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可是陛下——” “无妨,”沈羡亭淡淡一笑,轻咳几声,“我去就是了。” 梁宴青长舒一口气,总算少一桩麻烦事,便又说道:“那六哥明日申时往太和殿去一趟吧,陛下说送亲路上有些话仍要嘱咐六哥。” 梁宴青传完话,又寒暄几句,便带着空荡荡的炭车得意洋洋地走了。襄王府一下又变得很冷清,沈羡亭捂唇咳起来,辛晚楼吓一跳,在他背后轻捋几下。 “你干嘛答应她啊?”她焦急道,“你当你真好了?你如今的身子比个破布娃娃也差——” “闻凇是陛下,”沈羡亭只说,“与她作对,没什么好下场的。” “真是时运不济……”辛晚楼低声暗骂,“当日帮她杀闻淙的时候她与我千好万好,如今真当了陛下,倒也是个和她那哥哥一样没良心的……” 沈羡亭听后扑哧一下,说道:“我也是她哥哥,我也没良心么?” “那你以为!”辛晚楼嗔怪道。 沈羡亭的身体依旧很弱,夜里惊悸是常有的事。薛华存倒是没急着再回楼兰见她的那些个英俊火热的异族小伙子,留在弃月楼,隔日来给沈羡亭调养。 她每次都赶着饭点过来,如果来早了还会磨磨唧唧诊脉诊一刻钟。因而她每次来,紫菱都要叮嘱厨房多做几样菜。 薛华存今日又来,就在梁宴青走后不久。沈羡亭的精力依旧不好,同梁宴青寒暄之后就蒙头大睡。薛华存在他梦中给他看过,调了调方子,便同辛晚楼一并在玉鸾殿内用了晚膳。 她最喜欢的乃是厨房的糯米排骨,今日又一人吃一大笼。辛晚楼在她面前总是很腼腆,毕竟她不曾见过沈静修,薛华存在她心里便顶了沈羡亭母亲的位置。 薛华存笑嘻嘻的,嬉皮笑脸地用筷子一敲辛晚楼的头顶:“丫头,怕什么?我可喜欢你了!” “你啊,比我那三个徒弟年纪都小,却都更稳重。更 重要的是——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辛晚楼被她夸赞得有些发懵,头顶还稍有些疼,便又腼腆地笑起来。 “真不知道沈羡亭那个怂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娶你作新娘子啊……唉,等他身子再好些吧,否则我真怕他连婚仪都撑不下来。” 说到此处,辛晚楼忽而开口:“还得等许久呢……” “什么?” “师尊,其实方才……梁王君刚走,”她沉重道,“他说,陛下要沈羡亭陪同淑顺公主,往色然送亲去。” 薛华存脸上没正形的嬉笑瞬时消散,她正色道:“送亲?” “这个小陛下啊……”她苦笑摇头,却不曾多说什么了。 沈羡亭便是在这时醒过来的。 他近来还是吃不下什么东西,他说是药太苦,每日喝药就已喝饱了。紫菱端上来一碗参汤,他也没动几口。 “你说说,你们姓闻的,一个个怎么都那么坏呢?”趁辛晚楼出去与紫菱说话,薛华存嬉笑着逗弄他。 沈羡亭叹息一声。 “唉……我只希望那小陛下留你一条命喽……” 薛华存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久久看着殿外辛晚楼的背影。 “这姑娘招惹上你……唉呀,还真是命苦。” * “闻凇,想学怀昌公主!便要记得她倚靠了谁、最后又被谁所害!你今日便如怀昌公主当日!明日定如怀昌公主明日——” 闻淙临死前的高呼忽而又在闻凇脑中闪过,她放下朱笔,重重敲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已要成为她的梦魇了。 怀昌公主想作太子,当年便是依靠太荒宗,最后却又被太荒宗宗主亲自抓去、给了当时刚刚继位的靖帝,命丧长安街头。 哥哥说的没错——火余宫与弃月楼今日能帮她杀了闻淙,明日便能帮着别人杀了她闻凇。 养虎为患,她闻凇不作养虎为患之人。 “陛下,”福星跪道,“襄王殿下来了。” 闻凇抬头:“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许久未见的沈羡亭便缓缓走了进来。他走路仍有些不稳,步子很慢,看着便是还未好全。 他只同她对视一眼,便低头跪下: “臣……闻泠,参见陛下。” “六哥起吧,”她冲福星嘱咐,“赐座。” 沈羡亭确实跪不了那么久,可他还是不曾起身,固执地跪在她面前。 闻凇心里有些奇怪,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尽量同原先一样天真无邪:“六哥同辛姐姐相识也挺久了,我正想着,选个日子,让姐姐与六哥成亲呢。” “臣不想成亲,”沈羡亭却说,“臣只想让晚楼无忧无虑地、在江湖上自在行走。而不愿将她被我一纸婚书困住……与我,同生同死……” 他开门见山道。 闻凇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下来,她不由后仰,睥睨着阶下的沈羡亭。 “六哥何出此言?是怕朕杀了你……还是怕朕杀了她?” “只要陛下留她、留弃月楼一条活路,”沈羡亭平静道,“我可以死。” “你是朕的好哥哥……朕唯一的哥哥,朕才舍不得要你死,”闻凇凛然道,“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六哥,阿沁怕啊……你定是明白我的。” “所以我才说——我可以死。”