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再看那地上趴着的人,心中更闪过另外一个念头—— 他一定没死。 此人必是假死! 明棠前世还在金宫中的时候,便曾听教引她的那些人兴致勃勃又十分自负地说起,金宫当然不仅仅只会那些迷惑人的下三滥本领,他们的上头人还有一门能够假死闭气的功夫。 只要在身上最隐秘的几个穴位插入一道能够隐在皮下的银针,便能够提前闭气,之后再以内力催动,银针封穴,人就好像真的死去了一样,亦会变冷发硬,瞧上去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而那几口气还被封在体内,只待时机成熟,重新运转内力,人就又能够再次“活”过来。 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满面的寒霜,沉声说了那几个穴位的位置,令拾月再次探查。 有了目标,再探起来果然轻松数倍,拾月果如所言,在这几个穴位下上都找到了银针。 这些银针皆已经插入到皮下,寻常人恐怕根本不会在意,只当他冷了硬了便是死了,随意扔了出去,哪能想到他是用了假死之法? 拾月下意识想要去将那些银针拔出来,明棠将她拦住,心中一沉:“兹事体大,这人和我其他的事情很有关联,今日也不去那洋货铺子了,你先将此人搬到马车之上,我们打道回府。” * 潇湘阁。 无愧于当年用了这样多的人力物力,大兴土木才建起来的潇湘阁,潇湘阁后有极为宽大的后院,又以高墙和树林隐藏,其中不知多少屋舍皆可用来做旁人看不着的事情。 这里头已经悄然无声地关了所谓的沈家表兄好些日子,没有任何人察觉,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藏住一个新带来的人。 倒也不一定那是人,这会子至少是个“死人”。 拾月带着那个从河岸边捡到的“死人”一路回了明府,进府的时候便将他藏在大箱子里,只说是郎君在外头铺子里买了个大花瓶回来,不许任何人碰着,自己轻手轻脚地搬进潇湘阁,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随后按照明棠的吩咐,将其带入其中一间屋舍。 那人被摆放在地上,仍旧和在水边捡到他的时候一样手脚敞开着,没有任何气息,就好像当真死了一般。 明棠在回府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了人,下去准备三两暖酒,二两黄连汁,一两白醋,两勺青盐。 这,便是解开这活死人的最佳方法。 她身子不好,前世里在金宫的时候一点儿武艺也没学到,但能靠头脑记住的方法和机巧,她几乎是发了疯般地记下,全然刻在骨髓之中。 当初那人为她吹嘘过的假死以及应对解决方法,明棠彼时便记得死紧,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用暖酒冲那两勺青盐,等放凉之后再加入一两白醋与二两黄连汁,然后直接灌入这人的口鼻之中。 等这些辛辣酸苦的汁液皆流入七窍、将要发挥作用的时候,便立刻以内力灌入,将封住他身上穴位的几根银针全部逼出。 拾月正好会武,如今做这些事情再合适不过,明棠在旁边慢慢吩咐着一切,拾月便依令而行。 她的内力逼入此人体内,明棠便听见几道破空之声传出,几根银针果然从他的皮肤下飞出,钉入到一边的地面上。 而在银针离体的一瞬间,那人瞬间就有了气息,一下子瞪大了眼,猛地蜷缩在一起,如同被热水浇过的虾米一般,弓起了身子,剧烈的咳嗽着。 他咳嗽着,口中不断有混着鲜血的污水喷出,精通毒物的拾月顿时闻到到空中传来的怪味。 是鸩杀! “郎君,这人之前服了鸩酒!” 明棠闻言,更是若有所思。 鸩酒。 这果然是宫中常用的手段。 鸩酒,只需要一点便可杀人于无形,极快发作,肠穿肚烂,痛不欲生。 但正是因为效果如此之好,明棠心中才觉得困惑无比——饮了鸩酒下毒,这样的毒药几乎是见血封喉,便是有着所谓的假死之法在手,这人又怎能逃过这一劫? 而那人的咳嗽声终于渐渐缓了下来,可他的眼也缓缓阖上,又昏迷了过去。 拾月将他湿漉漉的衣裳脱下,明棠才看清拾月说出的刀伤——他身上的刀伤纵横交错,被人深深捅了几刀,又在水中泡了这些日子,那些伤口已经卷曲发白。 离开了水,便一直有发烂的脓水混着血水不断从伤口涌出,不过一会儿便沾了一地。 好在拾月也会医术,明棠便命拾月为其疗伤,使其留下一口气来。 原因无他,宫中这个节骨眼上是谁得以这般手段杀一个小太监? 用奇毒鸩酒赐死还不够,还要再往他身上捅几刀,以确保此人死透——而这些还不够,他的脸甚至还被划花成这个模样。 若说前头的那些,可说只是为了杀人灭口; 但划花脸就大可不必,要不然便是深恨泄愤,要不然便是这张脸牵扯到什么要命的秘密。 明棠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试图再一次捕捉到当初的熟悉感。 但她终究什么也不曾想起。 拾月在给那小太监疗伤清洗包扎伤口上药,明棠在一边留着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干脆先回书房之中去,她还有很多的事要安排。 正走到外头,经过关着沈家表兄的门口外。 里头的人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以为是每日为他送饭的奴仆来了,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 一会哭,一会笑,只不过永恒不变的都是对明棠的咒骂。 