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主仆一前一后往外走,满儿又问:“贵妃要去哪一间?” 她想了想,说:“芙蓉殿吧。” “是。” 骊山温泉宫有汤泉十八所,芙蓉殿仅次于九龙殿的御汤,占地数亩,汤池以白石雕镌,泉眼自一朵石莲中涌出,十分精美。 满儿知道她的习惯,只守在帘外,视线却丝毫不敢放松地跟着她游走。 赵濯灵拔了素钗,取下颈间玉牌,放在掌心摩挲一会儿,决然放下。 她只着一层中衣,沿着池边石阶走了下去。 芙蓉池足够大,也足够深,水漫到腰间,她倾身沉入水面,绕着中央的石莲游了几圈。 来自地底的热汤不断从石莲蕊心冒出来,再汇入池子,她整个身子都浸在里面,闭上眼,“哗哗”水声如同海浪涛鸣。 “泊容!泊容!”李盈一边喊一边下床。 赵濯灵仰躺在水面,只露出一张脸,她感受着不同位置听到的声音的差别,渐渐埋下头,这样更能听出水流在下面的涌动。温暖的水域像摇篮一样荡着她的身体,羊水一样轻柔地包围她,吸引着她下潜,这股力量太强大,让她难以抗拒。 宫道上,一行人形色仓皇。李盈赤足散发,走在最前面,步子比任何时候都急迫,他的心跳比步子还急,随时都可能蹦出来。 腾腾水面冒出一串气泡。 满儿喊了几声没人应,掀开帘子,目光逡巡,定在了几乎快消失的气泡上。 “贵妃!贵妃!” 她走到池边跪下时,气泡已经湮灭,耳边只剩下泉水涌出的声音,赵濯灵渐渐浮出水面,她感到天旋地转,甚至没听见由远及近的动静。 李盈的脚步剎在了池边,胸腔急速紧缩,闷痛传至四肢百骸,皮肤都要被爆裂得血管崩开。 他跳入池中,把人抱了出来,放在榻上,疯了一样按压她的胸口。 她仍然紧闭着眼唇,他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再也没有回应。 他瘫倒在地,颤抖的手伸向她鼻下,触电般缩了回来,满眼呆怔。 满殿仆婢伏跪于地。 李契从小床上惊醒,口中喊着“阿娘”,乳母哄了许久,仍不安宁。 这一夜,粉梅坛的丛丛暗红中亮起了一抹黄。 作者的话 实颖 作者 05-19 今日连更两章。她生产后抗拒接触是因为包袱重,不想李盈看到她产后的模样,比如憔悴、恶露... 第57章 复活 大雪断断续续飘了两日,积起半尺厚,天地银装素裹,处处泛着寒光。太后披着大裘站在承欢殿门前,冻得唇色发紫,目光却不减凌厉之色,“你是不打算让路了?”刘安哈着腰,恭敬道:“太后,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去,奴不敢违命行事。”一记响亮的巴掌后,他偏过头,嘴角渗出一绺血迹,背弯得更低,“请太后恕罪。”“你——”老妇朝身后宦官们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上前缚住刘安,后者也不反抗,另几个守门宦官亦埋头装聋。太后冷笑道:“放心,是我把你绑了,不是你不尽责。”贴身宫媪推开殿门,一股闷浊之气混着药味扑来,里面没烧炉火,即使门窗紧闭,也冷得和冰窖一样,连日未通风生出的异味浓重,王氏捂着口鼻命人开窗。越往内殿走,药味越厚。当间摆着一架炉子,上面坐着一柄药盅,呼噜噜地冒着小泡。再抬头,床上躺着人,黑袍男子抱着白衣女子,仿佛静止了。时间也静止了,只有药汤微滚的声音提醒王氏眼前的真实。她慢慢走过去,在床边站定,看到儿子的侧脸,只是侧脸,便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形容枯槁,双眶深凹,面色病白。视线移到他怀中人,沉睡了一般,面容安详,唇间还含着参片。李盈眼皮微动,问:“谁让你进来的?”太后带着哭腔恨道:“我自己进来的!我是你阿娘,旁人管不了你,我得管你!”他扭过头,压着声音说:“小声些,泊容睡着了。”“她已经死了!”李盈放下赵濯灵,坐起来指着她的身子,压抑道:“她的心还在跳,她还活着,母亲勿妄语。”王氏晃了一下,幸亏扶住架子,“佛光,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但已经过去几日了,非要等她肉身损坏你才能醒悟吗?听阿娘的,放手吧,让她安心上路吧。”他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母亲自己看,她是不是还在呼吸?她的身子还热,我仔细照料着,怎么会损坏?”“够了!醒醒吧,佛光……”“母亲为何也逼我?”王氏横下一条心,“你想把我怎么样?天下没人敢劝你,只有我来做这个恶人。你去看看,宫里宫外都成什么样了?亏前朝有宰相顶着,后宫有我看着,… 大雪断断续续飘了两日,积起半尺厚,天地银装素裹,处处泛着寒光。 太后披着大裘站在承欢殿门前,冻得唇色发紫,目光却不减凌厉之色,“你是不打算让路了?” 刘安哈着腰,恭敬道:“太后,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去,奴不敢违命行事。” 一记响亮的巴掌后,他偏过头,嘴角渗出一绺血迹,背弯得更低,“请太后恕罪。” “你——”老妇朝身后宦官们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上前缚住刘安,后者也不反抗,另几个守门宦官亦埋头装聋。 