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叙从原先的弃子转变为储君之谋士,不可不归功于先太子暴毙一事,吴江宁在朝中没有势力,老皇帝便辛辛苦苦把他的身边人拽到吴江宁身边来,希望他能培养一些心腹。 但是这个心腹命有些苦,做惯了皇帝背地里见不得人的那些腌臜事,变成弃子不说,还来个异族棋子与他争锋,现下又因为九江行贿案,差点被月阿命谋害。 吴江宁对皇帝的打算一清二楚。 他是储君,以后南魏的江山要有他来掌控,但是这个天下却不只他一人说了算,因为朝野上下会因为权柄欺骗年轻的皇帝。 吴江宁要求不多,他只想当个守成之君,不必名列史传,也不必名垂千古。 但是这点简简单单的要求,似乎朝臣们不愿意满足他。 他思虑半晌,脑中闪过万般种种,最后才道:“永年可知宰辅徐文达?” 季明叙拎着茶壶的手一顿,诧异地瞥向吴江宁:“什么意思?” 徐文达谁不知道?这个老东西是保皇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面的男人神情一下子平静起来,他拨弄着桌案上的那只茶杯,缓缓道:“孤的姑姑庆愿,这些年愈发地无法无天,你说这江山,到底是她来坐,还是孤的父皇来坐?” 季明叙打量着吴江宁片刻:“殿下浸淫权柄不多日,却也有所转变了吗?” 原先的宣王虽然会说一些朝政上的趣事,但他志在山水,时而关在王府中做些木工活,他不参与党争,与庆愿是良好的姑侄关系。 但却从未与他开诚布公地讨论这些。 那时候的宣王与季明叙,二人君子之交淡如水,朝廷政务在他们之间仿佛是扣上枷锁的禁忌,宣王知晓季明叙在替父皇做事,季明叙知晓宣王不理朝务,即使身为王爷连个贴身伺候的太监都不曾有,但依然乐在其中。 吴江宁:“儒影,我今为太子,退无可退,如若败了,便是灰泥一团,再无生的权力。” 季明叙平静地饮了口酒:“儒影,这天下,要乱啊。”
第59章 “要乱了吗?” 吴江宁捏着手中的瓷杯,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苦笑道,“为何偏我来时不逢春?” 南魏的江山传承百年,吴江宁自认父皇虽不似高祖圣明,却也远胜于史书上有名的暴君。为何到了他们这一朝,便天灾人祸纷至沓来? 季明叙烈酒入喉,辛辣的酒味自肺腑内带起股暖意,他没有去看吴江宁的神色,淡淡道:“殿下入主东宫这些日子,可有所思所想?” 吴江宁没有言语。 但季明叙知道他一定想了很多。 他与吴江宁何其相似。 年少时的季明叙生养在世族出身的忠义侯府,父母恩爱,父亲没有旁的妻妾,母亲只有他一个嫡亲的儿子,爷爷身为忠义侯亦是对他疼爱有加,所有捧到季明叙眼前去的都是顶顶好的东西。 少年人不知人心险恶,一心埋在圣贤书中,诡谲的朝堂局势不过是离他最遥远的一道花墙,一切祸乱的风波都有父亲母亲忠义侯为他抵挡。 在权势的阴暗面向他袭来前,季明叙不知人间疾苦,不知南魏外有北元,不知中州外还有沧海。 吴江宁又何尝不是? 皇帝的儿子,贵为王爷之尊,纵使不受宠爱,旁人却不会主动向他透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先太子暴毙,吴江宁茫然地坐上储君之位,他高高在上,低头却看见城东贵人穷奢极欲,城西百姓尸骨成山。 原来一切荣华富贵都是假的。 季明叙冷眼看着他,仿佛看着曾经的自己:“殿下,若想朝政归宁,徐文达等人非死不可。如今九江叛乱,殿下可想过为何?” 闻言,吴江宁抬起头,“九江地处繁华,究竟为何?” 季明叙手指敲了敲桌案,“先不说行贿案一事的风波,自古至今,百姓若被逼到起义,那便是退无可退,但今日九江刘浮山等人起事,却绝非是百姓的干系。” 刘浮山等九江一众将领早年都曾参与过守边的大小战事,须知南魏重文轻武,对于守边将士的战功虽然责权明确,但是文官更易晋升,且在朝中权柄更大,加之近年来党争激烈,难免对手边将士有所漠视。 季明叙:“刘浮山等人早年为抗击鞑靼部,抛家舍业,其部下多为南魏抛头颅洒热血,然诸如魏如海一干人等却在朝中寸步难行,更不要提先太子——” 说到这处,他话音一顿,吴江宁目光凝在他身上。 男人咽了口酒,叹口气:“魏如海早年间随金文栋征战沙场,但回京后家中长姐被先太子凌辱,后先太子火烧魏府,致使其家破人亡。” 吴江宁倒吸一口凉气,怔愣道:“你所言非虚?这事情为何父皇未曾插手?” 季明叙苦笑:“实不相瞒,这还是那女魔头月阿命亲口告知于我。儒影,今日你 我交谈,切勿告知于陛下,否则以在下今日之言之行,一旦被陛下察觉,恐命不保矣。 至于我与月氏阿命,当初我二人在城中还一同击退过叛军,但我见形势危急,便自发奔走于临川城外的驻军大营,以期调兵救援城中,却没有料到驻军大营被刘浮山控制,我去后便被拿下为质。” 这些细枝末节并未在月阿命和季明叙递上京城的折子中显现,山高皇帝远,战场瞬息万变,很多当时看来惊心动魄的谋略在后来看去,也变得平淡如水。 “月阿命虽救下我,但也只是不想堕了朝廷的威严,事后却在临川城的城楼上欲将我置于死地。” 太子无言,想体恤季明叙一路来的辛苦,却又想到今日皇宫中父皇所为,顿时噤声,不敢多言。 