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天色因持续的风雪而愈显阴沉,白日也如同傍晚。小白马四蹄生风,足下所过,尽皆扬起轻薄的飞雪。这种天气已鲜少有人当街纵马了,这一人一马却如要同阎王挣命一般,不管不顾地飞奔向前。 城门即在眼前,雪势也愈发大了。辛晚楼却不敢松开缰绳,径直冲了出去—— 出了城门,天也辽阔、地也辽阔,小白马载着她在盖满白雪的官道上向前奔驰。要追到哪儿去,她也不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这无边大雪之中一朵飘零的雪花,只漫无目的地、活一个冬季。 她沿着记忆之中往庆州的道路走去,积雪覆盖了马蹄。小白马的步伐愈发迟缓,在厚实的雪被之中跋涉着。满目俱是银白,长安的城墙被她远远落在身后,成了一条细长的、绵延的影子。辛晚楼这时才终于觉得冷了,她不由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沈羡亭的那天——也是这么冷、天上也飞着这样大的雪。 她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能握在手中的 唯有一把刀;到头来依旧是这样,她还是孑然一身、踽踽独行。走着走着,她猛然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骊山,而送亲的队伍依旧不见踪迹。 她追不上他了,也不想再追他了。 朱红的斗篷垂下来,辛晚楼俯身抱住小白马跳动的脖颈,放声大哭起来。 * 辛晚楼不见了。 紫菱说,殿下不告而别,姑娘知道后,便策马追出去。 再没回来。 天已经黑了,今夜的雪下得格外大。辛晚楼不知所踪,也不知今夜有无地方落脚。许少央已派人出去找,自己与解休也未闲着。 薛华存听说此事的时候正同谁写着一封信,得知此事叹息一声,便放下笔,披衣而出。 许是与那姑娘有缘,薛华存出去只找了一小会儿,便遇见了她。 辛晚楼已回了长安城,只是不愿回襄王府去,便牵着小白马在街头四处游荡。她无处可去,正坐在一处防风的巷子里,双目红红的,脸上俱是泪痕。 她仰着头看向薛华存,眼中含着要落不落的眼泪。嘴唇紧咬,看着很倔强。 薛华存叹息一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酥饼,伸手递给她: “把饼吃了,然后跟我走,”她拍拍小白马的脖子,说笑道,“你不嫌冷,小白还冷呢。小白又没穿衣服。” 辛晚楼委屈地接过酥饼,一口一口地将饼吃掉。薛华存将她拉起来,另一手拉住小白马的缰绳,带着他们一同向外走去。 “去哪儿?”辛晚楼问。 “空明寺。” “空明寺?为什么……” “那是个尼姑庵,”薛华存停下来,回头看向她,“最宜教你断情绝爱!” 空明寺离此处不远,两人一马走不多时,便到了地方。薛华存在这江湖上的朋友多的要命,她同空明寺的女住持打声招呼,便与辛晚楼分得一间空卧房。 小白马被牵去马厩吃草,已不再受寒凉了。辛晚楼有些拘谨地跟着薛华存走入卧房,房内温暖,那住持已在她们拴马时将炉子生起来了。 薛华存盘腿坐在炉子旁的地面上,笑着搓搓手心。融融的火光将她身上落着的一点雪末子化去,连带身上的一点寒意都荡然无存。 “饿了吧?” 薛华存问着,却不用辛晚楼回答。她刚问完这话,随即便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那油纸包里打开是半只烧鸡,她将那半只烧鸡搁在火上烤。 …… “薛师尊,这是庙里……” “对啊,”薛华存已正一手拿一只翅膀、一手拿一条腿,“庙里没有肉吃,这还是我专门带的呢。” 问题好像并不在此…… 辛晚楼尴尬一笑,薛华存已将那一条腿塞在她手中了。 “我告诉你啊,天下男人多的是,”薛华存咬下一口,嚼呀嚼,才说下半句,“所以你根本不需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说你……何必去追那个死小子呢?差点将自己冻坏了,真是个傻姑娘啊……” 说到此处,她忽而很感慨,像是追忆过去一般说道:“不过仔细想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个比你还傻的姑娘呢。” 辛晚楼眼睛一亮,握着那一条烧鸡腿看向她。 薛华存悔不当初,怅惘说道:“那会儿啊,我的男人走了。我觉得他是不要我了,我就说要为了他作姑子去,当天就把头发推了!” 辛晚楼瞪大眼睛,脑海里不由想着薛华存没有头发的样子,心里忽而便有些欢愉。 薛华存一眼看出,双眼透出明媚之意,这时又得意起来: “所以我跟空明寺的住持熟啊——我当时真住庙里来了呢。还烫了一块儿戒疤,现在头顶还秃一块儿呢……” 说着,她当真拨开自己头顶的头发,硬凑到辛晚楼面前要她看看。辛晚楼看一眼,惊讶地发现她头上竟然真有一块儿圆圆小小的疤痕,藏得很隐蔽。 “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后悔死了——庙里没有肉吃,我坚持了一个月就后悔,跑了出来。可是头发推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长出来的,我一连丑了一整年,连我师兄当时都嫌弃我。” 辛晚楼轻轻笑起来,自己的心似乎真的轻了一点点、又一点点。 她不由问道: “那……他后来回来了吗?” 薛华存看向她,淡淡地笑起来。 “我的男人死了。”
