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还没说完, 四爷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 剩下的话,他连忙咽了下去。 好在四爷从来不是那等迂腐的父母, 仔细想了想,觉得弘昼这话很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下来,更是道:“既然要喝酒,那就一起喝些吧。” “耿氏,我记得你酿的桂花酒味道不错,今日我们便喝这个吧。” 耿侧福晋微微一愣,便连声应是。 她虽知道四爷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但今夜是除夕夜,于情于理四爷该歇在正院的。 殊不知,四爷又是从正院过来的。 按理说雍亲王府逢这般喜事,便是四爷与福晋之间嫌隙已深,在这等喜事跟前也该握手言和。 不管怎么说,夫妻都是一体的,四爷好了,福晋才能好。 四爷一开始也是这般想的。 谁知道他去了正院,福晋还是一如从前是老样子,甚至对他比往日里还要冷上几分,大有一副“我就是这般要强的性子,你别以为你当了太子我就要对你伏低做小”的架势。 四爷当时就忍不住想,就福晋这般性子,送去战场当前锋是最合适不过,她宁折不屈,遭受严刑拷打绝不会吐出半个字来。 可问题就在于四爷很高兴啊!高兴的他看到冷冰冰的福晋,觉得自己的好心情都受到了影响,恰逢福晋咳嗽了几声,他便站起身道:“既然你身子不适,那我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说完这话,他更是抬脚就走。 这可把福晋气的哟,又是猛地咳嗽。 对福晋而言,越是到了高兴欢乐的时候,她就越是想念故去的弘晖,更是想着若弘晖还活着,弘晖那样聪明那样懂事上进,来日定也会如四爷一样荣耀,被立为太子的。 她巴不得在这个时候四爷能与她一样,缅怀他们故去的嫡子。 可她性子如此拧巴,心里想了却不说,四爷哪里会知道? 故而夫妻之间是渐行渐远,如今福晋在正院怄的快要吐血,四爷却与耿侧福晋,弘昼喝起酒来。 两杯桂花酒下肚,四爷面颊就泛起了酡红,瞧着是不胜酒力的样子,更是看向耿侧福晋福晋道:“你酿的酒,倒是比宫中烈上不少……” 耿侧福晋含笑道:“是,想必是今日宫中女眷不少,不少人不胜酒力,若是喝醉了是要失态的。” “妾身酿的酒也就平日里自己小酌几杯,所以就酿的烈些,但却比不上宫中的酒水味道好。” 四爷颇为赞许点点头。 接着,他又是一杯酒下肚,面上是难掩笑色。 在紫禁城中,乃至于雍亲王府别的地儿,四爷都不搬表现太过,他时时刻刻都是小心谨慎的,但如此喜悦当前,若真一味藏着掖着,可是会将人憋坏的。 弘昼瞧见四爷面上的笑容,虽真心为四爷开心,但也不耽误他偷偷与耿侧福晋耳语:“额娘,我猜阿玛之所以答应准我喝果子酒,就是他自己想喝酒,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耿侧福晋含笑点点头,很是赞同他的话。 四爷看着他们母子两个,迎着灯光,这才发现弘昼与耿侧福晋长得有三四分相似,一双杏眼大大的,水汪汪的,什么时候都像在笑一样:“你们母子两个笑什么?” 耿侧福晋与弘昼是齐齐脱口而出:“没什么!” 母子两个更是相视一笑。 当年的耿侧福晋看到四爷就是腿肚子直打颤,如今相处下来只觉得四爷虽看着冷冰冰,实际上并不是个难说话的人,一日日下来,也就不怕四爷。 四爷看到他们母子两个这般神色,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觉得很幸福。 好像自己穷极半生所追求的就是这么一天,地位与权势,家庭和睦……他觉得自己好似拥有了全世界,觉得年幼时老天爷亏欠他的一切都弥补了回来。 三人就这样坐在灯下喝着酒,说着闲话。 不光四爷觉得幸福,弘昼觉得好像也挺幸福的。 幸福到他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都不知道。 等着弘昼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弘昼揉着眼睛看向一旁的瓜尔佳嬷嬷道:“嬷嬷,我何时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瓜尔佳嬷嬷正拿着他已烘暖和的衣裳走了进来,笑着道:“昨晚上是王爷抱着你回来的,当时你好像喝醉了,被王爷放在床上时拽着王爷的袖子不肯撒手,说还要喝。” 她还记得昨晚上一直跟在四爷身边的耿侧福晋的脸色,那叫一个担心啊。 一个喝醉了的大人抱着个喝醉了的孩子,若是一不小心摔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弘昼脸色惊变:“怎么会这样?我,我之前不是酒量挺好的吗?” 他错了。 他从前就不该私下说四爷酒量差的。 如今看来,他长大了,这酒量与四爷是半斤八两的。 瓜尔佳嬷嬷笑着道:“之前你每每要喝酒,侧福晋给你端的都是些度数极浅的酒,侧福晋想着如今你也大了,所以端上来的酒有些浓烈,不曾想你一喝就醉了,可见是没随了侧福晋。” 弘昼听闻这话是长长叹了口气。 