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已这般发话,再留于房中便要扰了主子雅趣,剪雪再未言语,欠身退去。 春风送暖,庭前落满了花瓣,好在此别院虽偏僻,却隔得不远。 若非如此,楚扶晏也不能立马前来,撞见窗前这道姝丽娇影。 许是观书乏了,她竟是伏于案上睡了着。 此处庭院说来也有许些时日未曾踏足,四周张望过后,他缓步走入狭小里屋,抬指轻轻叩响了案桌。 温玉仪被响声惊醒。 转眸看时,她愕然一瞬,忙乱而起,一本书卷顺势掉落在地。 楚大人蓦然来此,竟未有人来通报……她稍掩窘迫之态,将桌上的籍册收于一角:“不知大人有闲暇来偏院耳房,妾身未作接应,罪该万死。” 弯腰拾起那画本,楚扶晏抬手一翻,面色波澜不惊。 “深闺秘事图册?” 他低声念着书衣上的几字,声若冰寒碎玉:“本王都不知书阁中还有这秘戏图。” 不免打上微许寒颤,温玉仪和顺伫立,深思熟虑般回道:“妾身想着,能更好地伺候大人,想让大人更为舒心惬意些。” “你当真这么想?”寒凉眉宇间多了分兴味,他轻合卷册,叠放至案角书堆上。 她温声而回,举止有礼得当:“对内对外,妾身会尽全力而为,不给大人丢一丝颜面。” “如此识趣之人,我还是极少见得,”楚扶晏冷声作笑,眸中雾气似更深了些,“温姑娘如此善解人意,怪不得皇城使对姑娘情有独钟,死心塌地。” 话外之音捉摸不透,只知他是刻意试探。 此人多年把持着朝权,若未有点阴晴无定的性子,怕是早揣摩了透。 她正想答话,见他已有了要走之意。 “这些书册本王还从未翻阅过,来日与王妃共赏春色。”一望那堆满案桌的春宫图,他眉目微展,薄冷之息似缓和了下。 温玉仪闻语桃面含羞,微一侧身,试图将书卷遮挡:“大人莫打趣……妾身并非是闹着玩。” 轻摆鹤纹锦袖,眼中的孤冷身姿一面走得翛然,一面不羁而道:“王妃用心良苦,本王拭目以待。” “今日项太尉长子项辙会来府中拜访,身为本王的王妃,理应多招待些。” 步调稍缓,他于院中一顿,看向满树飞花,忽地留下一言。 瞧这冷峻之影行远,她来到轩门前恭肃俯身:“妾身自当以礼会客,不会令大人徒添烦恼。” 此人口中所言的项太尉之子,她仅是闻听过一二,正及束发之年,应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楚扶晏因何不待见,她却迷茫未解。 既然王府来了客,她理应盛情款待,温玉仪回入雅间,收起好不易寻来的春宫图,只当方才是虚惊一场。 午后闲花淡春,桃吐丹霞,柳叶细若垂金,春望山楹,院墙壁角石暖苔生。 光影婆娑之下,梨花正好。 只见一少年身着云雁锦衣大步而来,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胸中似有着凌云之志。 不顾王府侍卫阻挡,少年轻巧一挑剑,便迫使府卫退了退步。 趁着间隙,他三步并作两步,作势溜进了府院。 连楚大人都没辙之人,这些侍卫自是束手无策,只得放任此少年闯了府邸。 府中书室房门紧闭,项辙顿感不悦,败兴之绪尽显于面颜之上,欲闯入其中,便见一府婢奔走前来,猛地跪下。 这侍女像是怕了他,只念着书室内外,二人皆无法得罪,恳求着又拜上几拜:“项小公子,楚大人正于房中理政,不可打搅。” “一天到晚只顾着朝政,甚是无趣……扶晏哥何时能陪我玩耍。” 项辙慵懒地撇起唇角,眯眼望了望毫无动静的阁室,想那楚大人今日又是忙碌得不见客。 面上几近为难,侍女小声言上一语,怕再多言,让少年记恨在心:“可大人分明已婉拒,是项小公子您硬要来的。” 一旁的奴才细声提点,无奈摆手:“大人未恼怒已是万幸,公子您就快回吧。” “来者皆是客,怎有赶客的理。” 轻柔悦耳之声若一泓清泉,项辙循声而望,于百花间走来一位柔婉娇丽之女。 她浅笑着站定,目光投向肃静的书室,再朝他回望:“项小公子是时常来王府寻大人嬉闹吗?” 此女便是传言楚大人迎娶的相府闺秀,项辙惊奇打量,几瞬后便觉失了趣。 尽管王妃生得花容月貌,却仍是人瞧不出有何才识过人之处,他剑眉一蹙,只感扶晏哥的正妻不该这样平平无奇。 “如何能叫嬉闹,扶晏哥会的东西可多了,我是来虚心求教的。”项辙极不服气,执起剑鞘一指。 “你便是与扶晏哥奉旨成婚的温氏嫡女?” 旁侧观望已久的奴才觉着太过无礼,小心翼翼地言着劝:“项小公子怎这般作唤,应唤其王妃娘娘……” “不碍事的,楚大人确是忙于政务,项公子若不鄙弃,我可作伴。”桃花含露般的容颜笑意盈盈,温玉仪清朗而笑,秀眉顾盼神飞。 他不去招惹,这摄政王妃竟还自己迎了上,项辙勾唇轻笑,举手投足间流露着张扬。 “你?”满目尽是鄙夷,他收剑抱于胸,肆意问道,“投壶你会吗?” 她坦诚而答:“不会,不过项公子教我一回,我再多加练上一练,凡事都难不倒。” 