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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色的头发，平平无奇的五官，脸上有着黑色的纹路在蠕动。 分明就是那个画家！ —— 陆艾并不知道自己叫陆艾。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待在天窗上的装饰的一幅画。 不，她一开始连自我的概念都没有，她就闭着眼睛听着有人一直在传教。 吧啦吧啦的，听得人生厌。 线条陆艾于是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虽然她其实并没有眼睛。用一种奇怪的表达就是，有一天她想看见，于是她的视角被打开了，她能‘看见’周围了。 她看着底下形形色色的人来，无论是来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最后都会在光中人的耐心传教下，放弃自己的身体，归于线条的一部分。 他们变成长椅，变成墙壁，变成陆艾的同类，也就是天窗上的装饰。 线条陆艾一直在听，一直在听，如同她没有自我的观念一样，她也没有时间的观念。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空间里的时间非常混乱，只是陆艾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线条陆艾看着何医生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嗯，这个人形，看着有点眼熟。 但是陆艾并没有认出来，这是人形的她自己。 她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形变成了一堆线条，这个时候的陆艾，已经逐渐有了，我，你，他还有集体的概念。 她以为自己觉得眼熟只是因为这是另一个同类。 又一次听着那套百试不厌的说辞，她只是突然，感到厌烦。 感到厌烦的陆艾就从天花板上自己跳了下来。 —— 此时，线条人陆艾站在了画家面前，当然，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个画家。 她只是坦率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腻了，现在该我来问你。” “第一，你说大家平等，那为什么我是黑色的，你却要站在如此洁白的光里？黑与白，有什么不同？” “第二，你说所有物质都可以用线条代替，线条又可以组成万物。你劝他人放下自己肉l体，那为什么你还是人形？” 画家的脸越来越白，但是陆艾并不放过他，“第三，所有生物团结友爱，那像我这种呢？像我这种不同意神的观念的呢？” 何安在旁边滞了半晌，实际上他刚刚就快要被蛊惑了，但是被从天而降的陆艾打断，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听到这样的问话，直接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陆艾，我没想到你哲学方面还挺有天赋。” 线条人看着他，不懂他是不是在说自己。 不管是不是跟哲学相关，反正在何安眼里，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相当直接，“第一个问题也太简单了，这个家伙想当神想疯了吧，没有黑色压抑的背景，哪里衬托得出光的圣洁和伟岸？” “第二个问题也直接，”他的笑声里全是嘲弄，“劝他人舍弃躯壳，自己却维持人形，这不就是典型的尸位素餐的上位者，劝群众多吃shi说什么对身体有好处，自己倒是偷着吃海鲜鱼生。” 这对比也太讽刺了。 所谓的神明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 人类只有在苦海里死命挣扎的份，神明哪里会真的去管人的死活？ 他只会说，放下痛苦的肉｜体，精神依附于我罢了。 这到底是有实质性的救助意义，还是只是自欺欺人的慰藉？ 而对于画家，他尚不能真正地抛弃自己肉｜体，与他人感同身受，又凭什么称自己为真正的神？ “至于第三个问题，”何安收起了自己的笑声，变得严肃了起来，“我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线条人发现，这句话自己虽然是第一次听，但是立刻就懂得了其中的含义。 你对神的教义提出质疑，你就是异类，而异类，就该被消灭。 她转头盯着画家，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而穿着白袍的画家阴沉着脸，他额头上的黑色纹路蠕动得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剧烈，最后夸张地布满了他的全脸。 “你说的没错，”他张嘴，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凡不信神者，皆为异教徒。” “异教徒，就该被彻底毁灭。” 伴随着他的声音，整个空间的线条都好像沸腾了，都在不断地抖动，摩擦，向前移动又交错重叠。 “毁灭...” 隐隐有回声传来，在这个躁动不安的空间里，好像数万根线条在低声附和。 在这样密集的噪声中，线条人陆艾慢慢软了下去，先是组成她腿的线条挣脱着离开了她的身体，再接着是手臂的两根线条，最后是她的躯干。 何安没见过这种情景，饶是他也有些不淡定，“陆艾你现在？？