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倾轻咳了两声,这才说道:“死不了,奉水来。” 立即有人将马匹上挂着的水囊递进马车。 车帘儿被打了起来,谢不倾的手接过了那水囊。 黄巾正好侧目,瞧见他的手背上青黑之色弥漫,那毒气必然已经散入全身,心神一紧,顿生担忧。 谢不倾却吩咐:“继续走罢。” 主子既已开口,从龙卫们自然也不敢忤逆,一行人又融入漆黑夜色之中,继续行进。 可听着马车之中渐渐传来的越来越密的咳声,众人心下皆是沉了又沉,连平素里最爱说话的黄巾都不再多言,气氛愈加苦闷沉肃。 而正埋头苦行时,奉天却陡然一勒马头:“有埋伏。” 他是众人之中,除却谢不倾之外唯一的大宗师,他一开口,众人便齐齐警戒起来。 前头黑黢黢的树林宛如张开的妖物巨口,似乎一口就能够将他们尽数吞下。 林子里,渐渐传来稀稀拉拉的拍手声,由远及近。 “不愧是大宗师,隔着这样远的距离,竟也能听出前头有埋伏。” 一不阴不阳的声音随着那拍手声,从树林之中缓缓传来。 这声音好似妖娆的女人,带着一股子让人欲罢不能的媚意,仿佛能惑人心神。 夜风一吹,半点儿让人沉醉的香风便好似随着夜风从树林之中漫出,像是勾人妖魅的柔荑,缠缠绵绵。 “只不过,再是大宗师,今日也该葬身于此!” 那女声忽然变得狰狞狠辣,而随着她话音落下,整个树林之中,忽然飞射而数千支流光箭矢,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气而来。 从龙卫却也不惧。 谢不倾所遇截杀,又何止一次两次? 江湖仇敌、朝堂政客,要置他于死地之人如过江之鲫,从龙卫跟随谢不倾至今,这般场面也早已烂熟于心。 拔刀亮剑,罡风交织,剑气横飞,金戈交鸣。 兵刃顿时撞在一处。 半夜的冬风如妖怪一般凄厉嘶吼,而这风中,顷刻间便染上浓厚血气。 除却奉天一直守着谢不倾的车马,余下十人尽数而出。 这一柄养在谢不倾麾下的利剑,在夜色里如割人性命的恶鬼。 而那一方显然亦是有备而来,其攻势如潮水一般,人多得数不胜数,一波倒下,便又有另外一波涌上来。 一场鏖战,直到天明。 兵刃与人皆添了新伤,死伤无数,从龙卫虽也有些挂彩,却并未折损任何一人。 浓稠的血腻几乎淌了满地,那妖媚的女声亦不如初时从容不迫。 须臾,三五个从龙卫便将藏于众人之后的此人擒于掌下。 这人身着一身五彩斑斓的花衣,面上妆容亦精致,乍一眼看去亦是个清秀美人。 只是她方才的声音太娇媚,这般容貌反而显得有些不大匹配,有些过分棱角分明,硬朗粗犷了些。 她被几个从龙卫死死按住,就连腰间所佩的武器也被众人除去。 而其部下,更是尽数毙去。 抓到背后之头目,按例是要先给谢不倾过目的。 但他如今还毒发着,黄巾有些拿捏不准。 “大人?”他试探性地问起。 “见。”谢不倾依旧是那般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奉天将马车的车帘打起,将那人扭送到谢不倾的马车前,一脚踢在她的膝窝,将她踢得跪倒在地。 谢不倾半倚在车厢壁上的,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兴味地挑挑眉。 “谢蕴生,多年不见,你怎成了个女郎?” 那人被牢牢压制,动弹不得,闻言甚是屈辱,一言不发。 谢不倾歪了歪头,便是不曾着他那一身一丝不苟的锦衣,只松散地披着长发大氅,瞧着如同病弱的士族郎君似的温文尔雅,微垂的眼眸仍旧漏出冷厉的妖冶艳光:“难不成,你逃出去后,当真拜入邪教,练就一身‘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功法?毅力可嘉,本督叹服。” 这话说的戳中了此人的痛脚。 他脸上有些不甘,顿时面目扭曲起来,抬头看着谢不倾,狠狠瞪他:“谢狗,如此屈辱,难不成不是拜汝所赐!” 如此一声,竟又成了个有些青涩的男声。 方才她说话,分明是个妖媚女子。 如今再开口,又成了个男人。 这原本极为新鲜,但诸位从龙卫亦多半是江湖出身,知晓江湖传闻,邪教有一派功法,修炼之后便可急速提升武学修为、精进武道——但此法也极为阴毒,只有男子方可修炼,却又不允许男子修炼。 男子欲修炼此法,必先自宫。 谢不倾的目光就那般轻蔑地落在谢蕴生的脸上:“你也配让本督针对?” 他的目光好似凌迟一般割开他的皮肉,让那人的屈辱恐惧一下子涌出。 他忽然扭曲着嗓子,一时男声,一时女声,歇斯底里起来:“谢不倾,你在我面前又有何本领?你如今这般有所成,不过亦是习练此法,否则你怎生如今是个狗阉人!” 谢不倾的眸冷冷一抬。 第147章 谢不倾的身世? 谢不倾的目光就落在这被他喊作谢蕴生的青年人面上。 看着谢蕴生那张分明还残余着几分男子硬朗模样的面孔,却如同女郎似的涂脂抹粉,一张脸因他的话气得涨红,胸膛不断起伏,忽然兴味地一勾唇角: “既如此,你猜猜,为何你如今不男不女,本督却仍旧风采如昔?” 谢不倾的皮囊着实旁人难及,即便他的面目因毒发而显得有些苍白,可眼角微微那么一挑,含着两分明晃晃的轻蔑与哂笑,便是流火似的妖冶。 他半倚在车壁上,满头墨发微微有些凌乱,却不损他半分凌厉风流之色,只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被按倒跪在车前的谢蕴生。 