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无争无求,无喜亦无忧,唯一念着的就是那皇城使,将楼栩视作心底的可安之处。 他颇感烦躁,不愿再听她低语,沉寂少时,拂袖而去。 “果真是失了些乐趣,枯燥至极。” 温玉仪听着步履声渐远,不声不响地拾起木盒,静默好半刻,抬手将一封封书信撕了碎。 连同其余玉器首饰,一道扔出了屋舍。 木盒被摔至石墙上,发出脆响,霎那间碎得四分五裂。 如同她过往的情念,一并被磨灭。 明日赴约,再见他时,她妄念就止,无所挂念。 然而一夕过去,她却觉这偏院异乎寻常。 本是忙于修的几名奴才不见了踪影,忙碌的都是她面生的府奴。 恰见绯烟走了来,温玉仪顺势一唤,不解地问着:“怎么都是未见过的面孔?” 绯烟将头埋得极低,脊背一寒,战战兢兢道:“大人今早处死了一批下人,似乎……似乎都是原本服侍娘娘的奴才。” 她僵于原地,玉指泛凉,寒凉蔓延至百骸,渗入骨髓里。 昨日他不悦地离开了,颈处遗落下的痛楚使她心有余悸,思忖一夜,她未敢阖眼。 待瞧见晨日东升时,才觉自己安宁度过。 然而,他虽放她一马,却未放走无意在别院中听得一清二楚的府奴。 除尽所有人,他所受的难堪便无人会知。 楚大人早已有了决断,所以淡漠遣退众人,还与她言谈了那般之久。 穷凶极恶,残忍不仁,他视人命皆如草芥,又何曾心软上半分…… 庆幸剪雪被她吩咐了走,温玉仪后怕连连,如若不然,她此刻见的,已成一堆白骨。 祸中有福,好在绯烟也浑然不觉发生了何事,昨日恰巧去了膳房端茶点,躲过此劫。 “奴婢已经改过自新了,求娘娘不咎既往,饶恕奴婢……”以为这降罚一举是王妃的意思,绯烟哆嗦又道,生怕再有性命之忧。 她故作镇静地行着步,肃然而回:“我曾在大人面前说过宽恕的话,说了便不会作悔。” “娘娘菩萨心肠,奴婢谢恩!” 绯烟眉开眼笑,逢迎谄媚地道起谢意来。 “娘娘这是要出府?”王妃朝着府门的方向而去,这丫头慎之又慎,小声提醒道,“奴婢觉着……娘娘最好和大人说上一声,以免大人再等候多时。” 温玉仪淡然回应,想他忿然作色,应不会再对她理会:“大人今日应是不会来了,说与不说未有大碍。” 此时天朗气清,离楼栩所邀之刻还差半个时辰,她唤了剪雪一同行上马车,朝着马夫吩咐了几语,銮铃又发出阵阵悦耳之音。 今日的主子似有心事难解,让女婢一道坐车舆不说,还黛眉轻蹙,愣是不言一语。 剪雪时不时看向旁侧柔色,感受凉风透窗而入,为她披上一件轻薄氅衣。 “要见楼大人了,主子怎还忧心忡忡?”剪雪掀开帘子,目光落于即将停歇的茶坊上,随后又放落帘幔。 温玉仪仍在凝思,意绪飘荡,心底发怵不安:“我在想,楚大人若真做下禽兽行径,我又该如何自处,为那些女子讨上些公道。” “依奴婢看,主子应装聋作哑,置身事外。”关乎楚大人的事自是管不得,剪雪撇唇思索着,悠缓地说起自己的见解。 “楚大人如今位高权重,于朝中大权在握,是比陛下还要……还要权势横行之人。” “纵使说大人败德辱行,人所不齿,主子 也变不了大人权倾朝野之势,反而落得自身狼狈,因小失大。“这丫头正色相告,觉着主子是不能再招惹大人了。 被世人言传助纣为虐也好,同恶共济也罢,主子已是王府之人,与大人针锋相对,只会是死路一条。 自佞臣当道,这世上本就未有公道可言。 她又谈何去为旁的女子申讨公道,温玉仪自嘲作笑,觉剪雪言之有理。 “娘娘,清乐茶坊到了。”马夫在舆外禀报,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茶坊的牌匾已有些破旧,在深巷内应开了几个年头,她直望面前匾额,轻巧跃下车辇,随后直径行入堂中。 向迎来的掌柜道出楼栩之名,她仰头望向阁楼,由着一堂倌引路而上。 楼廊尽头有一雅间,房门轻敞,房内布置极为雅致。 温玉仪款步走入,见那皓然身影已候至桌旁。 虽与他赴约未有几回,可在她记忆里,楼栩惯于提早赶到,劝说多次未果,她便由他去了。 案上茶盏已被斟上了清茶,茶香浓郁,与王府内饮过的茶水似乎有别,她敛裙而坐,留意起楼栩带来的女子。 “说定的未时,楼大人又早到了。” “仅是早于娘娘一刻钟,下官怎可让娘娘等待。”楼栩轻扬剑眉,将一块枣泥糕又移至她眼前。 这一隅情念她已不可再陷入其中,云淡风轻般摇头婉笑,温玉仪将糕点推远。 他凝睇着似是漫不经心的举止,不自觉一僵,面上的喜悦徐徐淡下。 一旁观望的女子忽感周围微妙,赶忙起身,道得恭敬:“小女绾言拜见王妃娘娘。” 视线终是回于女子身上,她让这位姑娘就坐,在茶坊可省了礼数:“在此处不必拘礼,平身吧。” “听楼大人所说,绾言姑娘曾入过摄政王府?” 温玉仪将女子细细端量,点染曲眉,星眸微嗔,一双丹凤眼和公主确有几许相像。 