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要多给大户家帮佣,阿娘要多纳绣样子,一家人辛辛苦苦,这才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谁知道,供的竟是个毫无孝悌之义的酒囊饭袋!」 他被我打了一顿,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我心中只余失望。 到了歙县我才发现,原来这里的兄长有兄长的模样,县里风气开放,有时不比乡里更束缚女子。 譬如吴家的小姐,她就不用去当别人家的童养媳。 为了供大哥读书,阿姐、阿爹、阿娘、方家放弃了太多太多。 可一直被供养的人居然也不满。 他羡慕徽州朝奉的阔气,想像他们一样摆谱,但贫瘠的家境让他无法挥霍。 作为获利者的他,竟然反过来怨家里不够得力。 我失望地扔下鞭子,扬长而去。 从今日起,我和他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第25章 秋闱放榜。 听到大哥落榜的消息,我竟然并不意外。 听兰芝说,他在榜下徘徊了好一会儿,一直没反应过来。 旁人叫他,他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七叔使了银子问县丞,可县丞只是捻着胡须笑了笑。 「你家的儿郎,还需要再历练几年啊。」 这便是转着弯的说法了。 后来再打听,原来大哥整日忙着喝花酒,居然连着写错了两道题。 最后没写完,便急急忙忙出地来了。 至此,方七叔和四叔彻底放弃了大哥。 他们将投的钱粮都给了族里其他争气的子侄。 可终究还是有期望的。 七叔使人去看大哥,希望他能说出什么懊悔的话。 谁知,大哥却在花楼里抱着坛子又醉了。 「我、我火候不到!再历练几年定能高中!」 醉酒痴话,谁人能信。 至此,没有人再把他当一回事了。 但有一件事我很意外。 那日掌掴大哥我并没有隐匿。 我本以为他会急忙请族老主持公道,抑或请出家法。 徽州宗族多儒风,老幼长序,是最森严不过的。 可他居然硬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也许,我倒要高看他这个人物了。 听闻阿爹阿娘又搬出了吴府。 我有意打听,却发现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6章 我十一岁这年,朝廷出了大事。 自从皇帝病了以后,太子监国,朝事便动荡了起来。 隔着山高路远,底下的升斗小民并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 只是,徭役越来越重了,要交的银子越来越多了。 这是能感觉到的。 商贾位于百业潮头,稍有风急草动,便有震动。 方七叔正式开始教我囤积之法。 「这是巨富之道,却也是不义之道。 「囤积,代表着要在东西价钱低的时候,将市面上所有的便宜货都囤起来,再到价高时抛售。 「其中的暴利,你自然也清楚。但暴利之下,却是对百姓佃农的敲骨吸髓、血恨相逼。 「我方家的族训、你们家的家训,都不允这样的事情出现。因而只能疾风知劲草,平日多留心,预先判断,从中获利。」 方七叔是位好老师。 如果说四叔教我,是将我带在身边,一件一件详细地教。 那么他则是一语中的,而后亲身示范,最后放手叫我去做。 明德六年,江南大旱。 方七叔提前两月便从精于天时的老农那得到消息,又花重金问了金发碧眼的弗朗机人。 获得确切消息,他着手从湖广屯粮。 吴楚之地,年谷丰饶,加之一年多熟,谷价低贱。 待到芜湖的仓库装满,恰恰是粮价最高的时候。 方七叔看准时机,卖了出去。 如此做的人不少,他已是其中收敛的了。 不过徽州人有礼义,为了不得罪于家乡父老,没有在徽州从事粮食囤积。 如此,家中的进项便又多了一大笔银子。 七叔母喜得拿上街,替我和兰芝又多打了些金器。 「金子好,金子不似谷子,是硬通货。到哪个年代,都是能换出去东西的。」 可谁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动荡。 不仅谷价跌了,金子也无人要了。 第27章 朝廷分成了两派,斗得正凶。 我听方七叔府里的门客说,如今的朝廷新贵里也有我们徽州人士。 「是叫叶铭臻的,好像也是歙地人。 「他是明德五年的进士,虽不是一甲,却也是二甲进士,有个好座师。按惯例是要到翰林院里清修的,可太子急于用人,又不想任用那些老人,这才提拔了来。」 久不听故人的名字,甫一听见,我竟恍惚了。 再仔细一听,居然真的是那个叶铭臻。 门客刚从苏州来,那地方文英荟萃,士林里的消息也灵通。 「叶铭臻颇得太子的器重,只是他似是和太子身边的宦官交往过密,并不太受朝廷清流的青睐。」 当今科举之途,唯有投奔清流,方有高升的余地。 而叶铭臻此举,却是落入了权宦的下流。 但门客捻着胡髭摇头:「朝政之争如猛虎矣,当今圣上已算是长寿,因而牵扯出许多争端。