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艾倒是很镇静，“趁着我脑袋还没碰到地面，你快抱着我的脑袋跑吧，快点啊。” 何安闻言伸手拿起她的脑袋。读作脑袋，其实就是个圆圈罢了，此时还在微微抖动。 何安一个不小心，手直接穿过了圆圈。 “卧槽，我不是特么穿过了你的脑髓吧？” “我没有脑髓，”陆艾的声音依旧平稳，“快跑吧，我看他是不会放过你了。” 她说的没错，线条已经纷纷从地面，ᴶˢᴳ还有墙壁挣脱，逐渐组成了一米多高的黑色海浪，正蠢蠢欲动着。 画家抬起了自己的手，“去！” 何安把陆艾的脑袋，啊不，就是圆圈当作挎包一样往肩膀上一挎，拔腿就往后跑。 身后，黑色的巨浪穷追不舍。 而他的前方，也有不少线条组成的粗绳挡住了他的去路，还好何安带了好几把匕首，纷纷投掷了出去，短暂清空了逃跑的路线。 而陆艾由于没有眼睛，她的视线是基于一个平面的，也就是有180度的视角，此时她被套在肩膀上，正好汇报他们身后的场景。 “追上了追上了，哦，我认出来了这条线是组成之前在我身边的小男孩的头发的那根。” 何安冲着前面跑得飞快，一边跑还要一边对付活过来了的雕塑，听到这话真是哭笑不得，“都是线条你能认出来什么啊喂！” 陆艾信誓旦旦道：“自然有区别，长短粗细都很好分辨，这条线粗，那条线细，还有的线两边细中间粗。” 她顿了顿，在这样的颠簸的逃亡途中，竟突然悟出来了一个道理，“我知道我为什么总看他不顺眼了，因为每根线条是不一样的。每个个体都是不一样的。” 哪怕抛弃了身体和形态，每个思想也是不一样的。妄想以同化一切来消除不平等还有个体之间的差距，终是虚妄。 作者有话说： 陆喵：我现在是个啥？ 何安：是个圈 陆喵：？？？怎么有这么惨的主角啊，我连人形都不配拥有吗？
第116章 116黑羊 英文里有个词叫做black sheep,翻译过来就是害群之马。 一众温顺的绵羊每天都在听着牧羊人的悉心教导。 牧羊人告诉羊群，我爱你们，你们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羊群们沐浴在牧羊人的爱意下,温和地闭着眼睛吃草，日复一日。 只是偏偏有一只黑羊,她突然有一天对羊圈,对牧羊人的说辞产生了质疑。 羊群的生活本是如此地安详宁静，如果没有羊提出质疑的话，这里会一直是一片乐园。 但是黑羊说，为什么？ 为什么我是一只羊？我和牧羊人有什么不同？ 黑羊觉得，自己有享受乌托邦生活的权利,也有提出质疑的权利,哪怕就此打破一切平静的假象。 哪怕就此被归于异类,逐出羊群。 无痛无悲的生活固然是美梦,但是没有独立思想的个体,才是真正的可悲。 站在牧羊人的角度，害群之马当然是他厌恶且不想看到的例外,但是站在羊群的角度,它不能算是一个贬义词。 —— 只是黑羊现在并不认同自己的名字，“你怎么能确认，我就叫陆艾？” “声音啊,”何安道，“这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多亏了何安的良好的爆发力和体力，如今的他们已经摆脱了追兵,早就不知道距离教堂有多远了。 如今四下还是那个只有黑白二色的展馆,地面上的线条并不密集,偶尔有几条纠缠在一起,一动不动。 何安现在已经能猜到，所有的线条其实都是有生命的，只是它们有的是被其他线条吞噬，有的则是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身体，放弃了说话和思考，放弃了移动的本能。 而面前这根线条，忘记了她自己原本的名字，还在努力地辩证着：“很有可能只是我的声音和你的同类的声音相似罢了。” 何安扶额，“随便你怎么说吧。” 圆圈并没有为自己争赢了而高兴，反倒有些忧愁，“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若是被抓到了，还不知道会被怎样。” 黑羊还在想着如何逃出羊圈，只是这个羊圈的边界还有出口，她都找不到在哪儿。 何安组织了下语言，“我觉得我是被莫名拉入了梦境，而这个梦的主人就是那个画家。普通情况下呢，我会选择杀死梦主从而走出梦境，但是如今这个梦主早就觉醒，并且认定自己是这里的神，这个人有点难搞，我们只能想办法先了解一下他的愿望是什么了。” 圆圈完全忘却了有关梦泡的一切，“梦境和心愿有什么关系？” “就是普通的梦境都是依托于梦竹的心愿诞生的。”何安简单解释道。 圆圈若有所思，“我有以下两点异议。” “你说。” “如果说真正的神能掌控这里的一切，那这周围的线条早就该一拥而上逮捕我们了。” 何安懂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个画家还没能完全掌握这里，他只是个伪神罢了？” “画家？” “咳，他在另一个世界的身份，暂时这么称呼他吧。”何安懒得解释在这空间之外还有一层现实世界，因为陆艾啥也不记得，解释起来太复杂了。 圆圈只好接受了这个回答，“差不多这个意思。” “这就很有意思了。”何安心里想的却是原来的梦泡法则。 当梦主知道自己是梦主的时候，他将在梦泡里无所不能。 可是现在，画家还是个伪神，为什么？他在自己的梦里想成神，却没能完全做到，为什么？ 难道是这种梦泡和普通梦泡有哪里不一样？ 而圆圈不记得梦泡那一套，她继续道：“我还有个困惑就是，如果我们找到了他的愿望，之后该怎么办呢？” “满足他的愿望吧，”何安也无法确定，“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也担心过去的一切在这里并不适用，经验主义反而害了我们，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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