没办法,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好在弘昼是个心态极好的孩子,等着他一个个红包收下来,便将自己酒量不好一事抛掷脑后。 因雍亲王府有大喜,每位长辈给他的压岁钱足足比去年多了一倍。 这叫他怎么不高兴? 只是弘昼很快就高兴不起来,因为如今的雍亲王府可不光能用门庭若市来形容,热闹的就像菜市场似的。 接下来的几日里,弘昼就与弘历找到了新的乐子。 他们两人每天傍晚就会猜一猜明日到底有几波人来找四爷。 一开始弘昼与弘历还比较保守,猜的是八拨人。 但结果远远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当日竟来了二十六拨人,这还是高无庸将许多人避之门外的情况下。 一整日下来,四爷说话时声音都有些沙哑。 这一日,弘昼与弘历在外院书房附近晒太阳,眼瞅着一拨又一拨的人从四爷书房出来又进去,看的他们是瞠目结舌。 弘昼忍不住道:“哥哥,你觉不觉得阿玛的书房像菜市场似的?” “哦,不,应该说比菜市场还热闹。” 弘历已习惯他如此出其不意的言语,正色道:“正月十五之前都是年,想必各家各户都很热闹。” 弘昼笑道:“但我猜肯定没谁比我们家更热闹。” 弘历附和点了点头。 兄弟两人见短短几日下来,高无庸不光嗓子嘶了,甚至嘴角都起了燎泡,但面上却是笑容不减,都觉得当太子也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弘昼只觉得偌大的雍亲王府甚至找不到一块清净的地方。 弘昼想了想,道:“哥哥,不如咱们禀告阿玛一声,去十三叔府上玩吧?” 四爷虽不大喜欢弘昼四处乱窜,毕竟弘昼出门则意味着他又会惹出什么事来,但他还是很喜欢弘昼前去十三爷府上的。 除了十三爷,四爷与剩下的一众兄弟们感情淡漠,但也很明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句话,可偏偏雍亲王府孩子少的可怜,他便希望见到弘昼兄弟两个与弘昌等人处的像亲兄弟一般。 弘历也答应下来。 两兄弟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见到福晋身边的小太监匆匆过来道:“四阿哥,五阿哥,佟佳福晋过来做客了,请你们两位过去了。” 佟佳福晋? 弘昼迟疑道:“可是舅婆来了?” 他口中的舅婆正是隆科多福晋,虽说当年弘昼当众给隆科多福晋解围,他们私下一直有些来往,但因隆科多与四爷不来往,所以隆科多福晋明面上与雍亲王府并没什么来往。 小太监含笑应是。 弘昼对隆科多福晋印象还不错,不说别的,就冲她这几年下面每月差人送他两次酥油鲍螺的份上,他就觉得这人不错,起码比隆科多强多了。 他与弘历高高兴兴往正院赶去。 谁知道他却见着陪隆科多福晋说话的是耿侧福晋,而非福晋。 弘昼请安后不解道:“额娘,怎么是您在这儿?” 耿侧福晋含笑道:“……年前要忙的事情太多,福晋累病了,这几日身上难受的很,舅母见状便要福晋去歇着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外人。” 她并非世家出身,从小可没学过如何与妇人应酬寒暄,再加上直到今日只能说性子不像从前一样内向,但外向活泼却是说不上的。 更别说她冷不丁被福晋差人叫过来,在此之前并未见过隆科多福晋几句,是懵懵懂懂的。 好在隆科多福晋是个和善人,见着她有些疲于应对,便说将弘昼与弘历喊过来。 弘昼听闻这话,微微皱了皱眉。 他觉得自从四爷被封为太子后,四爷与福晋的关系是愈发紧张,从前是冷若冰霜,如今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好在有他在,气氛顿时就热络起来。 他收了隆科多福晋的压岁钱后连声道谢,问起岳兴阿刚添的幼子出牙没有,说起御膳房做出来的酥油鲍螺与他们家小厨房做的酥油鲍螺有什么区别……叽叽喳喳的,听的耿侧福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耿侧福晋只觉得自己真是难以应对这等情形。 隆科多福晋如今也是六十余岁的人,自李四儿自缢身亡后,虽与隆科多关系依旧不好,但在内院之中却是她一人说了算,日子好过不少。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瞧着比前几年倒是年轻了些许。 她满脸慈爱与弘昼说着话,更是招呼他过几日有时间去佟佳府上玩。 弘昼连声应好,甚至还做主招呼留下她老人家用晚点。 隆科多福晋摇摇头,含笑道:“不啦,我们府上也有客,我得回去了。” 弘昼更是笑眯眯道:“好,舅婆,那我就不留您了。” “我送您出门。” 隆科多福晋微微点头,看向已站起身,正欲送她出门的耿侧福晋道:“侧福晋请留步,外头天冷,方才你来的匆忙,衣裳穿的并不厚实,有弘昼送我就够了。” 耿侧福晋还是第一次与隆科多福晋打交道,想着眼前这人是长辈,又想着虽然李四儿已死,但在京中仍是颇有名,也不敢怠慢她,连声道:“舅母实在太客气了,我送您一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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