女子不晓知难而退的模样令他很是不欢,项辙咧唇嗤笑,扬手一挥,命府中侍奴将壶矢递上:“你还真是自吹自擂,那我就大发慈悲教你一次,你可瞧好了,别闹出笑话来!” 待庭园中摆了射壶,手中又攥了羽矢,项辙却犹豫少许。 先前这投壶之术皆是扶晏哥所教,若论精通,他知的也只是凤毛麟角。 果不其然,一箭投出之时,下人纷纷奔来围观,清风拂来,那羽箭擦壶而过。 众人定睛之刻,壶矢已掉落于地。 “这次不算,这次是练手……”项辙挠了挠头,偷瞥身旁女子,瞧她望得极为认真,似是在自寻着技巧。 这场比试她似乎全神贯注,既是如此,他便更要让她打退堂鼓,却步以退。 一名柔弱娇艳的女子,空有一副皮囊,如何能赢得与男子的比试。 “投中了!” 第二支箭矢稳稳当当入了壶,项辙喜形于色,拍手称快着:“怎么样?说出的大话收不回了吧?投壶可并非是件易事,到你了!” 他眼望此姝色抽出一羽箭,定神对准那射壶,如他所料,箭矢落空了。 项辙笑得前仰后翻,不住地讥讽道:“哈哈哈哈哈……你果然不会,既是不懂投壶之技,还愿与我比试,实乃勇气可嘉!” “我才尝试第一回,项小公子已习练了多时,此为胜之不武。”虽未如期投中,她也从容以对,温玉仪莞尔作笑,任他讥嘲。 笑声一止,少年扬眉,不禁抬高了语声:“那你说说,怎般才算公道。” 她闻言笑意未减,断然笃定着:“让我练上半个时辰,我定能胜过你。” 这连长剑都拿不得的女子,竟说得这般大言不惭,他再不应,便是换作他被旁人耻笑。 “你这女子看着柔弱无骨,却是有胆有识,”项辙狠然一应,欲看这女子究竟要耍何花招,“好!我便给你半个时辰。” 此语落尽,府内顿时喧闹鼎沸。 都道这项小公子才华盖世,秉文兼武,是当今不可多得的贤才。 只是他心高气傲,盲目自大,唯有楚大人能令其钦服敬慕。
第12章 可楚大人不喜闹腾,觉此少年太过心浮气躁,每每来此,扰了他的清静,长此以往,便避之不见了。 这位小公子尤为自负,目空四海,除了楚大人,不屑和他人多道一句。 能与王妃娘娘言谈至此,还愿与之比试,已让府第之人惊耳骇目。 游廊内有人端着茶水恬然自得而行,忽见另有 侍从擦身而过,浑身兴奋不已:“你们怎不去瞧一些热闹,项小公子和王妃娘娘正于院中比试投壶呢。” “你说何人?王妃娘娘?” 那婢女大吃一惊,拦下这一人,半晌又问:“可是那几日前嫁入府中的温姑娘?” “你莫不是要糊涂了,除了此王妃娘娘,难道还有别个王妃不成?”就此十分新奇,方才出言的随侍边道边朝投壶之地奔去。 “与项小公子比投壶?投技虽不说精湛,项小公子自小跟着太师学习,而今正值束发之年,也算是拔萃出群之人,”恰巧有修剪花木的花奴经于长廊,一同谈论道,“娘娘为一介深闺女子,如何敢……” 婢女喜眉笑眼地继续奔前,闻听不远处呼声连连,便劝止了言谈:“不多说了,你们不去,我可要去见识见识那难得一见之景。” 午后的王府一角众说纷纭,纷乱不可辨,吵嚷声一传就传到了书室内。 喧嚣时起时落,透过雕窗萦绕耳旁,案前端肃身影微拢眉心。 正巧侍女夏蝉端了清茶入内,临走之际被唤了下来。 “庭院内似是有些喧闹。”楚扶晏紧望一页墨文,冷眸蹙起,目光未偏一分。 闻大人问起,夏蝉肃穆答道:“回大人,是王妃娘娘和项小公子在玩闹,说是……” “说是在比试投壶。” 本意是不想那少年再烦扰,欲试探她会怎般应对此局面…… 他抬眸一望伫立的婢女,良久启唇:“投壶?她……” 如何也作想不出,她竟会与那项辙比试投壶。 “娘娘正在勤加苦练,大人去一望便知。”夏蝉灿笑着一瞧窗外,像是也想凑上些热闹。 那双冷淡清眸回看于奏本上,待命的奴才心觉大人是了无兴趣,抬声呵斥般高喊:“没瞧见大人正忙着?让大人去观他人胡闹,你好大的胆!” “奴婢该死……”听此言辞,夏蝉遽然一跪,“可奴婢所言非虚,娘娘她……” 水榭华庭落英缤纷,投壶之处傍花随柳,很是锦绣幽丽。 毕竟曾于闺房中只喜读书作画,从未触过投壶之举,短促之时,无法一蹴而就,壶前伫立的女子投掷了许久,射壶周围已满是箭矢。 项辙抱胸靠于廊柱,等候多时,已然打起了哈欠:“这半个时辰也快过去了,你才投中三支壶矢,虽然与别家姑娘相较多了几分无畏,但还是不及男子分毫。” 几步之远的壶口仅有三支羽箭立着,确是极其单薄。 女子神色温缓,杏眸轻凝,柔和道:“时候未到,怎能断出个胜负。” 她再抽一箭矢,瞄准欲作最后尝试,心底似有了些了然明彻之念。 “投壶不能靠蛮力,要讲究技巧。” 箭支后端被蓦地握住。 温玉仪迷惘回首,瞧清来人时,紧攥壶矢的玉指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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