曾经的季明叙是一把锋利的刀,他随侍天子左右,多少天家无法查探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做。 吴江宁还是宣王时虽知晓这些,却也只是朦胧地察觉。 “儒影——九江起义的真正祸因,不在百姓,而是将领,那些守边出身的将领们带着他们的营兵一路辗转在南魏各布政使镇守,即使圣上此前频繁调换各大都督府的掌事权,以此做到将不识兵,兵不识将,但朝中武官数量稀少,虽然在停战之后兵权散落各地,可国库空虚多年,兵部已经许久未曾征兵了——南魏八十万军队,又有多长时间未曾下发军饷?” 归根结底,是京城的朝廷出了问题。 压在内阁和尚书省的奏折堆上天花板,陈年旧案尚未处理完,便要去观察京城的风波和新案,每每要在一件事上着手调查,党争的后患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皇帝不想解决吗? 是解决不了。 单拎出一个九江,便是冗官冗兵的大问题,京城的朝廷看似严苛,却早已被各方势力肢解成了筛子。 这不是盛世,是披着盛世皮囊勉强运转的国家机器。 皇帝亦不是明君,他软弱、怯懦,身居高位却没有天子的眼界和胸襟,察觉到大厦将倾却没有采取措施,他坐在龙椅上垂垂老矣,只盼着在闭眼的那一天能够让太子安然无恙地登位。 可身后的江山目之所及皆是疮痍遍地,吴江宁想要安然地登位,简直痴人说梦。 淮安府在朝中如日中天,庆愿伺机而动,宛如暗中索命的毒蛇。 季明叙:“南有徐陵三十万抗击苗乱,北有萧全镇压鞑靼与楼兰,但是除此之外,其余的士兵们已经在兵营中熬烂了骨头。” 他们停在一个位置上,可以忍受几十年如一日的枯燥,却不能忍受抛头颅洒热血的同时又被人踩在脚下。 与尊严相比,名利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吴江宁又陷入一片恍惚中。 走出忠义侯府回宫时,他感觉季明叙和以前不一样了,春日的微风吹动他的衣袖,他坐在马车里有些恍惚。 摇了摇头,却恍然大悟。 季明叙不是变了,他从来都是这样,天真愚笨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人。 简昭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太子殿下,可要回宫?” “回宫,今日我会见季世子一事切勿禀报于父皇。” 吴江宁淡淡道。 跟在马车外的简昭眼珠子转了转,弯腰应下了。 ... 黑夜,火烧连营。 大火在东北风的风势下弥漫得极其迅速。 “取水来!取水来——” “不好,粮草库要着火了——” “王将军?王将军——” “王将军被苗人杀了!” 混乱之中士兵们胡乱询问着,他们匆忙将胡昌伢的尸首抬进营帐内,迫不及待地等着上司们发令,但人头紧密的营地内此时却看不到一个人能出来指挥局势。 公华茂和其他几名将领此时面色惨白,仅剩的理智催促着他们控制火势。 几名骁骑将军强撑着身形,干涩着嗓音问道:“茂将军,可要安葬王将军的尸首?” 公华茂眼前泛起阵阵黑晕,他望着营帐中已经卷起的滚滚火势,咬紧牙关,强行道:“立刻派三名斥候前往利州传信,就称毕节苗人已突破徐陵的封锁线,欲北上进犯魏朝,若我等想要与其合作,务必迅速欲毕节苗人联络,另:一旦卫县失手,刘元帅的后方就被撕开一个口子,战机已失,绝不能任事态扩大!” “是!” 混乱的军营中公华茂三两下登到瞭望塔上,迅速指挥下属灭火,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人头被抽调出1一千人护卫军营四周各处。 公华茂站在瞭望台上用千里眼看向夜色尽头处的那座枯败的城墙,却见城楼上只有守夜的士兵,而城内半分动静也无。 这种诡异的寂静让人毛骨悚然。 公华茂眼皮猛地跳起来,牙关也因为紧张而酸涩不已,他深吸几口气,想到那些诡异的苗人,一些不可思议的猜想在心中迅速蔓延。 苗人数量并不多,但是碍于毕节南面有蔓延极广的山地,因此想要完全防住苗人的侵扰,南魏就不得不将营地驻扎在每一处与山势接触的边界处。 徐陵的三十万军队就这样形成一道漫长的防线围住凤凰山,但是难保有些刺头的苗人不怕死,一路北上,跑到离毕节并不远的卫城来。 压下心底的那股不安,公华茂只求这场大火能够快速熄灭,否则天一亮,待到城楼前湿淋淋的泥土吹干,若月贼手中真有精兵数千,足以趁这时出兵攻打他们。 “加快速度!” “是!” 火红的天烧透了夜色。 清晨,天还未亮,元婴还睡得正沉,阿命从卧房中醒来,洗漱过后在院子里打了套拳。 正轮值的士兵们见到阿命,都不自觉低下头行礼:“元帅。” 阿命打完拳,背着手自檐下走过,这时候自卫县后城门处赶来一队传驿兵。 其中一人是从图州赶来的斥候,战机紧迫,那小兵呼哧带喘,同守门的士兵看过令牌后就单膝跪在阿命身前:“——禀告元帅,图州大军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回笼,已按照您的吩咐自敌军后方丘陵处绕行。”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7 首页 上一页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