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终于处理完案几上如小山堆般高公务的顾青树长舒口气,仰起脖子按了按,又伸了伸好一会儿懒腰才看向仍在认真办公的萧无衍:“师弟,听说锦盘姑娘和顾姑娘这两日也搬来苍鹤了,你明日可有空随我一起往城中走一趟?” 此时萧无衍案几上的折子公文也已所剩无几,只零零散散摆着两三沓,约莫晚上便能做完,所以顾青树才大胆提出请求。 不想萧无衍却连头都没抬便拒绝了他:“明日没空。” 顾青树:“师弟还要去审陈福?”说句心里话,他如今都有点佩服陈福了,自打腊月二十九那晚被押入大牢,此人已轮番受了三次酷刑,可他竟还嘴硬得跟鸭子似地,怎么撬都撬不开。 萧无衍不置可否,继续埋首一份接一份的批复公文。 顾青树见状轻叹口气,默默坐了会儿便起身道:“也罢,那我明日备份薄礼,自去拜会恩人。”话落,他转身走向帐外。 可他刚走两步,身后却突然传来师弟淡淡的声音:“今晚便进城,半个时辰后动身。” 顾青树脚步一顿,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萧无衍:“今晚?此言当真?师弟可莫要诓我?” 萧无衍这才抬眸,漆黑瞳仁映不出喜怒:“你我的身份不便向他人透露,我自然要去看着师兄,谨防师兄酒后失言。” 顾青树闻言嘿笑两声,他醉酒后是容易说些大话,但他酒量好啊,寻常人可灌不醉他。 不过如今有师弟陪同,他倒是可以毫无顾忌的跟秦兄畅饮了。 ** 朱雀街,顾氏医馆。 姜幼安早在上元节那日便来了苍鹤,只是这几日她一直闭门不出,每日都安安分分的待在后院,不是在书房看书便是去药房磨药,整个人都乖巧的不像话。 但这显然不像她的性子。 叶晋见鬼似地细细观察了两日却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末了还是悄悄寻上锦月解惑:“表妹近日……可是身子不适?” 锦月不解:“姑娘身子无碍,表公子何出此言?” “当真?那表妹这两日究竟为何文静?”叶晋说着担忧地皱起眉:“我瞧着心里都有些发慌……” “您多虑了。”锦月忍俊失笑,下一瞬神色却又凝重起来:“姑娘这般模样是在想日后该如何探查镇远侯的底细。” 叶晋:“这有何难?派暗卫潜入镇远侯府就是。” 锦月轻轻摇头:“姑娘来苍鹤之前便让锦盘去查过了,镇远侯常年吃住在军营,每年回镇远侯府的日子屈指可数。” 所以派人潜入镇远侯府无异于守株待兔,除非天上突然掉馅饼砸脑门儿上,否则那就是白费功夫。叶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没再继续追问。 况且,查镇远侯底细一事并非他们此行目的,为表妹寻一两人成亲生子才是。 不知不觉他们离开长安已经大半年了,算一算如今时间还真有些紧迫,着实不能再拖了。 天边皎洁的月光映照在叶晋略显愁苦的脸上,他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劲,而后径直走到书房门前敲门:“殿……咳!幺幺,我有事想跟你商议,可以进去吗?” 屋中传来姜幼安明显有气无力的声音:“嗯。” 叶晋推开门,入目便是满屋狼藉,只见不管桌上还是地上都摊摞着一大堆书,而姜幼安盘腿坐在这堆书中间,正支着下 巴怔怔地凝望空气。 见她愁得厉害,叶晋心里突然有些发怯。 “表兄有何事?说吧。” 但姜幼安没给叶晋退缩的机会,很快便收回凝望空气的眼睛,转而怔怔地望向他。 叶晋喉咙一紧,慢吞吞地关上了书房门,而后才道:“今日,已是正月十九了……” 姜幼安凤眸半抬不抬:“嗯。” 叶晋清了清嗓子:“若无意外的话,两年后的今日我们应当已经收拾好行囊,然后抱着、咳……”他骤然压低声音,“抱着小皇孙启程回长安了。” 姜幼安掀起眼皮,原本发散的眸光聚拢了一瞬:“嗯,当然。不过你来见我便是想商议此事?” 她眉眼间散发着浓浓的“此事有什么好商量”的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很明显,若叶晋再这般吞吞吐吐,她就要赶人了。 叶晋从小与姜幼安一起长大,对她的脾气秉性再熟悉不过,此刻看着她微微下压的前眉登时不敢再犹豫,直言道:“表妹莫急!我只是想说您该抓紧时间相看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这六礼缺一不可,样样都需要时间,所以您最少要在仲夏前将人定了。” 仲夏前?那岂不是还有小半年? 姜幼安不懂叶晋为何这般着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此事但由表兄做主,若有合适之人,尽管带来见我。” 叶晋:“……”哪那么好找? 他在商县足足找了两个月都没找到一个合眼缘的,那些个公子哥儿要么长得歪瓜裂枣要么品行不堪风流成性,焉能配得上表妹?唉…希望苍鹤的年轻人能比商县中用些。 “姑娘,公子,萧公子和顾公子来了。” 锦月守在廊檐下,见书房中安静下来及时敲响房门上禀。 与此同时,萧无衍和顾青树也正在门房的引路下向后院走来。 而书房里,听见锦月话语的两人却同时亮了亮眼眸——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两人来得正是时候。
