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濯灵的红疮断断续续长了三四个月,每次刚快好就会长出新的,有时眼见着痊愈了又重新发作,时间久了,江奉御的心里也疑窦丛生,他不敢直接问贵妃,只能私下问宫女。 满儿皱着眉头回想,“贵妃的吃穿用度都是我亲手准备的,吃食我先尝,衣物我打理,床褥我铺整,不会有错的。” 江奉御急道:“你仔细想想。” “实在想不到有什么错漏,药也是我抹的。” “有没有碰花草?” 满儿摇摇头。 “那就奇了,怎么一直不好呢?” —— 另边厢,元衷被带到紫宸殿,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 他低着头到中央跪下,“臣元衷拜见陛下。” “起来吧。”弘业帝和声道。 “谢陛下。” 弘业帝仍在看章奏,“知道为何召你吗?” 元衷迟疑了一下,“臣愚钝。” 座上不语,青年小心问:“是臣校阅之书出了纰漏?” “想好了再回话。” 大殿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他滚了滚嗓子,“请陛下恕罪,臣实是不知。” 弘业帝从文书中抬起头,骇人的目光几乎要射穿堂下的青年。 —— 承欢殿的紫铜炉烧着无烟无色的瑞炭,炉子和床挨得近,赵濯灵沐浴后赤身躺着也不冷,身下铺的火蚕绵更腾起熇蒸之气。 她挺直了趴在床上,脸埋在褥子里,双臂微屈放在两侧。 满儿坐在床边为她抹药膏,不知道是太舒服了还是怎么的,赵濯灵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意识越来越模糊。 弘业帝来时,满儿一惊,刚要起身行礼就被挥退,见皇帝伸出手掌,她交出药罐便速速退下。 他从外面来,一身寒气尚未退却,指间的凉意穿透温热的皮肤,赵濯灵打了个激灵,继而舒惬地呼了口气,冰凉止痒,帮了大忙。她也不回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弘业帝注视着眼前斑驳的胴体,伸手覆上了纤细的腰肢,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这下,赵濯灵不醒也醒了,她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歪坐在床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装了?” 她抓过薄衫披上,“你怎么来了?” 弘业帝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怎么不能来?” “你看到了,我身上还是这样,没法伺候你。” 他像听到了天大的滑稽之语,“你伺候我?是我伺候你还是你伺候我?” 赵濯灵攥着衣襟,“不敢劳烦。” 弘业帝摩挲着药罐,“既然迟迟不愈,就别上值了,在承欢殿好好将养。” 她眼睫微闪,“我想换个差事。” “换什么?” “都行,只要离你远点。”她几分认真几分赌气地说。 “怎么了?” “省得别人说我牝鸡司晨。” “你是我枕边人,再躲能躲哪儿去?”他凑过来暧昧道:“他们说你,你倒是拿出吹枕边风的样子来啊?别白背了罪名。” 赵濯灵翻眼偏过头。 他退了回去,轻言道:“这红疮不除,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待在寝殿。” “你什么意思?”她像竖起毛发的小兽,“又要关着我?” 弘业帝盯着她,“我今日召见了元衷。” 她眼波微动,“是吗?” “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吗?” 她不语。 “你常去弘文馆,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看书。” “看书?”他冷笑,“看什么书?” “什么都看。”赵濯灵不耐烦道。 他逼近了,探身问道:“再问你一遍,看什么书?” 赵濯灵一把推开他跳下床,“你有话就直说,我不是你的犯人!” 李盈抓过一旁的药罐狠狠地摔了出去,竭力压抑心火,“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从实招来,我既往不咎。” 她如听谬语,脸上写满了不屑,“我做错什么需要招供?若犯了国法,就把我交给三司审理,若犯了宫规,就把我送进掖庭。” 他站起来,每进一步,她就退两步,直到退无可退,后腰抵着妆台。 —— 紫宸殿阶前,夜风呜咽,跪着的青年身姿一晃,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 扬州四季分明,冬日十分寒冷,赵家庄子后面有条大河,这个时节已经上冻了,河面结着厚厚的冰层,引顽童嬉戏,赵濯灵从来只站在干岸上看,她知道万一掉进冰窟窿是会出人命的,她很惜命,因为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都能过目不忘张口成诗的。她要考进士,当大官,让百姓都能吃饱穿暖,还要著书立说,百年后名留青史,和经史里的那些大人物一样。 她凝视着李盈的双眼,和冰面一样冷锐逼人,藏匿着深不见底的寒波。 奇怪的是,她不仅不害怕,还有点想笑,而且,她真的笑出了声。 李盈肺火直窜,话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会打我——还是打你自己?”她边说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双目含煞,“为何欺瞒我?” 