平素里是鸣琴为他送饭送菜,鸣琴早先就和明棠提起,他被关了这些时日,上回又被斩断了赖以生存的右手,心中信念崩溃,已然是有些疯癫了。 明棠打开门看了他一眼,瞧见那人原来也是个浓眉大眼的英武样貌,如今也如同死狗一般形容,趴在地上,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连听到门口的响动也不会应对了。 第177章 勾结 明棠站在门口静静看他。 他依旧还是那副样子,颓废无比地趴在地上,任由涎水流了满脸,脏兮兮的,活像一只臭狗。 明棠喊他:“可还认得我是谁?” 他也不回话,双眼呆呆的,甚至看上了面前的一颗石子,用舌头舔到嘴中去狠狠咬着,边咬边含混不清地说些难听的咒骂,好似口中的那颗石子就是他翻来覆去辱骂的仇敌明棠。 “放你出去与你的妹妹团聚,你可愿意去?”明棠又言。 他仍旧不说话。 他嚼了嚼口中的石子,方才还是满脸的憎恨,一会儿又忽然转了神情,也不咬口中那颗石子了,倒像是在吃糖一般发出啧啧的声音,边吃边嘻嘻笑着,脸上一派陶醉。 当真如此颓废,全然得了失心疯,行径如此疯迷颠倒,不似正常人了? 明棠悔暗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她从来不信,如他这般十分自我又品行恶毒的人,不过受到这般打击就能失心疯? 这些人必是在心底藏着深深的恶念,只待一朝得势,便窜出来作乱无穷。 在她的面前装模作样,还真以为没人识破他? 若非留着他还有用处,明棠早就将他了结了,以绝后患。 倒是这时候,旁边小屋的拾月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面说起:“小郎,他醒了!” 那小太监竟然醒了? 明棠一双美目之中有些意外,思索片刻,立即步伐匆匆地往来处而去。 而等她走后,方才还瘫在地上一派痴傻样子的沈家表兄,忽然收敛了满脸的傻笑,阴狠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 明棠一入那间小屋,便闻见里头传来的浓烈血腥味。 明棠以袖微微掩住口鼻,瞧见软榻上挣扎着下来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人,正是刚才假死醒过来的小太监。 他从软榻上下来,又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身上的伤口并未处理完全,却浑然不在意,膝行几步,一下子扑倒在明棠身前,含混不清地哭求:“明三郎君,救救,救救奴才的兄弟……” 明三郎君? 他倒认得自己的身份? 明棠心中正疑惑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血肉模糊,而随着他哭喊的动作,脸上原本已经有些愈合迹象的伤口又崩裂开来,烂疮和脓血顺着他的泪一同涌出,又凄凉又可怖。 “慢慢说,不着急。” 明棠看着他哭求的样子,终于从那没有一块好肉的面孔里再次看出几分熟悉——数月之前,她刚刚回京不久,便入宫赴太后寿宴,彼时远远隔着高台,曾见一小太监为杜太后捶腿捏肩。 那小太监的轮廓,正好与面前这人重叠在一处。 明棠又回想起先前杜太后有意染指于她的事情,彼时就有人说杜太后是因为痛失上一个疼爱的内侍,这才打算将手伸到新人的身上—— 难不成,那个疼爱的内侍,就是这被丢在水中的小太监? 明棠思及这件事情与杜太后有关,心中立即活络起来——若他当真是一直伺候在杜太后身边的受宠面首,或多或少必然会知道一些外头的人不晓得的秘辛。 杜太后在外人面前总是天衣无缝,而她目前并无能力将手伸进杜太后的宫中,若是此人身份确实如她所想的一般,那便是个极好的突破口。 “奴才是,是太后身边豢养的男宠。奴才的兄弟,也同样跟着福灵公主……奴才被害不过一两日,便察觉到兄弟也遭了毒手,还请三郎君开恩,救救奴才那可怜的兄弟!奴才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三郎君的大恩大德!” 他说话有些吞吐,隐瞒了自己来自金宫会假死之法的消息,只一个劲的跪在地上,不断冲着明棠磕头。 而明棠听他说起公主,又想他兄弟二人恐怕都是面首男宠之流,顿时想到那一日在白马寺之中听的那一场荒唐情事。 “你那兄弟……可是生得与当朝九千岁,别无二致?” 明棠虽被他如此哭求,却显然并无动容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哭天抢地的模样,眼底一抹晦暗流光闪过,缓缓说道。 那小太监浑身一抖,虽不知明棠是从何知道的,却也不敢隐瞒,立即点头承认:“是,那正是奴才的胞弟。” 果然如此。 明棠倒也不急。 身份在此,若真是要救人,也不是急着一会儿便能救上的——明棠救人从来不烂好心,还得先从他们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才是。 她侧身看了拾月一眼,拾月立即会意,从一边搬了一把干净的椅子过来,在上头铺了手帕,请她先坐下。 明棠矜贵而坐,缓缓说道:“你若知道我的身份,那也应当知道我在府中的地位,若对你出手的是宫中的人,我也未必有那实力去救你和你的胞弟,能救到你原本就只是意外,运气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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