最终,也不知谁能夺得这天下。」 朝廷的纷争,向来是不被凡人知晓的。 京城那么远,便是敞开门争斗,也永远不会被小民晓得。 我只是听一耳朵,为囤积做准备罢了。 只是有些惊奇。 小小的状元坪村,居然真的出了一个进士。 只是不知为何,叶铭臻高中的消息没有传到歙地来。 我问了方七叔,他却道:「这我们都知道,只是他不愿意声张,这才免去了报喜的吵闹。」 因而,他的母亲是不知道的。 我思索了一会儿,却倏然发现,我与他已经有了数年未见。 如今的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时,江西却又出了事。 有个名叫辰濠在江西起兵造反,声势很是浩大。 小厮奔进来报:「小姐,老爷,朝廷急调兵平叛,出征的队伍急需赶制军服旗帜,以便及时开拨,如今市面上帛价大涨!」 方七叔看向我:「小瑾,我记得前阵子你刚收了一批彩缎。」 我怔愣了:「是……荆州商人贩运彩缎入芜,不幸在途中受湿,发霉生斑,难以销售。我见这是个良机,用手里的五百两,买下四百匹。」 「快,趁此良机,正是倒卖的时候!」 方七叔忙带着我奔了出去,府里的小厮、掌柜们自发地忙碌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赚钱的机会又到了。 忙碌了许久,才将手里的彩缎抛售出去。 军旗只要鲜亮,不看品质。 军服只要耐穿,无需成色。 我因价钱出得低,力压一众对手,成功将手里的彩缎卖了出去。 到最后,所囤积的彩缎竟获三倍之价。 千两银子到手,还未焐热,秋天,又有苏州商人贩布经过此芜湖。 刚到芜湖时,因这人头上生了痦子,当地大商都不愿意和其做生意。 「万一他是有病,病气附在布上该怎么办!」 唯我幼年看过医书,上头恰好谈了这么一桩。 头上有痦,有时亦是水土不服之症。 因而,我并不惧怕与此商人做生意。 谈价格的时候,商人对我也宽让了许多。 商人同我说:「手里的布大多已经脱手,只有六千粗布无人问津,我急着回家过年去,小友若爽快,我便以低价售出。」 我那时正独自在芜湖。 家中长辈不在身边,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做决策。 可我最后还是花六百两银买下了那些粗布。 只因,商者擅赌时运也。 倘若我连这点机会都把握不住,还做什么生意? 果不其然。 次年冬,陛下驾崩,天下官民皆需服丧。 粗布紧俏。 我将手中粗布卖得纹银四千两。 十三岁便成巨富,我的名声远震江南。 方七叔很是欣慰:「你的本事,尚在我和德礼之上。」 可我的征途,却还未尽。 然而,就当我准备大展身手,施展一番抱负时。 异变又生。 江西的起义军是镇压下来了,可四川不知何时又爆发了民乱。 他们说太子得位不正,是谋害先皇而得。 是而要「清君侧」。 这一波来势汹汹,四川又易守难攻,多年未出事,底下的官员防患不力。 守不住,官府便瞒报。 等事情蔓延到徽州,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了。 第28章 叛军攻进来后,县里的大户四处流窜。 我和兰芝改扮成小子的模样,悄悄跟着家里人从后头逃了出去。 只有在战乱的时候,我才知道平时的日子多么不易。 纵然是再大的富贾,操纵万金于斗牛之市,也终究抵不过天灾将倾,人祸须臾而至。 许多裹了脚的老太太走不快,儿子一咬牙,叫孝道捆着,背着母亲走过山水几十里。 脚磨出了血泡,汗水洇湿了锦衣。 此时的我们,倒真的像数百年前行走于新安岭中的祖辈了。 无处可逃,只能从北方逃。 从歙县出发,沿新安江向东,途经休宁、祁门等地,最后到达舒城县。 这条路径便于躲避山路的艰险,尤其适合大规模的难民或携带重物的逃难者。 歙县的大户携带重赀,易被叛军盯上,因而分散逃难。 四叔去了舒州做生意,后脚便遇上叛乱。 如今,是七叔带我们逃。 他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人有些慌乱。 却还得佯装淡定。 只因他是家里唯一顶天立地的丈夫,天塌下来了须得他来扛。 我想同他说些什么,却被他按住肩膀。 七叔叹息道:「早知如此,去年便让你去扬州了,那地方远,叛军攻不进。何况巨富又多,哪怕是拿银两买,也能买一个平安。」 是了。 如今的情况,便是使银子也不行了。 叛军自四川猛扑而来,一路杀红了眼,也饿红了眼。 给银子贿赂是不行了的,因为他们全都要。 女人、宅子、银两、吃食,他们都不肯放过。 因而徽州的商贾只得纷纷逃命。 沿新安江向东,便到了祁门。 此地盛产茶叶,有「祁门红茶」享誉天下。 带的干粮所剩不多了,天不下雨,只能捞河里的脏水喝。 今年天下大旱,因而流言纷纷,竟真的猜忌太子的皇位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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