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倾身道:“你现在应该明白,慎儿对你儿子没有威胁。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儿子就是未来的储君,寡欲的母亲,单薄的外家,这就是李盈要的太子。我和慎儿再无翻身之机。我只求你,求你庇佑他们兄妹。” 赵濯灵看着她,“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同意四郎入主东宫。至于慎儿和玄芝,他们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女……” “皇家骨肉相残,你知道的还少吗?慎儿是长子,本就在风口浪尖,至今,前朝还有不少人请立他为储,他们这是害他、把他推向绝路啊!” 赵濯灵推掉她的手,“我不会再荐慎儿为储,我在一日,就会照拂他们一日。” 对方警惕道:“难道你还想离开他?” “离开?我能去哪儿?”赵濯灵自嘲。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他不会放过你的,你不了解他,”杨氏松了手,“他以前有匹爱马,越王求了几次,他都不给,最后还是先帝张口,才送了出去。然后,他毒杀了马厩的所有良驹。” 赵濯灵打了个寒颤,“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劝他放过你,杨家已失势,他没必要让你死。” 杨氏凄然一笑,“景云在你的承欢殿作法,说我引邪祟害你,你却要救我,真是可笑啊。” “作法?什么作法?” “你不知?上元之夜,景云不是带着一群道士在你殿中设醮作法吗?” 赵濯灵皱眉不语。 杨氏直了直腰,“原来你不知,他把你引走了?” 她讪讪往后退,“我该走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要转过帘幕时,她侧过身子,“弘农杨氏已享富贵百年,兴于朝堂,衰于朝堂,我并无怨恨。只是看到你时,不免会想,如果我没有退女学,没有奉旨成婚,会怎么样?或许,也没什么不同。” 赵濯灵打开门时,看见满儿慌张疑惑的神色和翻飞的嘴唇,却听不见说什么。 走出教坊,她仍陷在一种几乎无知觉的状态,脑中竭力搜集往日断裂散开的碎片,试图借由新的线索,串连拼凑出完整的图景,这使她无暇顾及此时此刻真实的世界。 直到行礼声惊醒了她。 “臣见过贵妃。” 教坊离紫宸殿和延英殿不远,遇到朝臣并不奇怪。 她茫然看着眼前人,讷讷道:“贺尚书免礼。” 贺皎微微抬起头,“贵妃今日未上值,臣还以为您和圣人去杏林宴了。” “我偷闲去教坊了,贺尚书可别弹劾我啊。”她心绪稍平,玩笑道。 “宫城是圣人和您的居所,贵妃去教坊赏乐,臣岂敢置喙。” 听他左一个贵妃右一个贵妃提醒身份,赵濯灵微愠,就要离开。 “贵妃请留步,”贺皎转过来,“臣与贵妃相识多年,斗胆进言,望贵妃莫怪罪。”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以前我掌教化,教别人,进了宫,却都来教我做事,”赵濯灵瞥视他,“你我都是读圣贤书的,还是体面些吧。” 贺皎低着头,听脚步声远去。 她讥诮冷漠的语气,让他想起了先帝。他一直以为赵濯灵和先帝是截然不同的女子,现在看来,高高在上的皇家之手能捏出同一类人。 —— 满儿一脸忧色,端来一碗酪饮,唤了好几声都没应,最后壮着胆子提高了声量。 “啊?”赵濯灵看向她。 满儿捧上饮子,“贵妃,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濯灵未待回答,一股浓烈的奶酸味冲入脑门,她皱眉撇过脸,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 “贵妃您怎么了?”满儿顾不得其他,上手拍抚她的后背。 赵濯灵掏出巾子拭嘴,微喘道:“没事,把饮子端走。” “是,”满儿收手端起漆盘,“贵妃,您真的没事?奴还是去请医工吧。” 赵濯灵急忙摆手,满儿只好退下,她不知道,对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嗓子,掠夺她胸腔中为数不多的气息。 赵濯灵攥着巾子,感到自己的身体正随着坐榻急速坍塌沉降,坠入空荡荡的深渊,时间一点点流逝,深不见底的漩涡吸她前往未知之地。 而在满殿侍立的仆人看来,她只是坐在榻上出神。 困倦、厌食、无因的烦躁,近来的种种不适,都让她的心沉沉浮浮,她再迟钝,也是有经验的人,难以自欺地忽视身体的示警。但她仍然像螺一样龟缩在甲房中,在反反复复的忧虑和释然里表演独角戏,就像她如今的生活,别扭而荒谬。现在,这层脆弱的甲壳剥落了,她成了孤魂野鬼,但她还没准备好再一次面对各路妖魔鬼怪。 —— 傍晚,天色尚未断黑,夕阳已卷走了白日里的和暖春意。 李盈一身黑袍,隔着重重帷幕注视着静坐榻边看书之人,她手中的书卷就没动过。 她旁边立着一盏灯,从上往下给她勾了一个黯淡模糊的轮廓,她像一枝刚抽芽的杨柳摇拂在荡漾的波光中,与他隔着天河鸿沟。 满儿简略地禀报完毕,得了指令匆匆出门。 李盈放轻脚步,怕吓着她一样,直到走到她面前,才清了清嗓子。 赵濯灵抬头,很快又低下,把书放到一边。 李盈坐下,手臂环过她的腰身,微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 “彭伯的曲子让你不快?