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辛晚楼若是知道她为了救你的命不惜弑君,而你却还是跪在朕面前求死——她该多伤心啊。”闻凇遗憾地笑着说。 “我倒是……有些羡慕,”她忽而说,神情很感慨,“我没有一个甘愿为我去死的人,也没有一个……让我甘愿为之放弃性命的人。” “所以陛下才能作了皇帝,”沈羡亭郑重道,“我不行,闻淙也不行。” 闻凇笑起来。 “说到他啊……我心里倒是很憾然,”闻凇叹息一声,“我已经杀了一个哥哥了,不愿再杀第二个。” 她低下头,朱笔在纸上划下一字。一笔一划,乃是一个“淙”字。 “辛晚楼赐婚给你,作你襄王府的王妃。从此久居长安,待你回到长安便与你成亲……” “至于你——”闻凇叹息道,“送亲之后,便留在庆州。替朕……守着西北门户吧。”
第140章 送亲日天也辽阔,地也辽阔。…… “你究竟何时走?又何时回来?” 辛晚楼在一片黑暗里问他。 沈羡亭很久都没有回答,他一直背着身子,呼吸轻浅而规律。 已经睡着了吗? 辛晚楼想着,今夜倒是轮到自己难以入眠了。 闻凇赐婚于他二人了,说要等沈羡亭送亲回来之后再成亲。辛晚楼今日方与沈羡亭一同跪接了圣旨,夜里便辗转难眠了。 她想着想着忽而有一些羞愧,双颊慢慢地热了起来…… 作……新娘子么? “不知道。” 她吓一跳,黑暗里她以为已经睡着的人忽而开口回答,一时又翻身过来,在黑暗里看着她。 沈羡亭的眼睛在夜色中仍旧透出琳琅的光彩,他的眼睛怎么会那样亮、那样多情、那样真挚呢? 辛晚楼羞赧更甚,脸庞愈发热了起来。 “你要早点儿回来……好不好?”她悄声问。 沈羡亭在黑暗之中停顿片刻,方才淡淡地笑起来。 “好。” 辛晚楼便又很喜悦。 她一头钻入沈羡亭怀里,要他抱着自己。原先总是她抱沈羡亭,现在他终于好了,可以抱着她了。她总是很贪婪。 “我真想明天就嫁给你……”她闭着眼睛轻声呢喃,忽一时改口,“不,我想现在就嫁给你。” “现在?”沈羡亭问。 “嗯……” 她轻轻答。 辛晚楼紧紧抱着他,他身上也有白梅香片的味道。同她身上的一样了。她忽而有些不舍,便又说一遍: “早些回来,莫要让我等太久。” 沈羡亭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手指在她湿漉漉的发间穿梭。她的发丝凉凉的,同她自己不一样。 他心里却很怅惘。 “如果我让你等了很久呢?” 他忽然问。 辛晚楼猛地抬头,在他怀里盯着他。 “那我就忘了你——我嫁别人去!” * 辛晚楼这一觉睡得黑甜无比,第二日直睡到巳时才起。她醒来后玉鸾殿只剩她一人,沈羡亭不知去向。正疑惑着,紫菱自外走入,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捂唇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辛晚楼佯装嗔怒,自己却拿被子盖住半张脸,也笑起来。 “姑娘可算起了。殿下一大早给姑娘熬了一碗六白汤,奴婢热了又热,姑娘再不起来喝,殿下的一片心意就要熬干啦!” 她服侍辛晚楼洗漱,之后便将那又热了一次的粥碗递给她。辛晚楼尝了一口,不好喝,遂不评价,可还是很给面子地喝完了。她放下粥碗,疑惑问: “一大早就去熬粥?那他岂不是没睡,他上哪儿去了?” “好像是去宫里了吧……”紫菱回忆道,“对了,秋姑娘早上还将居次送来了,同殿下一起进宫去了。” 诃息? 辛晚楼心里一沉。 他们先前与闻凇商量过,诃息不便留在长安、又不愿回到色然,如今最好的,便是送她去庆州久住。她事先已向寻香山庄的谭韫良写过信件,说有一个名叫“赫舒”的色然女子,希望能在寻香山庄寻一处落脚的地方。 闻凇当日说,待沈羡亭往色然送亲之日,让诃息一同随行,留在庆州。 所以诃息与他一同走了。 他们往色然去了。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辛晚楼惊诧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昨夜……昨夜问她,若他让自己等了很久,她会如何? 辛晚楼忽而恐慌地明白——他不会回来了。 她猛然推开紫菱,二话不说,抓上斗篷,立时便往门外跑去。紫菱在她背后紧追,口中高喊: “姑娘!您上哪儿去?姑娘——” 辛晚楼一路跑一路系上斗篷,只带一把不知春,径直奔入马厩。小白马正在嚼吃草粮,辛晚楼却飞快地跃上马背,转过它的脑袋。 “小白,你可一定快快跑,”她在它的脖子上拍几下,“追上他……我们一定能追上他。” “姑娘!辛姑娘——” 辛晚楼丝毫不顾旁人的呼喊,口中高喝一声“驾”,一路纵马奔出襄王府。 连日的大雪令道路湿滑无比,小白马每一步都打着飘,可辛晚楼今日却固执无比,片刻都不曾令它稍缓。她沿大道纵马疾驰,一路直往城门处去。 能追上的,她在心中默念道。 他不会甩下自己的,辛晚楼暗暗想。沈羡亭,他的命是她同老天争回来的,他一辈子都不许甩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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