名为绾言的女子悄然颔首,谨言慎行般瞧向楼栩,得他准许,才含糊开口:“小女确是在王府居住过一段时日,原本以为是苍天有眼,上苍眷顾了小女,才让小女有幸能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高枝。” “可小女后来才知,那王府是一方牢笼。” 轻放案上的双手慌乱得攥了紧,姑娘似忆起些许过往,惧怕之感再度袭来:“起初有多甘愿入内,之后便有多悔不当初……” 温玉仪很是疑惑:“姑娘是说,楚大人是依姑娘的意愿,才接姑娘入府居住?” “是,当时的府卫说得郑重,若小女不愿,他们不强求,”不明王妃为何如此问,绾言凝起柳眉,未感有何过错,“可试问这天下女子,如此荣华富贵摆于眼前,何人会拒……” 竟非强虏而去,想来那位大人还有稍许良知在……大人虽可恨,那些女子爱慕虚荣,为享荣华甘愿作公主替身,应允时就该知后果。 有因有果,她们怨不得任何人。 原本猜疑下凝成的畏惧被抛至九霄云外,她心下一安,平静回道:“为得荣华恩宠,宁愿作为他人的替品,这得失取舍,是姑娘自己的抉择。” “起初虽是小女甘心乐意,可楚大人也太过严苛!”哪知姑娘扬声一喊,浑身不自知地发起颤,“两名女子,又怎能学得一模一样!” “大人是让你如何做的?”她镇然相问,一脸凝肃地回望,余光掠过身旁肃影。 只见他眉头紧锁,饮茶未打断,若有所思着,眸光仍投落于枣泥糕上。 绾言回想了良久,已然模糊的一幕幕逐渐明晰,追思起昔时的景象:“小女只需照着常芸公主着衣梳妆,越是相似,大人便越为欢喜,来见小女的次数就多上许多。” “可时日久了,楚大人愈发不满,觉小女与公主有着天壤之别,又想将小女舍弃。” 仅是回想着旧时光景,姑娘已冷汗涔涔,言止于此,嗓音颤得厉害:“小女偶然听闻,那间屋舍曾有好些女子被囚困过,下场极是悲惨。” “大人……大人不会让进过那屋舍的女子活着出去的……” 只是听说,没有真凭实据?这世上的风言风语总被传得五花八门,真相究竟如何,却鲜少有人知。 她不免起疑,心里头有了些揣测。 绾言恍然若梦,挨近了皇城使,眸中透出恐惧来:“恰逢一日的子夜,府卫松懈,小女逃了出来……” 闻听完来龙去脉,她竟是忽感释然。 这女子所言仅为一面之词,真相为何,许是要听上那人亲口诉说。 她可确认的是,楚扶晏对于女子还留有少许尊重。 欺压折辱一事,应不曾有之。 至少楚大人还能在意着女子的意愿,这是否意味着将来会待她留些情面…… 大人穷凶极恶无可厚非,她并未有何改观,想的只是在王府内能保此一命,得一处安生净土。 她只想安稳地活着。 事实不论怎样,大抵知上些许便可,楚大人以往的私事,本就与嫁入王府的她无关。 “王妃听了来因去果,为何反倒松下一口气?”姑娘见景微愣,茫然问道。 温玉仪轻抿一口茶,安之若泰地回答:“我知晓了,多谢姑娘跑这一趟。” 王妃竟未起怒意……绾言愣愣地看了一眼,很是不甘心。 “娘娘,楚大人他是恶鬼!” 满腔愤恨忽地倾泻,绾言拍案而起,又觉失了仪态,语调转为低喃:“娘娘未见过大人发怒的模样,如若生有违逆之心,定会被大人赐以尸骨无存……” “你所说的大人的脾性我都知晓,楚大人是我夫君,是善是恶也无需你来告诉,你走吧。”她回得若浮云淡薄,那一人的野心之大她早知晓得透彻。 温玉仪只是感叹,那般高高在上的楚大人,也会遵照女子意愿而为,此前是她疑心,捕风捉影,将他想得穷凶极恶了些。 能稳坐这一高位,楚扶晏在朝中定有着不容忽视之势。她能看出他行事颇有手段,也知他欲壑难填,心有不臣之意。 得他人违背,无论是被囚的女子,还是朝中臣,他一样不会放过。 总而言之,一个作恶,一个愿挨,都不是什么好人。 转眸之际,她望身侧男子依旧不展剑眉,神色凝滞,仍在思虑着什么。 那才是她唯一在意的。
第18章 “你说的,都是何时的事?”她顺绾言的话问着,逐渐心不在焉起来。 “时隔太久,小女记不清了……”不自在地拢起眉心,绾言含糊答道,“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小女也记不全然。” 连时日都记不得,那必定是久远的事。 如此看来,是楚大人年少时犯的过错。此过错无论怎么瞧,都着实有够惊人。 温玉仪莞然一笑,轻举着茶盏在男子眸前一晃:“这间茶坊的清茶十分甘醇,楼大人素来品味颇佳,想必是常客。” 猛然缓过神来,他淡雅作答,抬盏一饮:“娘娘所言甚是,下官闲暇时常来此品茶,此处清静安闲,再是适宜不过。” 方才谈论了什么,他好似也未曾听进。 “绾言,你先退下,楼某尚有几句话要与王妃说。”楼栩挥手示意女子回避,眸色澄澈,如清风晓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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