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看见那个眼神了。 他心绪复杂地轻叹一声,坐回床榻之上。 吴嬷嬷听见他还想着会客,又开始念叨起来。 “凌状元,凌状元,这几日为了那个凌状元,殿下殚精竭虑,点灯熬油,若是能将一半心思放到休养身体,绵延子嗣上来,老身也不用这般忧心了!” 江风之不想再听,下了逐客令:“这里无事,你下去吧。” 吴嬷嬷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崔翊使了眼色,拉着扶着请了出去。 再回来时,雪堂内外彻底冷清下来,唯有院中落叶扑簌颤动。 崔翊忍不住轻声出言:“殿下千万别怪嬷嬷,嬷嬷每日……都在担心殿下。” 空气长长静默,江风之自嘲地勾起嘴角,忽而开口:“你替我去一趟兵部。” “告诉颜尚书,将凌月安排在飞凤军中。” 崔翊有些诧异,“殿下不是答应了凌状元,让她入千羽卫吗?” 江风之望向窗外扶疏的树影,语气不容置疑:“照我说的去做。”
第8章 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珏王府坐落于寸土寸金的崇仁坊内,朱墙碧瓦,雕楼俊宇,凌月骑马行至守卫森严的府门之前,石狮后的带刀门卫见她一袭男装,只确认一句她的身份便打开了金钉朱漆的大门,想来是殿下已有嘱咐。 可才刚随门仆行至影壁之前,一位墨绿绫裙的妇人便拦住了欲要入内通报的门仆。 “殿下正在会客,尔等不得打扰。” “可殿下嘱咐……” “那位可是大理寺卿的千金,名满京城的裴二小姐。误了殿下的终身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说话之时,妇人严厉的目光却扫向影壁前的凌月,凌月自然不会听不出妇人话中之意,只微笑着拱手见礼。 她不是没有想过此种状况,毕竟当日殿下让她来珏王府会面,却也没说今日只见她一人,珏王府宾客繁多,先来后到,她自然应当等候。 更何况,这关系到殿下的终身大事。 门仆似乎很敬畏妇人的权威,垂首退下:“是,嬷嬷。” 妇人不疾不徐地行至飞凤流云的影壁之前,端方而立:“娘子便是新科凌状元?” 凌月复又颔首见礼,真诚地道:“是,凌月来得不巧,多有叨扰,还请嬷嬷见谅。” 妇人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这位让殿下殚精竭虑的女子,似画匠以工笔描摹山水。 她一袭淡青色圆领长袍,玄黑革带,勾勒高挑劲瘦的身线,乌发以青色发带高束,如瀑垂落,未施粉黛而杏脸桃腮,远山墨眉下乌眸澄澈,清丽与飒爽并存,全然不似传言中那般貌若无盐。 妇人厉色顿时减了一半,缓了语气:“老身是珏王府管事吴嬷嬷,凌状元请随我到偏殿等候。” 时值深秋,偌大的珏王府内晚枫披霞,金灿灿地掩映着前方丹漆雕花的殿厅,四周的山石花木皆清雅精致,一步一景,*步步馨香,纷纷扬扬不似人间。 前方领路的吴嬷嬷回头望向始终沉静的女子,见她目色欣然却不乱瞟,身姿修长而不垮塌,修养仪态都不似那些只善刀枪的粗人,心下更奇几分。 看得入神,却忘了留心脚下已行至石阶,吴嬷嬷骤然踩空,身体往前倾去。 电光火石的刹那,嬷嬷强忍惊慌并未失态呼叫,却被一道坚实的力量及时搀住,倏然停下了坠倒的趋势。 她惊魂未定地朝旁望去,见原本落在半丈之后的凌月已来至于她的身后,牢牢搀着她的手臂。 力道克制得能稳稳止住坠势而又不会弄疼她分毫。 嬷嬷正有些面热,却见凌月满目担忧:“嬷嬷可有伤着哪里?” “您可试着缓慢转动踝腕处关节,看看有无隐痛。” 少女声音轻柔,言辞之间满是真诚的关切,全然没有一丝对她失仪的讥嘲,可明明,她方才还以大理寺卿千金的身份敲打过她。 吴嬷嬷近来也听闻过凌月殿试力扛千斤的奇闻,以为这样空有蛮力的女子必然粗俗鲁莽,难登大雅之堂,今日一见,她却分明克制有度,可靠可亲,也无怪乎殿下总为她的事挂心,倒是自己听信传言,态度狭隘了。 嬷嬷伸手覆在凌月手掌,轻拍了拍:“好孩子,多亏你眼明手快,嬷嬷没事。” 凌月松了口气,又恳切道:“石阶易滑,嬷嬷若不嫌弃,便让凌月扶您上去吧。” 嬷嬷慈爱的双目流连于凌月面上,连声应好。 扶着嬷嬷上了石阶,两人并肩入了偏殿,嬷嬷招呼凌月坐下,又唤婢女上前布茶。 两人对坐于案几两侧,凌月恭敬接过清香四溢的茶盅,浅饮一口,却听案几那端恳切询问:“凌娘子可有婚配?” 凌月在氤氲雾气间抬起湿漉漉的乌眸,眨了一眨:“……什么?” 她有些怀疑自己漏听了什么,否则嬷嬷的问话不该如此跳跃。 嬷嬷满怀慈爱地凝着凌月,温声笑道:“听闻凌娘子年方十七,嬷嬷啊有个小女儿,也跟娘子年纪相仿,样貌也颇有几分神似。” “看着你,嬷嬷就像看着女儿一般,难免多问几嘴,娘子不要见怪。” 听闻缘由,凌月弯眸一笑:“自然不会,嬷嬷也像凌月阿娘一般,格外可亲。”