赵濯灵的笑容越来越刺眼,“瞧你的样子,不是说要加倍补偿我,让我做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吗?结果,这么点事就要动怒?” 她的反应证实了她的谎言。 李盈耳鼓聒鸣,脑子一片混沌,幽幽道:“你也答应过我,好好做我的妻子、四郎的母亲,你又做到了吗?” 他收缩双拳,指骨泛白,“假的,都是假的,你又骗我。” 赵濯灵笑得更大声了,他的脸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扭曲,一阵青一阵白,如同地狱索命的冤魂。 “好,我告诉你实话,”她骇笑着,“我每次去弘文馆都是翻阅医书,在里面找避子的方子,但找来找去,无不损人。” 她旋身至一旁,摊着双手大声道:“什么空服油煎水银,水银乃炼丹之物,价值高昂,非寻常可得,我上哪儿找去?炼丹食用的又有几人善终,用此法避子,倒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快!” “找不到方子,我能怎么办?我不想生孩子,那只能不行房事,可你不听我的呀,”她耸肩,语似埋怨,“你知道什么是虱子吗?” 她状似癫狂,笑得诡异,用指尖比划着,“就这么小的虫子,你没见过吧?试试一月不沐浴,身上、发间都能找出这小虫,咬得你浑身起红疙瘩,奇痒无比。” 她撩起袖子,“喏,就是这样。”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火花四溅,李盈仿佛不认识她了,痛心疾首道:“你为了避宠,不惜作贱自己来撒谎?” “那又怎样?!你的谎言、欺骗还少吗?欺骗只能换来欺骗,都是你应得的。”她一字一顿道。 良久,李盈冷笑一声,逼视对方,“我早知道你不会看上那粗野村夫,果然,喜欢的是小白脸。” 赵濯灵皱眉,“什么小白脸——你说元衷?” 他走了过来,“你早就想出了红疮之计,之后还是频频去弘文馆。你二人联手瞒我,该死。” 她气极反笑,“我还能去哪儿?我要回避的时候,蹲在门前数蚊蚁?” “偏殿待不下你吗?!”他在她面前停下。 “我难道就不能出去走走?你干脆用链子把我拴起来!” “巧了,我们想到一处了。”他阴森森地笑起来。 赵濯灵脖颈子发硬,舌根发麻,“你个疯子。” “我是疯了!”李盈掐着她的双臂吼道:“被你逼疯了,说,你是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私会小白脸?!” 她一定想不到,他此刻的心跳比她更快,那颗心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微小的变化,却又害怕甚至憎恨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引向不归之路。 看他发狂的模样,赵濯灵心惊肉跳,闭上眼喊道:“我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 她睁开眼,“难道你希望我有?” “我只要听实话!”他面容扭曲,几乎丧失了理智。 “实话就是我把他当弟弟!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你,不喜欢任何人,更不想苟且,你满意了吗?!”赵濯灵近乎嘶吼地说完。 李盈伸手拧过她的下巴,“什么意思?” 她漠然道:“我只愿一个人过,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李盈?” “一个人过?”李盈难以置信地干笑了两声,“你是说,终身不嫁?”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盈略略平静下来,像看着怪胎一样,“所以,你是厌恶所有男人?” 他的复杂表情来不及传达哪怕半分心绪,一时之间,他心中五味杂陈,先是庆幸,再是绝望,继而在两极中来回奔突,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激得太阳穴直跳。 几近窒息的知觉把他带回十五岁那年的围场,也是这样的深秋肃杀之际,他猎获三十六只鹿,父亲当着众人的面褒赏金弓,拍着他的肩膀笑说“不愧是我李家子孙”。转头见广陵公主黑着脸,便亲自上马,手把手教女儿射箭。众人随御驾呼啦啦离开,留他在原地。 赵濯灵无心探究他的反应,别过脸说:“我不厌恶男人,我只是不想……罢了。” 李盈收回神思,慢慢放开她,“我不管你赵濯灵是哪路神仙妖魔,到了我手上,都得乖乖受降,我给你什么,你都得接着。” 说着,冰凉的手指挑开了她的衣襟,薄衫翩然落地。 赵濯灵本能地想逃,却被他掐进怀中,用绸带缚了手腕。 她梗着脖子,紧闭双唇,眼睛朝上翻,一副决然之态。 他凿开干涸的甬道,带出斑斑血迹,胡乱揉捏了一通,仍无反应。 如同两年前在昭德观的那一夜,两年过去了,他们的关系回到了起点。她仍是她,他却不再是他。 终是泄了气,身子陡然塌了一般,疲软下来。 狼狈撤退后,李盈失魂落魄地坐着,睇着她的脸。 纤长的指节在她胸前跳跃,仿佛拨弄琴弦。她是他最得意的琴。 赵濯灵闭着眼打掉他的手,翻了个身。 沁凉的身子贴了过来,李盈埋首在她颈窝,喃喃道:“以后别瞒我,只要不离开,别的事,我都答应你。” 她不语,用胳膊肘抵开他的胸膛。 他却拢得更紧,她几乎难以喘气。 “答应我,好吗?” “离我远点。” “答应我。”他执着道。 “养面首也行?”她冷嗤。 他勃然失色,“谁?” 她未答。 “我现在就去杀了姓元的!”李盈反身下床。 赵濯灵“腾”地坐起来,“我是看元衷秉性不错,想将周家二娘说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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