太后冷笑道:“放心,是我把你绑了,不是你不尽责。” 贴身宫媪推开殿门,一股闷浊之气混着药味扑来,里面没烧炉火,即使门窗紧闭,也冷得和冰窖一样,连日未通风生出的异味浓重,王氏捂着口鼻命人开窗。 越往内殿走,药味越厚。 当间摆着一架炉子,上面坐着一柄药盅,呼噜噜地冒着小泡。 再抬头,床上躺着人,黑袍男子抱着白衣女子,仿佛静止了。时间也静止了,只有药汤微滚的声音提醒王氏眼前的真实。 她慢慢走过去,在床边站定,看到儿子的侧脸,只是侧脸,便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形容枯槁,双眶深凹,面色病白。 视线移到他怀中人,沉睡了一般,面容安详,唇间还含着参片。 李盈眼皮微动,问:“谁让你进来的?” 太后带着哭腔恨道:“我自己进来的!我是你阿娘,旁人管不了你,我得管你!” 他扭过头,压着声音说:“小声些,泊容睡着了。” “她已经死了!” 李盈放下赵濯灵,坐起来指着她的身子,压抑道:“她的心还在跳,她还活着,母亲勿妄语。” 王氏晃了一下,幸亏扶住架子,“佛光,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但已经过去几日了,非要等她肉身损坏你才能醒悟吗?听阿娘的,放手吧,让她安心上路吧。” 他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母亲自己看,她是不是还在呼吸?她的身子还热,我仔细照料着,怎么会损坏?” “够了!醒醒吧,佛光……” “母亲为何也逼我?” 王氏横下一条心,“你想把我怎么样?天下没人敢劝你,只有我来做这个恶人。你去看看,宫里宫外都成什么样了?亏前朝有宰相顶着,后宫有我看着,但你别忘了,你是皇帝,再这么下去,置江山社稷于何地?我百年之后,见到你父亲,他一定会对我说,‘看看你儿子,当初我不传位给他,就是因为知道会有今日。’我无话可说,等你自己见到他,自行请罪吧。” 他神情变幻,终却咬牙切齿道:“我只要她活着!管不了那么多!” “你现在眼里只有她,那阿娘呢?”太后泪眼婆娑,“你不要阿娘了?也不要四郎了?还有五郎和二娘,他们那么小就没了嬢嬢,多可怜,没日没夜地哭,难道你要让他们也失去耶耶吗?” 李盈的眼神松动半分,身子也滑了下去,趴在床边,忽以额头触床板。 “都怨我,都怨我,是我逼死了她……” “我的儿!”王氏扑过去拦住他,“儿啊!你何苦啊!” 李盈抿住嘴憋着气,脸色涨成死人一样的灰紫色时才开口喘息,喘着喘着被自己呛到,一边咳嗽一边抽噎,狼狈极了。 王氏搂着他,使劲拍着他的后脊。 —— 每年冬季,宫里和官贵府第都会派人去河湖凿冰,藏于井窖,以备来年夏日消暑之用,储冰之地又叫凌阴或冰室。 今年,宫里增加了一处凌阴,面积不大,冰块却码得最多,匠人还刻出一张冰床,置于冰室中央。 凌阴只有一个出入口,专有一队禁军把守,每日轮班四次,堪比紫宸殿。 人人都知道,里面那张冰床上躺着的,是贵妃赵濯灵。 她穿着石榴裙,妆容艳昳,簪金饰玉,和活着时一模一样。 圣人说她还活着,那她就还活着。 承欢殿还是往昔的模样,每日纤尘不染。 把赵濯灵送入凌阴后,弘业帝走进西侧殿。 宫女们打扫很用心,既不动原貌,又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那夜烧了一半的废纸卷还原封不动地躺在书案边。 他弯腰坐下,捡起来,看看她到底想写什么,又为何写得不满意要烧掉。 万幸只焦了边边角角,展开后还能一眼辨认出大体内容,看着看着,他面露惊色,捏起下面悬着的象牙标签一看,赫然写着“岭南记卷一”几个字。 出逃时都不忘携带的戏本子,怎么会亲手烧掉? 那夜写出来又划掉、烧成灰烬的难道也是《岭南记》? 一连串的疑问盘旋在李盈心头。 他开始在书案周围四处翻找,连一张纸都不放过,终于在左边堆着的一叠麻纸中抽出了两张密布小字的纸。 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他的脸微微抽搐。又从头细细看了三遍,整个人脱力般颓唐地靠着书架,把麻纸按在心口,又哭又笑,笑是干笑,哭也是干哭。 那是一封信,第一句便是:失我何如? 失去我的滋味,怎么样? —— 军士们看到从凌阴里走出的人,俱愣在当场,率先反应过来的,立即跑了出去汇报。 赵濯灵抱着胳膊,微微打颤,似乎还不适应外面的温度。 她没有停留,目不斜视地迈开步子,四周虚虚围着几个军士,既不敢拦,也不敢放。 一路上散落着一件接一件的珠宝,步摇、宝石簪、金钏、戒指、玉镯、耳铛、璎珞、玉牌…… 到右银台门时,她周身只剩下华丽的衣装和腰间悬着的白玉酒壶。 门卫行礼,却不忘拦住她,索性连成一排,以身挡门。 “让开。”声音来自三丈外。 “拜见陛下。”众人跪礼。 李盈摆了摆手,死死盯着那抹熟悉的背影。 众人跟着刘安回避,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 赵濯灵看着巍巍宫门,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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