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今夏睡了个不太踏实的觉,熟悉的音乐在耳边流转,忽明忽暗的光影在眼皮上跳舞。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大山里,回到了宜波乡,鼻端又一次萦绕着那个熟悉的味道,带着一点皂香,像群山里的风,干净凛冽。 不同的是,这次的气息里还夹杂着另一种她熟知的味道,是玫瑰,是黄葵子和鸢尾。 那是她的沐浴露,好多年来一直钟情不肯更换的一款。 祝今夏眼皮一颤,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猝不及防撞进一片黢黑的深海。 时序近在眼前。 察觉到他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差一点落在她的眉眼,她眨眨眼,原本不甚澄明的大脑仿佛被人强行注入一针药剂,整个人醍醐灌顶,骤然清醒。 “时序?”她轻声开口,像是怕惊动了停歇在枝头的小鸟,一眨不眨望着他。 时序没动,呼吸愈加沉重。 他或许没谈过恋爱,也没建立过亲密关系,甚至因为成长过程中缺乏女性照料,对这种过于柔软的相处毫无头绪,可不妨碍他从祝今夏的眼神里看明白一件事,若是此刻他有任何逾矩,她只会照单全收。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在这样的光线下更显脆弱柔软,大山的强光照似乎没给她带来多大影响,即便凑的这样近,皮肤依然瓷白莹润,没有半点瑕疵。 唇瓣是初夏的格桑花,温柔地飘摇在夜风之中,越是柔弱,越叫人有采撷欲望。 他不由自主呼吸加重,喉结轻轻滚动了下,那一点动静吸引了祝今夏的全部注意。 他在犹豫,在挣扎,在天人交战。 她在等待,在期盼,在凝神屏息。 良久,仿佛是受不了这煎熬,祝今夏主动前移几厘米,将原本就足够亲密的距离拉得更近。 “你在等什么,时序?”她又一次幽幽吐气,叫他的名字。 察觉到男人有退后的趋势,她终于顾不上那么多,轻轻扣住他停在半空的那只手,拼上这辈子所有勇气与矜持。 “你不亲我吗,时序?”
第六十九章 祝今夏曾读过一首小诗, 叫做《最佳观赏点》,它说: 人只适合远远地望, 并不适合端详。 越得不到才越倒海翻江, 越凑近看, 便越失色寻常。 留步吧。 就爱他的事不关己, 和高高在上。 在她告别大山,回到绵水后,一切都回归正轨, 她也曾在心里反复咀嚼, 告诉自己时序之于她便是最佳观赏点。 摘不到的月亮才最亮, 嗅不到的玫瑰才会一直芬芳。 隔着重重大山, 他们之间有着绝佳的距离,于是白月光不会变成粘在胸口的白米饭, 朱砂痣也不会化作蚊子血。 可再多的理智也无法叫她悬崖勒马。 她睁开眼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 她甚至能看清他鼻翼一侧有颗很浅很淡的小痣, 像有星星陨落亲吻在肌肤之上。 他嘴唇紧抿, 像是最刻板自律的君子,可滚动的喉结出卖了他,君子也有凡心。 祝今夏看着那颗小痣, 又看着他轻颤的喉结,被无名浪潮所怂恿。 今夜他刮了胡子,理应得到奖赏。 她凝视着他下颌处干净清晰的弧线,有一道阴影在那里留下一道弯折,隔着这样近的距离, 几乎能隐隐闻见剃须水的味道,辛辣里透着薄荷的凉。 这一刻祝今夏恍然大悟, 读再多光风霁月的书,学再多高屋建瓴的理论,人类终将在动心时刻心甘情愿沦为荷尔蒙的奴隶,对激素俯首臣称。 人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的距离,凭什么要推远? 她用炽热的目光看着那颗小小的痣,视线逐渐上移,昏暗的灯光下时序的脸轮廓分明,眉骨优越到叫人感慨老天造物有多偏心。他微微敛眸,内双的眼尾显露出一道矜持的褶皱,像雨燕躲在檐下兀自害羞。 记忆中有很多这样的时刻,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她,明明眼里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却永远保有一丝清明,克制而隐忍地保持距离。 他不会知道有时候沉默的挣扎更引人入胜,好过风花雪月漫天情话,好过无话不说有问必答。 更要紧的是,他不需要说,她全都能看懂。 接触到那样的眼神,谁又能不为所动? 像是有人在心里撒下一把种子,它们争先恐后破土而出,却并未长成花朵或参天树木,而是汇成一片荆棘。 祝今夏只想劈开它们,不顾一切斩断阻碍,劈开它们。 她顺应内心,捉住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凑了上去。 她问他:“你不亲我吗,时序?” 肉眼可见,时序鼻息沉重,眼神也更加暗沉,深陷的眉头隐隐浮出刻板的纹路,看她的眼神不是情人就是敌人,亦或二者皆有。 人生中第一次,祝今夏觉得自己从乖乖女、优等生变成了坏女人。 她看出他的挣扎,所以坏心眼地抛出问题,却不等他回答,已经干脆利落付诸行动。 时序脑中混沌如巨石陨落,掀起洪水滔天,很多话已至嘴边,却找不到一丝清明的理智能串联起来。 他鲜少有过这种时候,过往的人生更像是数学题,不论再难也总有解,而他习惯了有条不紊,思路清晰的解题过程。 “你要亲我吗,时序?”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你冷静点”,“想好了再说话”,“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吗”,很多玩笑似的话可以阻止她,可拒绝的话还在嘴边沉浮,不等他开口,眼前的人影已朝他无限靠拢。 