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凝午前携喜讯而归,午后又怀揣白玉及卫琳琅的话上赵家传讯。 闻是卫琳琅的贴身侍婢到访,赵锦安喜出望外,破例请人至寻常吃酒打牌的暖阁,另差人煮香茶款待。 宝凝回绝好意,一本正经地退还玉石,继而传话:“我们娘子感激公子拾香囊的恩情,欲当面道谢,已定了傍晚照雪楼的位子,还请公子赏脸。” 宝凝老成持重,尽管厌恶赵锦安花花公子的做派,外面却分毫不显,礼数极尽周到,任谁来也挑不出错处,此为其一。 其二是嘴稳,私事交代给她不必担心外泄,值得信任,此点是卫琳琅最为赏识的,是以才派遣给她做。 赵锦强压制着惊喜说:“姑娘请转告你家娘子,我必如期而至。” 宝凝施礼告辞。 日沉西山时,卫琳琅素衫素帽,袅袅婷婷现身照雪楼,小二笑面迎上来说:“小娘子,赵郎君在二楼等候,请随我来。” 卫琳琅百感交集,不予细问,凭小二引路至居中的一间雅阁。雅阁面南,以木刻镂空屏风隔开,往外是轻歌曼舞的台子,正是观赏玩乐的绝佳场所。 “小娘子请进,我这便下去了。”小二踩着小碎步点头哈腰走了。 卫琳琅扭脸叮嘱宝凝在此守候,稍后推门入内,宝凝则郑重地看守在外,眼观鼻鼻观心,谨防此次会面落入有心人眼中。 卫琳琅轻步迈进,只见一袭墨绿窄袖锦衣的颀长人影,警身正坐于临窗的方形茶案旁——是赵锦安,不,是齐玄礼,她凭空消失十余年之久的表兄。 “卫娘子,请坐。”他指手比向方案对端,笑容俊雅,赫然同先前接触过的轻薄无礼的纨绔判若鸿沟。 卫琳琅不通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言就座,盯着他成熟风流的面庞,杜口吞声。 “……我猜你有许多疑问,你尽情问,我知无不言。”笑容胜过口吻,酸酸咸咸,苦涩的种子在齐玄礼的心田落地生根。 卫琳琅回给他一个冷笑:“我该唤你赵锦安合适,还是齐玄礼合适呢?” 这弯冷笑中,蕴含了数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奚落、嘲讽、怨恨,以及委屈。 昔年最落魄无助时,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彻彻底底断绝了她在江陵唯一的一线生机,逼得她孤身离乡,为后来的时光埋下无边无际的痛苦…… “是我愧对你,愧对姨父姨母,愧 对所有人。““赵锦安”玩世不恭的外壳四分五裂,属于“齐玄礼”的悔恨融入这尊躯体,“我不敢奢求原谅,你打我杀我都是合该的,只祈求你容我做个明白人,将当年不告而别的真相表明。” 卫琳琅不语,是为默许。 赵锦安苦笑摇头,自座上起来,深深向她作揖,后说:“当年我爹得罪了一位大官,只因我爹发现了那官员勾结奸商贩卖私盐的内情,狗官有意拿钱封我爹的口,我爹不愿同流合污,就遭狗官记恨,故此,借着权势欺压我爹。我爹身正不怕影子斜,屡次不理会,而狗官拿我爹没法子,便把诡计打到我们家头上,拿我们全家人的性命作要挟,逼我爹就范。” 齐玄礼的声音开始发抖:“他手段高,欺我们官场无后盾,我爹爱惜家人胜过自己,只得含恨妥协,连夜出走。原以为,屈辱听从会换来一家人平安,谁知……半路遇害,最后只剩我自己苟活。那狗东西,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我们,非杀人灭口才觉心安!” 卫琳琅脑子杂乱无章,暂时捋不清这旧年恩怨,只是下意识道:“你是指,姨父姨母他们……?那,那你从刀口逃脱,为什么又变了身份,成了赵家人?” “可能是造化使然,我存着一口气走出那片山林后,碰上一支商队,商队的少东家正是赵锦安,他收留了我。我至今都无法相信的是,我和他长得竟十分相像,只是他的个头比我矮些。” 他的眼光渐渐悠远。 “我的伤势渐渐好转,商队也快到目的地了。进城前夕,害我家人的贼持刀追了上来,错把赵锦安认作是我……等风平浪静后,他已经回天乏力了,一起的伙计也都……” 他的眼眶闪动着泪花。 卫琳琅瞠目结舌道:“……所以,你趁此机会,顶替了赵锦安?” “……是。”泪眼婆娑中,不知几时涌上了疯狂,“待手刃仇敌那日,我会将真相公之于众,而我这条命,也会交给赵家人处置,任杀任剐,我无怨无悔。” 当真荒谬至极! 眼前这个人,还是记忆中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少年吗? 她的表兄,是不会做下顶替他人的孽的! 卫琳琅无法接受这残忍的真相,撑着茶几起身,一面踉跄后退,一面咬牙道:“你不是他,你不是齐玄礼……” 齐玄礼一整颗心碎成了几瓣,向着她蹒跚而去。 “你、你别过来!”卫琳琅挥舞着手臂,阻止他继续靠近,“你是赵锦安,江陵城巨富的公子,而我是侯府的一个妾,这辈子都没有交集……所以,我们不应该见面,更不应该有今天这场交谈。” 她胆子小,可也正因胆小,不敢拿才看见点光亮的未来豪赌。 无论是赵锦安,亦或是齐玄礼,她不敢再扯上半点关系。 “齐玄礼,我姑且当你是齐玄礼——当时你我年幼无知,有些话只能当孩童戏言,如今我们已大了,各有各的奔头,没有理由沉湎过去。”卫琳琅恨掐方桌下的藕臂,以痛感镇压从骨子里释放出来的恐惧,“我过得很好,长平侯不亏待我,你也挺安逸,衣食无忧,游戏人间。就当我们从不相识,你照旧当你的赵公子,我仍旧做长平侯口下的卫氏女,我们……一别两宽。” 齐玄礼能将牵涉身家性命的事实摊牌,皆是出于对表妹独一份的信任,他原先设想,表妹会怨他恨他,却不会和他划清界限,而今,真是当头一棒。 他万分难以置信,表妹居然冷漠至此,一字一语俱是各不相干! “满满,非要绝情到如此境地吗?”见卫琳琅起身欲走,齐玄礼头脑一热,一把箍住那截手腕,“……满满,你不认我也好,我一直做赵锦安也罢,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长平侯蹉跎了,我三书六聘娶——” “赵公子慎言。”卫琳琅全力甩脱禁锢,精巧的五官尽是防备与疏离,“这些话我就当没过过耳。奉劝赵公子,休得胡作非为,长平侯的手段,远比你想象的狠辣千倍万倍……难道,你想你苦心经营多年的计谋功亏一篑么?” 窗纱外,宝凝瘦削的肩膀纹丝不动,她有在尽心守护卫琳琅的名声。 “……只要你不再打乱我的生活,不管你计划什么,我绝不给你添乱。”终归有小时候的情分在,卫琳琅低叹道,“你好自为之。” 开门所见,宝凝满目情切:“娘子没出什么岔子吧?方才奴婢听得里头好似在吵架……” 卫琳琅笑语晏晏:“一切安好,快走吧。” 此行是背着容恪进行的,但愿没惊动他,否则,哄他解气当属棘手之患。 卫琳琅所乘马车低调遁入暗夜后,逐尘单手抓着脑袋亮相,接连三个“糟糕”漫游在他心海,少顷以后主子阴森骇人的面相打退了回去复命的勇气。 千言万语归为一句话:今晚有难,或将天翻地覆! 当然,容恪身怀未卜先知的本领,卫琳琅仅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自不曾预知东窗事发的祸端,一时,她正懒靠马车内,回顾经年以后和齐玄礼的意外重逢,从街头偶遇,到布行二遇,最后于照雪楼决裂。 回思种种,悲上心头。 表兄不再当年的表兄了,判若两人。 造化弄人,酸楚无穷。 窗帷外溜进一斜晚风,吹落她睫毛根的一滴泪。 宝凝不十分明白她为何而泣,却懂及时递帕的情理:“娘子挪挪地儿,靠里坐吧,夜晚风大,仔细伤风。” 那滴晶莹不是错觉,但绝非为人为——娘子天生柔弱,迎风洒泪,人之常情,及回去之后,要盘算请郎中医治医治了。
第17章 礼义廉耻安敢肖想我侯府正妻的位置?…… 容老太太许她随心进出,府里上下便并不会疑心她去见了不该见之人,或做了出格之事,故此,直到在院中撞见脸面黑沉、戾气十足的容恪那刻,她都一点没往行踪暴露上操心。 “侯爷莫不是专程等我的吧?”因一无所知,卫琳琅尚能说个俏皮话。 院落四处挑起了盏盏银灯,照得亮堂堂的,而容恪站在亮光下,晃眼如白昼的灯亮打在他身上,仿佛被吸走了,他从头到脚竟诡异地发黑。 卫琳琅很是不可思议,定定盯着他,半开玩笑说:“哪个人又惹侯爷不高兴了,总不会是花团儿吧。” 他对小猫小狗无感,倘女使一时疏忽,没看住花团儿,任它溜走调皮,凑巧给容恪碰着,他不痛快说得通。 好几句话抛出去终石沉大海,卫琳琅奇怪起来,论起来,自己问好几声,哪怕容恪多不待见自己,以他爽直到伤人自尊的个性,横竖该支应一声……蹊跷,太蹊跷。 “侯爷怎么不理我……?”渐渐地,她心虚了,不得不把他怪异举止的原委朝“私会齐玄礼而不慎败露”上靠拢。 忐忑不安时,容恪轻嗤笑道:“礼义廉耻也不顾一切丢开之人,还敢肖想我侯府正妻的位置?不自量力。” 语毕,挥袖离去,未曾留恋半分。 卫琳琅懵了,脑子里一团乱麻,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当然天衣无缝的事,通通走漏了;由此,在容恪眼里,她变作了一个不知廉耻之人。 她如坠冰窟,欲追出去挽回,到底打消了念头。 他在气头上,贸然行事大概会加剧事态的严重性,还是耐心等些时候再想法子妥当。 整个夜晚,卧房跳动着星星烛光,书房亦始终明亮——卫琳琅拥衾在脑子里一遍遍思考补救之策;容恪则批了一夜的折子,只是这个深夜,他未得为公事倾注所有思绪,他在一心二用,去回忆逐尘调查到的赵锦安的生平。 家中幼子,年及弱冠,风流倜傥,江陵城风云人物。 寻常女子或爱惜其钱财,或爱慕其外表,无可厚非,偏偏那卫氏女,在侯府种种娇惯下,见异思迁,无羞无耻。 难道,以她看来,荣宠无上的侯府竟比不上一个靠行商为生的赵家不成? 有眼无珠,不识抬举。 * 隔天,容老太太差吴嬷嬷请容恪共用早饭,吴嬷嬷先是到了卧房,没看着人,只见一脸疲态的卫琳琅,便关心道:“小娘子敢是身上不舒服,没睡好?” 卫琳琅痼疾缠身,阖宅上下无人不晓,初见时,老太太就曾把珍藏着的上好人参送给了她,是吴嬷嬷经手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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