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指望过弘昼能成为文坛大家,能识文断字就可以了。 如今讲究严父慈母,四爷心里满意是一回事,可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将每个孩子提溜出来训斥了几句。 对于四爷的训斥,弘昼一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弘历则一向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可到了弘时这里,弘时却是面上半点表情都没有,整个人木木的,呆呆的,看起来像是提线木偶似的。 比起这样子的弘时,四爷倒更怀念起从前蠢事不断的弘时来,忍不住耳提命面道:“……马上皇玛嬷的丧期就要过了,我已禀于皇阿玛,将你的亲事定于今年冬月,你马上就是要娶妻生子的人,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浑浑噩噩,知道了吗?” 寻常人听到自己要娶妻,娶的还是尚书之女,不知道有多高兴。 但弘时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低声道:“是。” 四爷是一阵气闷,却不好再说他什么,挥挥手对着三个孩子道:“你们下去吧。” 弘昼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他这是在躲弘历。 甚至他都不敢回去自己院子,这里躲躲,那里藏藏。 等到了要用午饭的时间,他这才回去。 谁知道弘历却守在院子里等着他。 弘历一看到他,面上就浮现几分笑容来,关切道:“弟弟,你去了哪里?我等你等了好久!” 相较于弘历面上灿烂的笑容,弘昼脸上的笑容则十分勉强,有些心虚道:“哥哥,我,我出去转了转。” 说着,他瞧见弘历手上拿着一张纸,猜到弘历今日是因何事而来,心里一沉,忙岔开话题道:“哥哥,如今正是吃新鲜核桃的时节,最近天气热,我昨日吩咐小豆子摘了些送去了大厨房。” “你是想吃乳酪拌核桃了,还是想吃核桃露?” 他径直走到了桌边坐下,拍了拍肚子道:“呀,一说起吃食,我这才觉得饿了。” 他忙看向小瓶子,直使眼:“快要大厨房将饭菜送来,吃完之后我还得午睡一会的。” 可惜事与愿违,就算弘昼这般费尽心思岔开话题,弘历还是凑上前来。 弘历道:“弟弟,大厨房将饭菜送过来还要一会时间的。” “趁这段时间你来看看我昨日新写的诗怎么样。” 弘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在弘历没爱上写诗之前,一直是他心中最最完美的哥哥。 在弘历爱上写诗之后,弘昼觉得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遭受到了严峻的考验,前世他就听人戏谑过弘历的作诗水平,更说弘历一辈子足足写了四万三千多首诗,差点就赶上了《全唐诗》。 要知道《全唐诗》一共才四万八千多首诗,还是唐朝两千多位诗人加起来所作,但弘历一人就能敌的上整个唐朝。 这还只是弘历收录入册的诗,若加上没入册的,可是不止四万三千多首诗。 弘历作了这么多首诗也就算了,可脍炙人口的一首没有,惹人嘲笑的倒是不少。 弘昼在初次发现弘历这个爱好时,并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人非圣贤,都不是完美的,他的哥哥弘历又不是有什么作奸犯科的爱好,不过爱好作诗而已嘛! 可很快,他的想法就变了。 因为弘历的做诗频率实在太高,有的时候一天下来能做三四首,偏偏他又对自己所作的诗很是满意,偏偏他又只是个光头阿哥,并不受人追捧,所以每作诗一首都得找弘昼分享,更是请弘昼点评一二。 在去年年底,弘历更是做出一首《咏花》来。 直到今日,弘昼还记得这首诗是如何作的。 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九朵十朵十一朵,飞入草丛都不见。 当时弘昼就惊呆了,连他这般不学无术之人都知道这首诗糟糕得很,但对上弘历期待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昧着良心说:“哥哥,你这诗做的挺好的。” 但偏偏弘历是个很较真的人,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弘昼这首诗到底好在哪儿。 可怜弘昼本就文学底蕴不深,还得一日几次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夸弘历的诗,这叫他能不躲嘛? 今日的弘昼没能躲过弘历的魔掌。 弘历已将手中折好的宣纸打开,含笑道:“弟弟,你看,这是我昨天傍晚吃青瓜时写的一首诗,你看看如何。” 说着,他就摇头晃脑背了起来:“菜盘佳品最燕京,二月尝新岂定评,压架缀篱偏有致,田家风景绘真情。” 他念就念吧,还给弘昼解释起来:“这首诗是我二月所做,当时我们随阿玛和十三叔出门游历,瞧见田里有青瓜嫩藤,这首诗就已初见雏形,昨日想起这首诗来,又润色一二,觉得很是满意,所以才拿给你一同看的。” 可怜的弘昼是熟稔点点头,夸赞起来:“哥哥,你这首诗作的真好!” 弘历认真道:“哪里好了?” 说着,他更是皱皱眉道:“说来也是奇怪,昨日我觉得这首诗还是挺好的,可今天一看,好像又不太满意。” 他与四爷一样,是个完美主义。 但很多时候,事事努力,处处讲究完美也不是什么好事,很多事情上,在错误的方向越努力错的越远。 