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凌月笑笑:“不瞒嬷嬷,凌月再过几日便年满十八了,至于婚配之事,凌月未曾想过。” 嬷嬷眼中闪过一道欣喜,将凌月的手拢在掌心抚了抚:“好孩子……能配上你的男子,想来亦是不多。” 她略一垂眸,面色浮现一阵怅惘:“只可惜小女没有福分,未满十八便已玉殒……” 说罢,嬷嬷掩面长叹,近乎哽咽:“老身原为小女做了一件新衣,可直到她……唉,是嬷嬷命里没福,不能得见她穿上此衣,展颜欢笑的模样。” 凌月默然听着,心中不由升起哀戚,握紧了嬷嬷的手:“嬷嬷节哀,您的这份心意,娘子在天有灵一定会收到的。” “是啊,是啊。”嬷嬷点了点头,面上却仍愁眉不展,“可嬷嬷心中还是不免有憾哪。” 她将希冀的目光落在凌月身上:“凌娘子与小女这般相像,真是难得的缘分。” “若凌娘子愿意成全老身心愿,替小女试一试这新衣,老身,也便无憾了!” 她的语气满是踟蹰:“若是,若是凌娘子介怀那衣裙是为已故之人所做,老身也能谅解。” 凌月连忙道:“嬷嬷说的哪里话,凌月自然不会介怀。” 嬷嬷面露喜色,忙牵着凌月起身。 “好孩子,随嬷嬷来。” 与此同时,珏王府正殿内檀香袅袅,将紫檀塌两端的身影隔于缭绕云雾之后。 一道温软的女声轻柔响起,似雾缠绵。 “溪云听说殿下身体不适,特请教了府上香官,和了檀香,沉水香,艾叶等散寒调中之物,亲手织了一个香囊,殿下佩于身侧,应当对病情有所助益。” 大理寺卿千金裴溪云自袖中取出一个丝囊,崔翊上前接过,双手递交至江风之面前。 香囊近方似玉,以金银彩线绣成鸳鸯连枝纹样,镶缀玉珠,系口处以双股红线编成同心结,内置香草,嗅之芳馨宁神。 凝视片刻,江风之如玉面容弯起一抹浅笑:“裴小姐费心了。” “但此物贵重,本王不能收。” 裴溪云双眸轻颤,眉眼微蹙间更显楚楚动人:“只是溪云的一片心意,算不得贵重的……” “心意便是最为贵重之物,裴小姐的这番心意,应当留与更值得的人。” 香囊是贴身之物,最寄情思,裴溪云送亲织香囊的心意再明显不过,若他此时含糊其辞给了她希冀,便是误了人家。 裴溪云未料到江风之如此直接,面上一热,可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她再遮掩下去只会距他更远:“殿下便是溪云心之所向,溪云既已认定一人,便不会轻易改变。” 她不是没有听闻殿下身体有恙,自年初负伤凯旋后,便因府上太医误诊致身体亏虚,落下病根久久不愈。 可她知其君子冰心,便义无反顾,惟愿留在他身侧侍执巾栉。 哪怕,要豁出她身为女子的矜持。 “裴小姐这是何苦。”江风之垂下眼眸,平静的声音无波无澜,“风之实非良人,眼下亦无心思谈情,不必再为风之费心了。” “可殿下总会娶妻,溪云愿意——” “崔翊,替本王送送裴小姐。” 崔翊上前将香囊归还,恭声道:“裴小姐,请吧。” 凝望着江风之疏冷的面容,裴溪云怔怔地收回香囊,行了一礼,随崔翊出了正殿。 即将行至影壁之时,她忽而回首望了一眼阍室后的马厩,见有一匹毛色芜杂的黑马拴在前边,品相绝非王府所有,便问:“那匹黑马看着独特,不知是谁的马?” 崔翊转头望去,立即招来门仆询问:“可是凌状元已经到了?” 门仆颔首:“是,半个时辰前凌状元便已至王府,被嬷嬷领去了。” “凌状元……”裴溪云心中轻念一句,想起近来传闻,无言地跟着崔翊行至门口软轿,又见他步履匆匆,大步流星往府里去了。 王府后院之中,凌月身着白花缬浅绿袄子,一袭折枝花缬纹粉裙,围红花纹鹅黄纱帔,漫步于满园落枫之间,恍若一簇随风摇曳的春桃,点燃了满园萧瑟寂寥。 嬷嬷惊艳长望眼前女子,恍置春日,喜不自胜地几欲抹泪:“对了,这便对了!” 这般春意缭绕,才是这座王府该有的样子。 可自先贵妃离去之后,殿下踽踽独行,院内的桃花皆换了红枫玉梅,寥落孤寒,这样生机明媚的景致,竟再也没有见到了。 凌月见嬷嬷用帕子掖着泪珠,以为她是为女儿感伤,便出言宽慰:“嬷嬷莫要伤怀,您的女儿在天之灵,一定也愿您保重身体。” 嬷嬷点了点头,正欲应答,却忽然听见一道诘问。 “吴管事何曾有过女儿,风之竟不知晓?” 凌月循声望去,只见江风之身披鹤氅立于一丈之外,蹙着眉宇望向她身侧的嬷嬷。 习武之人素来耳目警觉,可殿下行来竟无声息,凌月心下不禁有些惊异。 但此刻不是询问的时机,她见嬷嬷偏移双目,踟蹰应道:“是……老身的私生女,殿下自然不知。” “胡闹。” 江风之声音微微愠怒,似无波古井下骤然卷起的一股暗流。 “崔翊。” “在。” “吴管事几次三番越权,违逆本王命令,命明日逐出府去,以儆效尤。” 崔翊不敢置信抬首:“殿下……” “殿下——”吴嬷嬷听出江风之话中决然之意,愕然跪了下去,“请殿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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