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城那天,是长息连日来少有的晴朗艳阳天,骄阳高悬,照彻马背上熠熠光亮的甲胄,与每一张坚毅英武的脸。 准备出发时,身后却传来阵阵齐整威武的马蹄声。 他回眸一看,只见一人在首,率着三队人马,正朝他们奔驰而来。 萧煦一怔,是破青天。 顾平川一马当先,勒马停在他身前,眼底噙着浅淡的笑意。 “殿下不告而别,将我等置于何地?难不成,是要弃我破青天于不顾么?” 萧煦抬眸打量着他,眼底有些许的惊异之色,“你要同我走?” 顾平川回首望去,扬臂抬手,指了指身后奔腾而来的破青天。 “不是我,是我们。” “高将军死后,我等遵他遗愿,留在小将军身边。殿下既已自高小将军处要来我等,便就应当与我等患难与共,福乐同享。破青天最是认主,殿下去往何处,我等的剑,便指向何地。” 顾平川一唱百和,喊声雷动。 身后破青天异口同声喊道:“殿下何往,剑指何地!” 喊声整齐划一,响彻云霄,如排山倒海般,以雷鸣之势,势不可当地齐齐涌向萧煦耳边。 半晌,他眉眼松动,方自这铺天盖地的喊声里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看了看顾平川,又望了眼他身后的破青天,正色道:“多谢。” 顾平川笑了笑,侧眸扬声道:“将士们,走着!” 大盛与长息相距不算近,即便数万将士马不停蹄地赶路,也到底还是需要些时日。 萧煦没有时间犹豫,几乎是日夜兼程,独自一人先行策马南下。 时至日暮,天色昏暗,他穿梭进一片树林中,下意识勒紧缰绳,放慢了速度。 林中突有惊飞的鸟直冲天边,叫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愈发清晰可闻。 他垂眸谨慎地扫视着地上草丛,只见其上明显有一条与周围生长方向不同的压痕,周遭还有了许多不似自然掉落的树枝与被踩碎的树叶。 萧煦缓缓将手探至腰间悬着的长剑,警惕周围一切动静。 在他眼看着便要出了林子时,树林四周骤然跃下十余个黑衣人,为首之人不先进攻,却是将手放至口中,吹了声尖利的口哨。 瞬时,自林外涌入一批同样装束的人,速度极快地朝萧煦奔来,将他团团围住。 萧煦眯了眯眼,看这帮人跑来的速度和身形,倒像是有几分真功夫的。 看来要费些功夫了。 他的眸光钉向为首那人,片刻,顿了顿,道:“萧然派你们来的?” 那人不语,却死死地盯着马上的萧煦,下一刻,便挺剑而起,飞身朝萧煦刺去。 萧煦旋即侧身避开,翻身下马,瞬时一脚将那人踹飞。 他一下马,周遭所有人便立刻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风起叶落,鸟鸣不绝。 来人攻势阴狠,招招致命,萧煦也并未收着,出手同样既快又猛。 他一面拔剑挡格,一面狠狠将人踹飞。一人与他近身搏斗,几招后便叫他捏碎了喉管。少顷,地上横七竖八已倒了一大片尸体。 他没时间同这些人耽搁了。 但无论他再如何能打,也到底是一个人。这群黑衣人是早有准备而来,人多势众,且个个能打,即便是耗,也能将他耗去半条命了。 一波攻势未息,下一波人便又提剑向前冲。萧煦握紧拳头,拖着鲜血淋漓的长剑,飞身上前,直取颈项。 不知缠斗了多久,直至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一弯皎洁的盈盈弦月缀在天际,清辉安详地洒落,涂抹在树梢,照亮泛着幽光的叶尖,与淋漓在叶片的血。 树叶上的血在幽寂的夜色中一点点滴落,滴在潮湿的泥地里,滴在冰冷的尸体上,滴在萧煦的肩头。 这时,林中才终于没了动静。 半晌,萧煦踩着堆叠的尸身一步步踏出来时,握住剑的手腕,还在微微发颤。 一群人尽皆死了个干净,萧煦却也并未好到哪里去。一身宝蓝销金长跑浸透了大片大片的血,狰狞发黑,小臂、胸前、脊背,乃至脸颊都受了伤,伤势或轻或重,隐隐还在往外渗血。 他眼底猩红,抬手用力拭去唇角汩汩涌出的血,咬牙吞下堵在喉头的血水。 冷白清寒的月光下,萧煦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挪到马前,竭力翻身上马,借着月色继续向前奔腾。 “阿宁,等着我……” 第76章 草人引箭“云端宁死了!重海关破了!…… “公主,两千余个稻草人已经扎好,都是按您的吩咐,对着咱们将士身形扎的。” 云端宁一面点头叫好,一面看向沈子乾,道:“吩咐下去,给每个稻草人都穿上黑袍银甲,今夜 ,“她唇角牵起笑意,一字一顿道:“准备‘夜袭’。” “是。” 沈子乾虽不明其意,但仍二话不说地依令照办,退了下去。 云端宁独自默了半晌,便缓缓推开门,立在廊下,抬眸看着将暗未暗的天色,眼神凝在那一盏清透莹润的月上。 长息的月,也这般好看,照在湖面中,像是往里头丢了块剔透的玉一般,在幽暗的湖底,兀自散着清寒的光。 晚风乍起,拂起她的鬓发与衣角,她沉默地揽起双臂,微微叹了口气。 也不知他怎样了。 雍宁虽有个韩自鸣,却也只有个韩自鸣。 沈子坤论实战与领兵经验,绝不输沈子乾。加上有训练有素的羲和军如虎添翼,配合萧煦与正阳城的守城军,赢面绝不算小。 何况若久攻不下,韩自鸣必然不会恋战。他那样一个如此工于利弊权衡的人,定会撤兵。 萧煦,你最好,一丁点伤也不受,半根头发丝也不掉,安安稳稳地打赢这场仗。 沈子乾动作很快,两千稻草人已按照云端宁的吩咐,准备就绪。 “时辰一到,就将这些稻草人用绳子串起来,吊到城墙下,营造夜袭之象。” 沈子乾闻言犹疑地问道:“公主,如此,当真可行么?” 云端宁负手而立,眼神辽阔。 “师出无名总是心虚的,心虚就会害怕,害怕便会失去理智。歧平人多患夜盲之症,夜视不明,夜战吃亏。他们便更会害怕,我们趁此弱点进攻,但凡有可疑之处,便是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 沈子乾恍然大悟,拊掌笑道:“所以公主的目的根本不在于以草人做诱饵声东击西,而是要拿它们耗去歧平的箭矢!” 云端宁点了点头,“不错,敌强我弱,不可直接开战,便能削弱一点兵力是一点。” 沈子乾毫不掩饰钦佩的眼神,抱拳赞道:“公主思虑周全,敏锐无双!” 云端宁摆了摆手,正要开口时却突地眼前一黑,双脚发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沈子乾见状一惊,忙上前扶住她,急道:“医师!叫医师来!” 云端宁握住了他的小臂,借力撑着站直身子,摇头道:“不必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公主,自抵达重海关,您便不曾安心睡过一晚,通宵达旦地操劳,如此,身体怎能吃得消啊?” 云端宁神色不变,揉着眉心转身坐下。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不必多言。” 她一手覆在双眼上,沉声道:“今夜之行还需你亲自盯着,确保毫无错漏,就先下去吧。” “可您……” 云端宁的声音冷了几分。 “下去!” 沈子乾犹豫地抬眼看了看她,又叹了口气,只好应声抱拳退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今夜的夜色格外浓重幽深。 更深露重,城墙上士兵步履急促,紧锣密鼓地扛着稻草人上上下下。约莫一刻钟功夫,所有士兵便扶着已叫绳子牢牢捆住的稻草人严阵以待。 云端宁融进夜色中的眼神幽远,素手缓缓握紧,红唇微动,高喝一声:“放!” 瞬时,城墙四面八方的草人顺着绳子滑落到城下,远远望去,恰像是黑夜中有无数人攀爬城墙般。 “公主!” “公主!!” “快来人!” 耳边传来混沌模糊的惊呼,在说什么,云端宁已听不清了。 只知晓眼前闪过许多人的身影,几双手叠在她的脊背后,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托起。 云端宁无力地垂下头,整个人像浮在水中,飘在云层之上般,疲惫地阖了眼。 她拼命在水里游啊游,游到筋疲力竭,游到昏天黑地,却总也摸不到岸,始终在水的最深处徘徊,奋力挣扎。 她太累了,游得太艰难了……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跃出水面,便又叫无情的浪涛重重地拍回深渊。 萧煦失败了,韩自鸣留有后手,萧然不愿派兵增援,他战死的消息是七日后才从长息传到她耳中。 知晓这个消息时,她的草人计划也同样落败。军内出了奸细,草人引箭的计划早早便被歧平获悉,随即次日便大举进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血,血流成河。 满城的血,歧平军像杀红了眼,在她眼前割下一个又一个头颅,鲜血喷涌了她满脸。 她挺剑而起,一剑刺穿了两个人的胸膛,下一瞬,便有无数长枪自四面八方霍然间齐齐刺透了她。 喷涌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她依旧紧握着手中剑。 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笑得张狂无忌。 “云端宁死了!重海关破了!大盛,是我们的了!” 不…… 不! 云端宁在水里拼命挣扎着,水的颜色不知何时也已叫鲜血染红,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渐渐失了力气,长枪捣入五脏六腑的剧痛感在此时才愈发深重,她在水中呕出血来,竭力望向河岸,在血一般的河里,失去了落泪的力气。 歧平铁骑踏着满城尸首,将她的尸身吊在马前示威,极尽嚣张地破开了晋城的大门,攻入了重海关,狞笑声响彻云霄。 “不……不!” “不!” 云端宁惊叫着猛然坐起,额心冷汗频出,唇色惨白。 她这一叫,便惊醒了跪趴在榻边睡着的杜若。 杜若见她醒了,急得几乎落泪。一面握住云端宁的小臂,一面哽咽道:“公主,您可算是醒了,可吓死我了。” 云端宁胸脯起伏不定,心跳得厉害。她抬手抚上心口,真实的触感让她安心了不少。 还好,还好只是梦。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我睡了多久?” 一开口,云端宁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杜若极有眼色地端来一盏茶递给云端宁,回道:“您那夜是操劳过度,加上连着好几日都不曾好好吃过饭,伤了元气,足足昏睡了三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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