以听到景卫潜入宫,令他们都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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