弘昼强撑着笑将这首《黄瓜》看了一遍又一遍,绞尽脑汁道:“当然是哪里都好了,哥哥,你看,这‘压架缀篱偏有致’写的多么传神,我仿佛看到一根根青瓜在我眼前时的景色……” 他觉得点评弘历的诗简直比背书写字还难,背书写字不会就是不会。 但当着弘历的面,硬夸还不行,还得夸出个一二三四来。 他绞尽脑汁想着夸赞的话,可弘历却是皱皱眉,正色道:“弟弟,并不是青瓜‘缀篱’,二月里,青瓜还没结出来了……” 弘昼忙道:“哥哥,那就是我弄错了,诗是好诗,是我自己理解错了……” 幸好这时小豆子带着几个小太监上前摆饭,这才得以叫弘昼逃过一劫。 等到了晚上洗澡时,弘昼看到荷包里这颗小小的丹药,才想起四爷服药一事,将这事儿牢牢记在了心里。 翌日。 弘昼下课后马不停蹄就跑去了十三爷府上。 如今他俨然将十三爷府上当成了自己另外一个家,是来去自如,到了十三爷书房,简直比在四爷书房还自在。 与十三爷请安后,他便将这颗小小的丹药拿了出来:“十三叔,您能找太医帮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吗?” “半月之前,我就看到阿玛在吃这东西。”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阿玛生病了,但阿玛这些日子并没有咳嗽,也没有喝药,更没有太医来我们府上……我,我实在担心的很。” 十三爷在看到这丹药时却是神色一变,皱着眉没有说话。 弘昼一见,心里是“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担心自己成了那只煽动历史的蝴蝶,害得四爷早早逝世:“十三叔,您怎么不说话?您可别吓唬我!” 十三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面色过于严峻,忙扯出一个笑来,只是他这笑,却不怎么好看:“弘昼,你别担心,四哥没事。” 他的眼神落于手中那颗小小的丹药,满是厌弃:“这并不是我们寻常吃的药,而是道士开给四哥的丹药。” 说着,他便说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来。 早在四爷韬光养晦时,就与一众和尚,道士有些来往,更是与其中一个叫云山道人的道士来往最是密切。 这个云山道人今年已年逾八十,看起来却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这几年四爷替皇上四处办差,身子骨难免不比当初,云山道人知晓后便为四爷制了一味丹药,说是吃了后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说起这事儿,十三爷面上满是愤怒之色:“……什么道人,不过是个擅长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而已,四哥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 “早在前几年,我就知道四哥服用了丹药,也曾暗中找太医将其中的利害说给他听,这丹药里头有朱砂,丹砂,水银等物,全是写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四哥也知晓其中用的都是些什么。” “后来我劝了又劝,四哥这才答应我服这些丹药。” “在十来天之前,我发现四哥再次服用这些丹药,四哥说,每每用了这些丹药,他觉得整个人精神会好很多,说……如今他已离不开这丹药。” 弘昼惊呆了。 他不由想到历史上四爷勉强也算长寿之人,但比起他的老子和儿子来,却是差的远了。 历史上的康熙帝活到了七十岁,乾隆帝更是活到了八十多岁,相较之下,四爷不到花甲之年就去世了,着实不算高寿。 他觉得,四爷不到六十岁去世大概和这丹药也有些关系。 说到最后,十三爷更是摇摇头,无奈道:“弘昼,若有机会,你也去劝劝四哥吧。” “这些丹药,着实伤身。” “更何况,皇阿玛向来憎恶这些僧人道士,若是知晓这件事,怕是不会高兴的。” 皇上不高兴,后果很严重,最严重的就是不再重用四爷,导致四爷与皇位失之交臂。 弘昼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皱眉道:“十三叔,您已经劝过阿玛了吗?” 十三爷点点头,正色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劝的,我也都劝了,可惜却是于事无补。” 弘昼点头道:“既然这样,想必我劝阿玛也没用的。” 十三爷一愣,继而听见弘昼狡黠道:“您放心,我自有我的法子。” 他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四爷的皇位,包括四爷自己都不行。 回去之后,弘昼就去书房找到了四爷,一开口便是到:“阿玛,我听十三叔说了,说您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道士,那道士如今已年过八十,看起来却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是不是有这回事?” 四爷听闻这话微微愣了愣,其实他知道自己服食丹药并不是什么光彩之色,最起码皇上知道这事是会不高兴的。 他迟疑道:“这话是谁与你说的?你十三叔吗?” 弘昼点点头,眼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很是真挚。 四爷皱眉道:“你十三叔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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