第141章 戍西北“很傻。” “哟,娘娘来了,真是稀客。” 辛晚楼有时觉得,天香楼的徐娘子未免太过长袖善舞,这下马屁拍到马腿上,倒让辛晚楼更尴尬几分。她清清嗓子,说道: “徐娘子今后还是别这么说,我已经要去求陛下给我和襄王殿下退亲了。” “啊?这……”徐娘子一时语塞,便知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那……辛姑娘今日几位?奴家给辛姑娘挑个好位置。” “两位。”她轻声说。 徐娘子带她入了一间不大的雅间,但对两个人而言已足够宽敞。辛晚楼刚点过酒菜,她的客人便到了。 “宫主。” 秋倚鸣知道今日是来天香阁,出门时还特意梳妆了一番。她的头发近来留得很长,这几年愈发像一个女人、而非孩子了。 “坐吧,酒菜已经点好了。” 秋倚鸣点点头,拉过椅子坐下。这时她的手背从过于宽大的袖口处露了出来,恰好让辛晚楼看见其上一个圆圆的齿痕。 她不由蹙眉。 “倚鸣,你在火余宫养狗了吗?”辛晚楼冷声道,“看来不太听话,连你都能咬伤。” 秋倚鸣慌忙将手藏回袖中,顺着她的话说道: “是……是养了一只狗……刚养的,不听话。” “刚养的?我看不是吧,”辛晚楼叹息一声,抿一口茶,“你养了他至少三年。” 秋倚鸣猛然抬眼。 辛晚楼早就知道,安长思还活着,秋倚鸣不曾听她的话杀了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秋倚鸣自己就未能死守住这个秘密。她对安长思何止余情未了,简直是情深意重、干柴烈火。辛晚楼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安长思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容貌与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她只是觉得,秋倚鸣这般年轻的姑娘,在年少时遇到一个年纪和阅历都远高于自己的男人,恐怕分不清何为真心、何为虚情?如果那个男人再有些才情,令她将他的话为奉为圭臬,只怕她会受尽蒙蔽。 “你同安长思在一起,我很担忧。” 其实辛晚楼的担忧此时此刻有些错位。 秋倚鸣暗自想。 安长思能在她身边翻出的波浪,也就只剩在她手背上咬一口。如此而已。 她正想开口,却听辛晚楼“咚“一下放下杯子,冷声低喝: “你倒是骗了我三年,又瞒了我三年。” 秋倚鸣一怔。 “宫主,”她登时在辛晚楼面前跪下,“倚鸣当年糊涂、失心疯……才做了这般不该的事。求宫主,谅解我吧。” 辛晚楼叹息一声。 “你从此以后,不必再跪我了。” 秋倚鸣神情恍惚,支吾问:“宫主……这是要将倚鸣赶出去了?” “不是。” “那是怎么?宫主今日叫倚鸣来就是为了将我赶出去?” 辛晚楼正要开口辩解,天香楼的小二忽而走入,接连不断地上起菜。秋倚鸣还跪在地上,他们一言不发,却忍不住侧目。这让辛晚楼觉得有些尴尬,秋倚鸣却一点不怕,转头目送着那些餐食,皆是海贝山珍一类的昂贵东西。 “宫主点这么好……只怕是要同倚鸣吃最后一顿饭,再将倚鸣赶出去……” “我没有!”辛晚楼焦急道,伸手拽她,“你先起来——” 秋倚鸣终于又被她拽回椅上,辛晚楼目送着小二全都走出雅间,这才开口。 “我不是要赶你出去,而是另有一件事,需你帮我。” 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乃是火余宫宫主令。秋 倚鸣正疑惑着,就见辛晚楼猛一用力,将宫主令从中折断。 “宫主!” 辛晚楼将断掉的宫主令放在桌上:“就是这么一件事。” “我要,遣散火余宫。” 秋倚鸣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宫主方才喝酒了吗……” “不是,”辛晚楼苦笑道,“咱们那位陛下登基以来,对江湖门派多有打压。所有轩辕镜都被收回,江湖再不能名正言顺地代官为法。” 她接着说:“哪怕是弃月楼都不似往日风光了——税自不必说,被迫向朝廷进贡的钱财也是不少。连许少央都觉得日子难过、入不敷出,不得不遣散了许多零散门人。” “弃月楼尚且如此,倚鸣,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火余宫也好不到哪儿去。” 秋倚鸣垂下眼眸,沉默一瞬,没有反驳。 “我半也同火余宫没什么情分,也不惜得作这个火余宫宫主。所以,倒不如直接遣散了火余,既省了我的麻烦,又再不同咱们陛下作对——大家各寻出路,江湖再见。” 辛晚楼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一只鹿。 “你的一辈子还很长呢。倚鸣,我永远祝福你。” * “陛下,”香兰走入,矮身行礼,“辛娘子来了。” “让她进来。” 辛晚楼缓步走入,低头跪拜。起身之时,才看清眼前的闻凇,不由一惊。 “陛下有身孕了?” 闻凇的年纪比她小太多。辛晚楼想着,心中不免很遗憾。 “朕作公主时,倒不一定非要有孩子——如今却不行了,”闻凇缓道,她对这个被大臣逼迫来的、梁家的孩子并无太多情分,“辛姐姐,说来……这一切还是因为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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