还是在教坊见到了什么人?” 赵濯灵看向他,“别胡猜,彭伯的曲子很好,我只是思念家乡。” 她虽然在他怀中,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那抹笑容亦缥缈虚幻。 “陛下,江奉御到了。” “进来吧。” “是。” 李盈把赵濯灵放下,她盯着他,似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老翁走进内室,“臣见过陛下、贵妃。” 李盈朝他招招手,后者上前来,利索地掏出腕垫子等工具摆出来,笑眯眯地说:“贵妃,您请。” 赵濯灵状如未闻,刚起身被李盈按下,他一把擎住她的小臂钳制在案上,忽略她抗议的眼神,揭起外袍的袖子,示意江奉御开始。 “老臣得罪了。”老翁面不改色地伸指号脉。 几步外,满儿看着三人,竟觉得有些好笑——赵濯灵怒瞪李盈,李盈紧盯着江奉御的脸色,江奉御则凝神于病人。 半晌,江奉御收回手,问:“贵妃近来是否嗜睡、易乏、不思饮食?” 赵濯灵沉默不答。 李盈扫了眼满儿,后者忙不迭道“是”。 江奉御点了下头,拱手贺道:“老臣恭喜陛下和贵妃。” 李盈眉心一跳。 “贵妃有孕,龙胎快两月了。” “什么?” “老臣不敢妄语,龙胎千真万确。” 李盈看了眼赵濯灵,“她没事吧?” “陛下放心,贵妃不是初次怀胎,只要悉心调养即可。” 李盈点点头,他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流露出忧心忡忡的纠结神情。 于他而言,眼前之事何尝不是意外?只那一夜,只那一夜,就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世上真有杂书中所说的避子汤该多好?他大概是第一个害怕后妃怀孕的皇帝吧,他无声地嘲笑自己。 满儿带江奉御走后,李盈坐了回去,拉着赵濯灵的手,故作轻松道:“泊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有了?我们去告诉四郎,他肯定也会高兴的。” 赵濯灵冷笑一声。 他尽力放柔语调,又道:“这孩子既然来了,就是和我们的缘分,我们不能逆天行事。” 她猛地抽出手,站起来指着他,“你还有脸把天搬出来说项!”她咬牙切齿,仿佛积蓄了一腔怒火亟待发泄,“我问你,我为何会怀孕?” 李盈温柔地看着她,“莫气坏了身子,来坐下。” “上元那日,你是不是让道士在这儿作法?” “你怎么知道的?”他顿觉失言,转而泰然承认,“是。” “为何?” 他抿了抿嘴。 赵濯灵一个跨步上前,抓住他的领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瞒着我作法?为什么我会有孕?” 李盈任其癫狂,只沉默不语。 她松开手,退后两步,反身冲向大柱。 “不!”他的心瞬间停了一拍,梗在嗓子眼。 宫女宦官就近冲了过去做人肉垫子。 李盈不顾她的挣扎厮打,紧紧地抱住她,喃喃道:“听你的,都听你的,不要它。” 她的髻早已松散,发绺垂在两侧,眼睛如同掷入火把的枯井熊熊燃烧。 第53章 绝食 漆红大柱散发着幽暗的香气,来自西域的香料能驱虫辟邪,当年因香料涂墙被弹劾奢荡的昌王登基为帝后,一改往日做派,整座宫城里,只有承欢殿以椒为漆。才过去三年,味道并未散去,平时离得远不觉得,现在咫尺之近,赵濯灵被熏得想吐。自脖子往下,直至脚踝,她的身子被宽大的布条缠在柱子上,只空着小腹。李盈负手站在她面前,微低着头,试图直视她的双眼。他的脸色和黑袍一样沉。二人早已平静下来,换以眼神对峙,俱等对方先败下阵来。赵濯灵丝毫没有作为被缚者的自觉,了无遽容,嘴角扯开一条嘲弄的弧线,生出几分邪气,和清丽的面庞格格不入。她屈着嘴角,“有能耐,你就绑着我一辈子。”“那我可舍不得,”李盈伸手欲抚她的脸颊,“隔段时日就要闹一出,真拿你没法子。”赵濯灵别过脸,冷静道:“我不想生事,但你诓我,还让我怀了这孽种,别忘了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他垂下手,摸向她的肚子,“这是你的亲生骨血。”她被触电一样挣扎道:“把他弄走。”他摇摇头,“那你的命也没了,我不能冒这个险。”“他到底怎么来的?上元夜出宫后,你让那些道士来装神弄鬼做什么?回宫路上我睡着了,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空旷的殿中陷入沉寂,仆婢都被遣在外面。李盈直起身子,指腹捏着自己的指骨,“你不通情爱,我教你而已。”赵濯灵讥笑,“教我?”他倒是冷静,“你乃异端,世俗不容,我救你回正途而已,若在民间为妇,你早就被烧死了。”“那我还得谢谢你了?”“你安分些就好。”“只要你别烦我,我自会安分!”“烦你?”李盈干笑,“天下不知多少人盼着我‘烦’他们。”“我不是异端吗?别拿我和那些人比。”他嗤笑一声,“对,对,对,就你赵濯灵清高,你出尘高洁,当初怎么攀附李文殊、短短数年从小小的扬州参军做到京城五品郎官的?”她脸涨得通红,怒道:“我与先帝以性情相交,她惜我才华,愿成全我,而不是像你,毁我一生!在你眼中,女人的才华只是和美貌一样的点缀,娱人而已。其实男人也一样,才华必须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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