第15章 “贪心” 顾氏医馆虽开在朱雀街,但朱雀街并非商铺林立的街坊,而是苍鹤士族豪绅们所住之地。 譬如顾青树,他的将军府就在朱雀街上。 只不过他跟萧无衍一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六十天都待在军营,府邸早就落了灰。 甚至方才在路上,若不是萧无衍提醒,他险些就忘了自己在朱雀街上还有间院子。 顾府引路的老翁是个生面孔,顾青树悄默声打量了他一眼,试探道:“老人家,您可是苍鹤人?” 引路老翁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只微微躬着背,提着灯笼步履缓慢地引两人前行。 顾青树顿了顿,心想这老人家许是有些耳背便提高了些声量,一字一顿问道:“老人家!您!可是!苍鹤人!?” 然而引路老翁仍然没有任何反应,顾青树转眸和萧无衍对视一眼,心中登时有了计较,这老人家怕是患有耳疾,可秦兄和顾姑娘为何会用一个耳聋老翁做门房? 幸而这时先行来到内院通禀的高二已经原路折返,听见顾公子的高声询问,他急忙穿过垂花门支开了老翁:“于叔,我带人去见东家,您老回去吧。” 老翁看懂了他的意思,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好,好。” 高二便又看向顾、萧二人解释:“于叔是这栋宅子前主人家的老仆,年迈耳聋,但当时秦东家买这栋宅子的时候,宅子的前主人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得遣散他府中老仆。”话落,他领两人穿过垂花门。 顾青树闻言恍然大悟:“原是如此,秦兄和顾姑娘真是心善啊。” 萧无衍亦轻点了下头附和,心中却并不尽信,只等回营后再着鹤羽卫细查。 穿过游廊,萧无衍和顾青树迎面撞见朝他们疾步走来的叶晋:“顾兄、萧兄弟——” 叶晋笑容爽朗地招呼二人,顾青树也是直爽的性子,不由快走两步显摆起了提在手中的酒:“秦兄,商县的桂花酿久负盛名,可我苍鹤的天泉酒也堪称一绝,秦兄今晚可愿与我畅饮?” 叶晋爽快应声:“我正有此意!” 又唤来高二:“把咱们从商县带来的桂花酿取来,今日我要与顾兄不醉不归!” 高二垂首应是,迈着小碎步跑去了东厢房旁的厨房取酒。 此时姜幼安也从书房中走了出来,长袖轻垂,负手站在廊柱边凝望西厢廊檐下的几人。 寒冬未散,她却穿得单薄,一袭黛紫色长袍松松散散地套在身上,系在腰间的素白长绳欲坠不坠,偏生她身形高挑,这般随性的模样竟格外显其风姿。 萧无衍无意间瞧见这一幕,漆黑眼眸不禁轻颤。 但他情绪收得极快,眼睑轻垂间便将心尖上那丝不易察觉的麻意压进深处。 “姑娘,外头冷,您快披上氅衣……” 恰巧这时锦月抱着氅衣追了上来,与长袍同色的宽大氅衣随风轻扬,瞬间拢住姜幼安单薄的身形。 姜幼安闻声收回望向三人的视线,转身面向锦月,模样乖巧的由她帮自己系氅衣。 叶晋循声望来,便瞧见金尊玉贵的表妹竟露出难得一见的柔顺模样。 嘶,这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叶晋心底有些没底,却不敢有半点质疑,只得速速领着顾勺和萧伍二人走来正房前厅。 路过姜幼安身边时,他双脚一顿,谨慎且敷衍地笑了笑:“今日我与顾兄和萧兄弟恐怕会多饮些酒,若是扰了表妹清静,还望表妹莫怪。” “怎么会?”姜幼安凤眸微转:“表兄和顾公子、萧公子难得一见,自当开怀畅饮。” 言罢便看向萧顾二人,浅笑勾唇:“上次二位来商县,我因故外出未能尽地主之谊,一会儿便自罚三杯。” 言下之意,便是今晚的酒宴她也要参加。 叶晋脑门一麻,下意识阻止:“不可。” 姜幼安眼风淡淡扫过去:“为何不可?” 叶晋:“……”他努力用眼神暗示姜幼安:殿下,您如今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子身份。 岂料姜幼安却故意轻佻凤眉,像是在反问:那又如何? 叶晋:“……”那确实不能如何,顶多是回长安后向圣上告一告状,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如今便是搬出圣上名头来恐怕也管不了殿下。 罢了,殿下既心有谋算,他这个做臣子的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瞬间的眼神交锋后,叶晋败下阵来,无奈扯了扯嘴角:“表妹少饮些酒,一会儿那罚酒便算在我头上。” 姜幼安便也收回眼风,不客气道:“表兄替我喝两杯便可,说好了自罚,我怎么也要饮一杯才是。” 叶晋失笑:“好,允你喝一杯。” 话落立即转头看向萧、顾两人:“二位见笑了,请——” 这厢顾青树见兄妹俩莫名起了争执正在想劝解的话语呢,不曾想尚未酝酿出来这兄妹两人便和好了。 他微愣了愣,旋即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豪爽应声:“走,秦兄先请——” 叶晋:“顾兄请——” 两人谦让着走入前厅。 而萧无衍从始至尾都没有作声,黑眸沉静,仿若深潭般丝毫不泛波澜。 姜幼安淡淡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与他交谈的欲望,只轻点了下头便率先转身走去前厅。 锦月紧跟上去照顾。 明月高悬,寒风轻袭油灯,昏黄光影闪烁,映出萧无衍随着少女轻扬衣摆而晃动的隐晦眼眸,直到少女转身进了屋他才收回视线,长腿一迈跟了上去。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1 首页 上一页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