时序下意识侧头避让,却又避让得不够彻底,仅仅只错开了嘴唇,那个吻终究落在了相去不远的位置。 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避让不及,他无法为自己开脱。 他只知道下一秒,柔软的触感贴在下颌与脖子相接处,带着沉重而滚烫的鼻息,烫得他心神俱灭,几乎浑身战栗。 三十三年,未曾有过。 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气味,那阵蓬勃的绿意和沐浴露的花香混合在一处,像是海妖的歌声,势要将这片欲望海域的所有过客都拉入其中共沉浮。 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一颤,喉结像积雪厚重的枝头,因负荷过载而震颤不已。 被握住的手倏地收紧,以更大的力气将她覆在其中,几乎要将之折断。 怀里的人吃痛地溢出一声,声音闷在他的脖颈处,又化作新的魔咒将他拉入水深火热中。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与他的野蛮有力相比,她有着截然不同的脆弱与柔软,只消稍一用力,就能折断这支美丽孤高的花。 那些梦中的隐秘,不为人道的世俗之欲,在无数个夜里折磨着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而今却化为现实铺展开来。 他要用尽全力克制自己。 旺叔。 中心校。 一线天。 大山。 脑子里反反复复翻腾着,像是魔咒一样缠绕他半生,又如紧箍咒一般束在头顶的枷锁。 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把她揽入怀中。 “祝今夏……”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时序勉力定住心神,把她拉开。 温热的触感从脖子上离开时,她留下的濡湿气息经由微凉夜风一蒸发,立马化作一片鸡皮疙瘩,似在抗议温暖源的离去。 明明不过几秒钟的贴近,离去后竟有了空捞捞的感觉。 随着他坚决的动作,祝今夏被拉离他的怀抱,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时序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他的眼里是一片挣扎后的尘埃落定,尽管沉郁,却足够清明。 祝今夏看明白了,这叫她刚才还沸腾的血液忽然结冰。 人果然还是不该冲动行事,冲动是魔鬼,后悔也来不及。 她抽回手来,揉了揉被他握痛的手腕,低笑一声,“送上门的都能坐怀不乱,你不该叫时序,该叫时下惠。” 嘴里说着一如既往插科打诨的话,紧绷的声音却泄露了心声,祝今夏几乎是落荒而逃,飞快地远离沙发、远离他,双脚趿上拖鞋的一瞬间,就匆忙扔下一句“我去睡了”,试图将自己藏进更隐秘安全的角落。 没走上两步,手腕被人一把拉住。 “祝今夏。”时序将她拉回沙发,用黑沉沉的眼睛凝视她,“我们谈谈。” ——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祝今夏处于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几乎听不进时序在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 她主动了,被拒绝了。 她都亲上去了,被他推开了。 她开始诘问自己,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尝试?带他回来的时候,她可没有一点今晚要做点什么的预期。 她甚至开始对自己进行道德审判: 祝今夏,你才刚离婚,证书拿到手还热乎着,前两天还下定决心要做个独立女性,今天就开始迫不及待投怀送抱了? 太离谱了。 太难堪了。 各种负面情绪涌上来,她像个岌岌可危的君主,努力镇压暴乱的杂念,却力不从心。 那是一个略微潮湿的秋天的晚上,窗外似乎起了一层蒙蒙的雾,又或许是她的眼睛里起雾了,才会看周遭的一切都显得不甚清晰。 客厅的两面是巨大的落地窗,足以看清小区里的万家灯火,一扇一扇的窗户像是威士忌里的冰块,一方一方,浮动在夜幕之上。 祝今夏吸吸鼻子,觉得有点难堪,但好在她今年二十九岁了,而非十九岁。十九岁的她可能会一整晚都陷入负面情绪里,二十九岁的她挣扎了几分钟,直接举手投降了。 成年人要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打起精神来,收拾收拾烂摊子吧。 她终于平静下来,抬眼问时序:“我是不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身侧的男人微微一顿,反问:“你对搞砸的定义是?” “你在山里亲我那次——”祝今夏说,“我事后发了火,说你不经允许做这种唐突的事情,让大家再也回不去了,面对面都会尴尬,再也不能无话不说——这就是搞砸。” 时序又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没亲到。” ……? 祝今夏有点不可置信,抬高了嗓音:“现在是在跟你讨论亲没亲到的问题吗?” “你刚才也没亲到,所以我们扯平了。” 她破涕为笑,是被气笑的。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3 首页 上一页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