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念头一起,就会发现很多东西都太过巧合。 就在黑蜘蛛重新出现之际,顾其行杀了纪小南,被害人的选择、作案的手段,都极其相似。让全国的警力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案子上。 但真正的黑蜘蛛,就蛰伏在不到一百公里外城市里,默默筹划着一场谋杀。 他们之间,很可能有着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许野问道:“你已经在地下生活多年,为什么突然犯案?” “就,一时糊涂了。” 顾其行杀人凶残,对他老婆活像个暴君,但面对警察反倒显得木讷不善言辞。 “有没有人教过你毁掉痕迹?” “没有。” “你和高飞,也就是黑蜘蛛,是否相识?” “不认识。” 他们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生活轨迹的确没有任何交集。 问什么,顾其行就答什么,就如同一块榨不出任何水分的木头。 许野几乎觉得要放弃的时候,宋之江拿了个保温杯进来,道:“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别那么凶!” 许野是物证专家,而宋之江是审问的高手。 宋之江把一叠资料放在桌上,然后笑道:“顾伯伯,我来之前去精神病院看过小玉,日子过得不错。” 顾其行仍旧木着一张脸,嗯了一声。 “她今年四十岁,以后的日子没个亲人照看,实在可怜。”宋之江道:“但还好,阿福出来就能看顾她了。” 说出顾阿福名字的那一刻,几乎行将就木的顾其行微微抬起眼。 那双三角眼狠厉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宋之江却继续道:“我虽年轻,也知道,何个东西有儿女重要?顾阿伯你,也是为了儿子,做下错事。” 顾其行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顾阿福最多判个五年,如果有立功情节,还会减刑。他才是你们顾家的希望,对伐?” 宋之江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拿出一个文件,道:“顾阿福同我讲过,他曾见一个陌生男人,找过你。” “顾阿伯,若真能抓到人,顾阿福就属于立功。”宋之江道:“我不知你同那个人,是何个关系,难道能比儿子亲么?” 顾其行垂头,不说话,许久才道:“我不晓得他是不是什么黑蜘蛛,那一日。确实有个人找我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 “他叫我杀人。” 宋之江跟许野对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震惊。 “他知道纪小南的事情?” 顾其行抬起头:“他知道我不痛快。”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魔相毕现 没等两人问,他自顾自地说起来:“刀刃入皮肉,噗呲一声,有血溅出来,心里就安静了。我从小就喜欢——” 他笑了一下,道:“他跟我说完之后,我心里那个痒,就被唤起来了,原来我还活着,我以为我早就死了……” 一阵寒意攀上脊背,许野想起杭攸宁的那句话:“会杀人的人,跟不会杀人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宋之江冷静地打断他:“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不认识他啊!” “那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顾其行道:“我小时候的最好的朋友,让他来找我的。” “你朋友叫什么?” “叫来潮,我俩通过信,不过这十年,少了。” 来潮…… 许野只觉得耳熟,终于,他想一件事,一件让他肝胆俱裂的事情。 杭攸宁同他讲过。 她的父亲,原是将家里人,本名不叫杭寻。 他是在钱塘江潮汛来的时候被养父捡到的,所以,他叫来潮。 还有一个姐姐,叫来凤鸣。
第56章 他唤起了犯罪 顾其行跟杭寻,都是在蒋家里长大的。 那时候顾其行就跟别人不大一样。 比方说那时候,小孩们中间流行下陆行棋,顶多输了闹闹脾气。 顾其行算着算着,发现自己要输了,会一言不发地把棋盘掀翻了。 对方的孩子嚷着让他赔,他木着一张脸,扑上去死死地掐住那孩子的脖子,下的是死手。 如果不是附近有大人,那孩子就被活活地勒死了。 但偏生他爸妈还有钱,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当然事事宠着,哪怕家长打上门来,顾阿妈也是连骂带哭护着自己的儿子,舍不得说半句。 长此以往,当然没有小孩愿意跟他玩。 除了来潮。 那时候来潮的外号叫做“小先生”,是个十分端正的男孩。 每日凌晨四点,准时起来练武,随后打水、泡茶,伺候来家一家子吃穿用住 ——那时节,来家已经败落了,剩下点富人家的体统,全靠这个“小先生”。 有坏小子笑他,说他捡来的,来家养的狗。 他从不恼,只是温和地一笑,搞得说的人也没意思起来。 街面上的小孩,别管比他大,比他小,都愿意同他玩,他有种当哥哥的风范。 但他偏偏跟顾其行关系最好。 顾其行听不明白话,他就一遍一遍地给他讲明白,顾其行打人,他就躲开——习武之人,这点灵巧还是有的。 讲到同来潮的往事,顾其行眯起眼睛笑了,跟所有追忆往事老人一样。 “他同我讲,我顾其行,天生弗一样。” “有何个弗一样?” “跟畜生一样,有天生吃肉,有天生被吃,我吃肉,我当然弗一样。” 那时候,顾其行长期处于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之中。 这愤怒来源于,他想让人都听他的,可是除了他娘哄孩子一样哄他,没人理他。 而且大家都觉得他很好笑,他觉得自己就是正常吃饭、走路。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天下第一滑稽之事。 他经常站在哄堂大笑中,可能他只是动了动脖子,或者走神看了什么东西,突然大家就突然间大笑起来,他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他可笑。 只有来潮安慰他。 那时候,蒋家里还有田地,许多人家养羊,咩咩叫得让人心烦意乱。 来潮说:“你看,狼关在羊圈里,肯定遭人笑话,但是狼始终比羊厉害。” 他木着一张脸,问:“为什么?” “狼能杀羊,也能杀狼。” 来潮微微一笑,他是个温和又端庄的好少年。 他第一次把刀刺进羊羔肚皮的时候,看着手底下无法挣脱、由他掌控的小生灵。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满足,他想原来是这样啊,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这么痛快。 包括后来,他把亲生妹妹压在身下,她无处可躲,像一只弱小的白羊一样,让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让一直看不起他的妹妹,求饶、痛哭、还是没有办法反抗他,这种快感甚至大于性欲。 此时已经没人敢笑他了。 大家都觉得他骇人, 阿娘说他天魔附身,花大钱请了和尚做道场,哭哭啼啼地念经。 后来和尚差点被他杀了,就再也不敢来了。 阿爹打他,打折了好几根藤条,他们都觉得他是怪物。 只有来潮陪着他。 陪他发疯一样,一夜跑上几十公里,发泄旺盛的精力,陪他一拳一拳,把路过斜睨他的人,打出脑震荡。 也陪他把刀插入小动物的身体,感受划开一个柔软生命的“噗嗤”一声。 只是“陪”,来潮从不上手,他只是在他身边看着他。 “我爹讲我缺桑,是天生个坏胚。” 在少年顾其行抱怨时,来潮很温和地说:“羊吃草,就是善么?狼吃肉,就是恶么?你只是天生比别人厉害。” 顾其行是真的把他当朋友,唯一的朋友。 后来妹妹怀了孕,家里怕他出事,就紧急把他送到了外地,而来潮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来家赶了出去。 他们彼此留了地址,自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可是经历战乱、颠沛、被通缉,他辗转各地,却突然收到了杭寻的来信。 “那时候,我满脑壳都是死,”顾其行道:“他同原来一样,开导我,还教给我一些方法。” “何个方法?” “要想捕猎,血迹怎么清理、逃要往哪里逃……” 许野心重重一沉。 杭寻,是最优秀的刑警,他教给顾其行这些反侦查的手段,应付五六十年代的刑侦,绰绰有余。 “这十年,又断了联系。” “那个男人来,同你讲什么?” “讲是来潮让他来看望我,然后就是一些闲话。” 顾其行想了想,他又说:“他不知从哪搞来一只羊,在我家杀了吃肉。” 那是一只母羊,还有乳房,被男人摁住,蹬着细瘦的腿,发出凄厉的叫喊。 顾其行咽了口吐沫,苍老的脸上都是痴痴地渴望。 纪小南只是在那个时间点出现的。 他恼怒她居然敢拒绝自己的儿子。 但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他太怀念那种,掌控一个女人,兴奋到浑身颤栗,毛孔舒展的感觉了。 是来潮,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随时会破土而出,变成铺天盖地的,黑色藤蔓。 许野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你和来潮的信在哪?” “烧了。” “从哪发过来的?” “东北。” ……顾其行一个久居地下的江南人,怎么可能知道,杭寻后来去了东北? 许野记忆中的来潮——也就是杭寻,是个大英雄。 他们那个年代,大多数男人是不带孩子的,包括许野他爸。 只知道孩子犯错了,就竹笋炒肉伺候。要是没犯什么毛病,就全交给孩子他妈管。 许野没有妈妈,他就跟野孩子一样,满大街疯跑。 真正管束他的,是杭寻。 杭寻那时候把杭攸宁带在身边,教她写字,画画,给她讲故事,故事多半是一些侦探小说。 不过杭攸宁那时候还是个只知道盯着肘子肉流口水的小屁孩,真正对杭寻故事上瘾的,还是许野。 许野特别崇拜杭寻,或者说,院里的小孩都对杭寻或多或少的有点崇拜的心理。 他性子温和,衬衫永远干净挺括,头发清清爽爽,跟人关系不是很近,但任何人找他帮忙,都会立刻赶过去。 “南方人,娘唧唧的!”有人在背后说他。 可他是个屡次上报纸的大英雄,敢跟带着刀的歹徒搏斗,是局里破案最快的警察,那些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霸,大老远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得远远地。 许野总是偷偷地模仿他,模仿他穿衣服,模仿他走路的姿势,模仿他说话那一点软乎乎的南方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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