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宁心一沉,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 是了,晋城自去岁腊月时到如今,已然挺了近半年的光景。城内不过三万石余粮,若算算,的确所剩无多了。 思忖片刻,云端宁收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便道:“不再进食,你难道想将自己活活饿死不成?既存粮不满,那便有紧缺的活法。即日起,以我为先,全城军民每人每日分米二两,不够吃便采茶叶、树皮、草根,混着米粥吃。” 沈子乾抱拳接令。 云端宁咳得止不住,抬眼训他:“那还愣着做什么?下去吃饭!” 他退下后,云端宁便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指骨抵着眉心,无措瞬时感席卷住她整个人。 尽管这几月,又是草人引箭,又是擂鼓佯攻,让歧平吃了不少亏,但晋城无援军,城内人死一个便少一个,存粮吃一两就少一两,接下来的路,怕是更难走。 后心剧痛再次传来,她紧拧眉头忍痛伏在案上。 既少兵无粮,那便只得去借。 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想法,是离晋城最近的顺城。 顺城是她皇叔平王云怀的封地,若能得他相助,晋城或可挺过此难。 只是云怀…… 想起云怀,云端宁眯了眯眼,神情复杂。 云怀此人,是先帝十三子,她父皇最小的弟弟。 因是老来得子,先帝对他分外宠爱,昔年吃穿住行的规格,甚至是比着云恪这个太子来的。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盛宠,以至于他渐生骄狂之心,甚至对那皇位也有些不该存的心思。 父皇心善,御极后记着皇祖父的教导,对云怀百般忍让,纵容得他越发蛮横,野心勃勃。不仅惯例的朝见称病推脱,甚至父皇的赏赐亦是公然随手赏给府上美姬。 她自小便知晓这位皇叔的斑斑劣迹以及他对父皇的心思,好几次游历至顺城,明里暗里给他使过许多次绊子。甚至看不惯他不过因小事便一脚将车夫踹至咳血,还将他绊下马,令他当众出丑过。 云怀必然恨她入骨,又岂会轻易借兵借粮? 云端宁微叹了口气,沉重如山般的压力砸在她的肩头,让她几乎站不起来。 可她必须要站起来,还要站得稳稳当当。 重海关,晋城全城军民都在她身后,她若倒了,谁又能护住他们? 冒着风雪赶赴晋城时,她答应过病榻上的父皇,一定会守住晋城,守住重海关。 后心灼痛感明显,伤口似乎裂开来了,她毫不犹豫地起身唤来杜若上药,又将她方才端来的粥一滴不剩地喝了个干净。 她必须得要好好的,好好地活着,不止为她一个人活着。 第78章 突围借粮“端宁姐姐,是谁伤的你………… 沈子坤与破青天发现萧煦时,他浑身是血地倒在路边,连马都奄奄一息。 萧煦周身上下剑伤、刀伤遍布,几近找不出一块好肉,右臂一处伤得最重,深可见骨。 若非他身上那件还能隐约辨认身份的衣袍,沈子坤险些没能认出他来。 顾平川懂医,费尽心思将萧煦救治回来,再待他转醒,已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伤重至此,能拣回一条命已是上天庇佑,至于何时能醒,顾平川完全没有把握。 血雨腥风,阴霾密布。 狂风卷着无数锋利的刀刃,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刺穿他,血从他身上喷涌而出,炸开了花。 他死而不倒,吐出最后一口血后僵直地钉死在原地。 他不能倒下,身后还站着…… “阿宁!” 噩梦中骤然惊惧地低呼出声,萧煦猛然坐起,牵扯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瞬时疼得他眉心一绞,面色惨白。 “老天保佑,可算是醒了。” 他闻声抬眼,只见沈子坤、顾平川、郑九霄还有乌泱泱不少人都站在他的榻前,关切地看向他。 “你们这是?我们现下到了何处?” 沈子坤回:“殿下途中遇刺,昏死在径山镇外,半日之后才叫我等发现……” 萧煦拧眉打断了他的话:“径山镇?” 沈子坤知他心思,便解释道:“已进了大盛地界。” “我睡了多久?” “三日。” 他闻言瞬时一震,即刻掀起被子便强撑着要下榻。 顾平川见状及时制止,将他拦在榻上,“殿下这是做什么?” “大盛如今还等得了几日?我必得赶去救阿宁……” “殿下!”顾平川严词正色,“我知您救王妃心切,可您若不休养好,如何领兵?如何迎战?” 还有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更何况,萧煦这条命,是他倾尽全力救回来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怎会看着他如此不珍惜? 萧煦手上动作顿了顿,问:“大盛现下情况如何?” 顾平川不语。 萧煦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侧眸看向沈子坤,他也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萧煦面色不好,他便叹了口气,说道:“公主眼下在重海关坚守,虽未开战已大挫敌军。” 接着他便将草人引箭与擂鼓佯攻两桩事原原本本地复述给萧煦。 萧煦扯着苍白的唇,牵出若有若无的笑来。 