谢蕴生满目仇恨屈辱地看着他。 凭什么? 同样是修炼邪法,凭何只有他一个人如今成为这般鬼样子,谢不倾却比当年模样还要更胜三分? “谢狗,你不得好死!” “你们家的人,是否除了一个‘不得好死’,说不出别的话来?” “你!你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我谢氏养大,怎敢侮辱谢氏门楣?” 他一下子怒目而视,好似铁骨铮铮。 谢不倾歪了歪头,将自己有些凌乱的鬓发拢到耳后去,嗤然一笑,却忽然抬了手。 他掌下瞬间有一道淡光飞出,直冲谢蕴生而去。 谢蕴生的神情几乎是顷刻间就变得惊恐无状起来——他骨子里是怕谢不倾的,怕得厉害,怕得深入骨髓。 可谢蕴生被按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淡光砸到自己脸上。 他吓得心脏骤停,而面上只是遭人轻轻掌掴一般,“啪”的一声,最后掉了块儿小镜子到他跪下的膝盖边。 不大伤人,却十足羞辱。 “你不提谢氏,本督倒忘了——你这淼川谢氏的嫡长子,金尊玉贵的继承人谢大郎君,不如好好瞧瞧,你身上还有哪处像士族郎君?” 谢不倾的哂笑融在夜风里。 谢蕴生修炼邪功以来,最害怕的就是镜子。 他自然不肯看,奉天却按着他的头让他看去——镜中人满脸的精致妆容,确实清秀美丽,属于郎君的轮廓已然很淡了。 而他的胸脯有些微微的起伏,就连喉头独属于郎君的喉结,现下也变得如同女郎一样平坦。 谢蕴生面目扭曲,死死地闭上眼睛。 看着他这如同死狗一般的模样,谢不倾依稀想起自己被关在谢氏祖宅的小院里,被几个衣着富贵的男孩儿按着画了一脸的脂粉狼藉,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讥笑他这般容貌,合该做个女郎的场面。 新鲜,有趣。 埋在湿漉漉血淋淋过往里的记忆,抖落出来都好似发了霉一般腐臭难闻——但如今时过境迁,谢氏的嫡长郎君,如今才成了那个“做个女郎”的人,那腐臭难闻的记忆,皆好似成了他这权势实力下的祭奠与加冕。 “谢大郎君,可要回谢氏祖宅看看?” 谢不倾半撑着头,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地看着昔日尊贵无比的谢蕴生,如今如同断脊之犬一般跪倒在地的模样。 “谢不倾,你个杂种,当年若非我谢氏收留你,又怎能让你这么个来路不明的杂种东西活到今日!你若当真立身得正,又何必留着这个谢姓?卑微低贱之人,永生永世上不得台面!” 谢蕴生深为那一句“谢大郎君”所伤,恨得咬牙切齿,若非有人拉着,他恐怕都要扑到谢不倾的身上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谢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士可杀不可辱!” 这话叫谢不倾觉得可笑又荒谬,从马车上下了来。 他是毒发,却也不是全然死了。 谢不倾半俯下身,以腰间玉扇挑起谢蕴生低下的头,逼得他抬起头来,而扇尖暗藏的细刃已然刺破他的脖颈。 “真新鲜,你看看你这副模样,也说得出口士可杀不可辱来?你是什么东西,也算得上士?” “为保私仇,小道截杀,也堪为士?” “为图进展,急功近利,修炼邪功以致身体残缺,也堪言士?” “况且,谢蕴生,你谢氏何等藏污纳垢之地,也堪言收留?” “淼川谢氏,不过奴族偷天换日罢了——你谢氏,不过是身烙奴印的叛徒走狗,也不过你等犬类小儿,还当这谢氏是何等光耀门楣的大姓。” 谢不倾字字低哑,可一字一句如同魔咒,句句灌入谢蕴生的耳廓,叫他避无可避。 这些话皆是他不曾听过的,尤其是末了言及叛徒走狗的几句,叫谢蕴生心神大震,不由得反唇相讥:“谢狗,休要血口喷人!我不是士,你又是么!” 他恨极了,连牙关都咬得出血。 “本督从来不自诩甚道貌岸然的君子,也从不以士族自居。”谢不倾便挑着眼尾微微地笑:“信或不信,去奈何桥上问问你谢氏上下三百一十二口人罢。” “谢狗!你其心歹毒,天诛地灭!” 谢蕴生大喊。 “少些言谈,也少些痛楚。” 谢不倾假惺惺地安抚一句。 他指尖再一用力,洁白的玉扇扇面上便喷满了腥红。 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到一边,跪立的身躯也颤巍巍地倒下。 谢不倾的衣襟被喷了满身的红,他有些厌弃地将掌中玉扇丢到一边,满目薄凉地一扫这满林子的血:“再验。若有活口,一个不留。” 他恹恹地回了马车,将身上血衣弃置一边。 其余从龙卫无人敢忤逆于他,唯独奉天敢轻声询问:“大人,寻常有活口一般都带回西厂审问,何以尽灭?” 谢不倾轻笑了一声,牵动胸腹之中低低的痒意,咳了一会儿,然后无谓地将唇角的血丝擦去,哂笑道:“谢家余孽,从无留下审问的必要。问来问去,也不过以为自己背后的谢家何等无辜清白。”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08 首页 上一页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