不愧是阿宁…… “还有便是……”沈子坤看了眼萧煦,又看了看身旁的顾平川,有些犹疑地道:“你们长息的那位陆怀川将军……” 萧煦敛眉,猜道:“陆怀川败了?” 陆怀川年少成名,战功赫赫。自领兵打仗起便从无败绩,战则必胜,是长息一把令天底下人人谈之色变的利刃。 萧启策尚在世时,便极为依赖陆怀川,甚至说过陆怀川在,长息在这样的话。 陆家是将门世家,自开国之初便世代守卫着长息安危,威望极高。 若他与阿宁此战败,便是他这几十年来的唯一一次败绩。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在陆怀川这里,领兵打仗数十年,永远是常胜到底。 沈子坤抿了抿唇,低声开口:“陆怀川,他……战死了。” 萧煦遽然一震,瞳孔猛地一缩,惊愕地看向沈子坤,僵在榻上,良久无言。 “二十万大军几近全军覆没,陆怀川仰天痛哭,只留下一句‘无颜对长息,陆怀川该死’便在祁山脚下自戕了。此事是前不久传出的消息,眼下人尽皆知,应是无假。至于陆怀川的身后事,是公主亲自料理,殿下可放心。” 萧煦垂下眼,胸口如有巨石重锤,砸得血肉模糊。 他握紧了手,额角青筋迸起,身子微微发颤。 陆怀川……陆怀川。 * 五月廿八,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云端宁换好肩伤的药,踏着沉重的步子,跨出了门。 门口那棵石榴树花开得正盛,染了日光几分热烈,浓墨重彩地闯进她眼底,让她的眼神有一瞬的停留。 石榴树下,跪着一个人。 云端宁看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过去,将要与他擦身而过时,他膝行着追向云端宁,狠狠磕了个响头。 “公主,出城凶险,您……” 云端宁淡淡地阻下他的话。 “若不出城借兵借粮,不出三日,晋城上下都得饿死。” 沈子乾又叩头不止。 “那还恳请公主恩准末将代您出城!” 云端宁垂下眼,继续往前走。 “平王是我的皇叔,我若不亲自去求他,岂非太没有诚意了?”她顿住脚步,微侧眸看了看又要开口的沈子乾,“沈子乾,你便好好地替我守在晋城,全城军民,都还需要你。” “公主!” 云端宁加快了步子,再不回头。 此番出城不宜张扬冒进,郭啸衡自前两次教训后必然对她戒备万分,若叫他发觉,便麻烦了。 是以她只领了三十人出城,时刻警惕着周遭异动。 谁曾想郭啸衡竟是派了一支军时刻埋伏在城门不远处,待她率军行出十里路时,突地杀出一队人马。 云端宁二话不说提剑便砍,在马背上一路杀了出去。她抬眸瞥见前方树上还藏着人,且手持弓弩 ,便扬声向身后喊:“小心树上!” 此话一出,一支利箭便骤然朝她面门射来,她当即弯腰向后仰躺在马背上,箭头擦着她的眉眼飞驰而过,刺落下她一缕鬓发。 云端宁霍然坐正,锐利的眸光射向地上颜色有异的箭矢,高喝道:“箭头淬毒,大家当心!” 树上的人不算多,云端宁探了探腕底袖箭,一面不着痕迹地调转马头,一面出其不意地连发三箭,射下几个藏在树上的人。 紧接着所有藏身树里的人都纷纷一跃而下,对着云端宁和她身后三十人挽弓搭箭。 云端宁先发制人,一面放袖箭,一面扬长剑,在马上前倾后仰,避开凌厉的锋镝。 而后旋身下马,捡起地上方才叫她躲开的箭,狠狠刺入一个又一个人的颈项。 她一下马便遭数人围攻,将箭头刺入身前人心口时,身后便有一剑狠狠从肋下穿透,她闷哼一声,拔出箭头便向后奋力一刺,鲜血喷了她半边脸。 眼见敌军落于下风,云端宁抓住机会翻身上马,拼命突出重围,朝着顺城方向疾驰远去。 身后三十人不知折损多少,但仍有一批人跟着她成功杀出。 肩头的伤早便扯开了,血汩汩涌出,洇透半边臂膀,肋下的剑伤更是血流不止。云端宁面色惨白如纸,额间冷汗密布,握紧缰绳的手一刻也不放松,越跑越快。 最后到顺城城门口时,她到底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栽倒下马背,重重落在地上。 最后一丝意识清醒时,看见向她飞奔而来的那个人,云端宁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放心地闭眼。 怎的就忘了,顺城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再睁开眼时,入眼便是繁复华丽的帷幔,身上的伤也叫人悉心处理过了。 她喉头干痒,忍不住咳了几声,惊醒了在床榻旁睡着的少年。 这少年白袍玉带,面容清秀,安恬地睡在榻边,显得愈发乖巧温顺。 见她转醒,这少年眼底跃上几分雀跃,一把拉住云端宁的手,声线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 “端宁姐姐,你醒了!” 云端宁无奈地微皱了皱眉,下意识拉出手,岂料他越握越紧,竟是一时挣脱不开。 她掀眸打量着眼前人,暗自腹诽,几年不见,力气倒是大了不少。 “端宁姐姐,是谁将你伤得这样重?我定要将他扒皮抽筋,碾碎骨头,剁成肉馅喂狗!” 云端宁一把抽出手,不去回他,只哑着嗓子道:“你父王在么?” 眼前这少年名叫云从璟,是她皇叔云怀的独子。云怀将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云从璟自小到大,心有所想便必有所得,叫云怀当珍宝一样呵护在手心里,极尽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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